下午秋秋就出门了。她先去的村长家。村长是秋秋的本家,按辈分讲是秋秋的堂叔。村长瞥见秋秋很是吃惊,他正盘腿跟他老婆吃饭,忙起身说:“秋秋回来了!是秋秋吧!”
村长老婆张罗着秋秋一块吃,眼下却不住地偷溜秋秋的衣服。秋秋就笑着说:“婶子,你是越活越年轻了。我从兴城回来,给你捎了块布料,你瞅瞅喜欢不?”
村长就说:“给她买啥布料!你挣俩钱不容易,别乱花,好好攒着当嫁妆。”
秋秋笑了:“叔我找你有点事呢。”
村长就说:“甭吞吞吐吐,有啥要帮忙的你就直说,叔又不是外人。”
秋秋说:“其实也没啥事。我今天从兴城到桃源县城时,买了几张彩票,不成想却中了一等奖,得了台‘海尔’牌的彩电。”
村长愣了下说:“我侄女可不是一般的人,有福分啊!还没听说周庄的人有如此的运气!”
秋秋说:“所以我想在大队放三场电影,让大伙也跟着高兴高兴!”
村长说:“感情好,周庄已经两三年没放过电影了。”
秋秋说:“二叔您是村长,这事您就帮着张罗张罗吧。本来这事不该麻烦您,我哥该去张罗。可我哥象是个有成色的人吗?交际不广,又少言寡语的,这事也只有劳烦您老人家。可是我不劳烦您劳烦谁,谁叫您是我二叔?”说完就咯咯咯咯地笑将起来,拉了村长老婆的手说东道西,鸡毛蒜皮扯将开去。
村长盯了秋秋欲言又止,村长老婆眼角也怯怯的,后来村长终于说:“秋秋啊,叔已经不当村长了。叔没用,在头年的选举中被人给拽下来了!”
说完就恨恨地喝酒。村长老婆就斟酌着说:“秋秋,你要是真想放电影,就去找新余吧。新余是新当选的村长。”
秋秋找新余是晚上的事情。秋秋立在院子里,她觉得自个就是株草。天上的星伶仃地开着,开出猫头鹰黑暗的歌声。
她象条草鱼游离出庭院。脚底的雪喀叱喀叱响动。远远地传递着。谁家的狗轻吠,温柔而缠绵。她就站在新余家门口,清清嗓子,于是黑夜里传来布谷鸟柔曼的鸣叫。她后来就不叫了。她想我怎么这样愚蠢呢,大冬天的,哪里会有布谷鸟叫呢?
可还是终于有了人的动静。有个男人的声音,“是秋秋吗?”
秋秋就说,不是......半晌又说,是。
男人开了门。男人的怀里竟然抱着个孩子。男人问:“啥时候回来的?半路上累么?坐火车还是坐长途汽车?”
秋秋问:“你儿子么?”
“嗯。”新余说,“你嫂子……跟我打了架,回娘家了,这不,赶跟个还没回来呢。”
秋秋说:“外边真冷。”
新余就顺着说:“可不是呢。今年冬天就是冷的格色。你,还--好吧?”
秋秋说:“外边可真冷。”
新余迟疑会儿,说:“家里坐坐吧,没别人,就我爸,都睡了。”
秋秋跟着新余进了屋。进了屋秋秋抱过孩子使劲瞅。后来嗫嗫地说:“像你呢,一点不像你媳妇。你媳妇是宽脸,你媳妇眼睛小。”
新余望着她。她穿着件黑色貂皮大衣。脖子围圈着条面目狰狞的白狐狸皮。新余突地就笑了,说:“咋瞅你咋不像庄稼人。”
秋秋无所谓地笑了笑。她面前的男人还跟以前那样油嘴滑舌。她一直喜欢他油嘴滑舌。周庄油嘴滑舌的男人不多。
新余又念叨说:“你--二十四了吧?”
秋秋说:“属兔,二十四了。老了。”
新余说:“你--咋还不结婚呢?周庄的人都说你......找了个城里人,有车,有别墅,有老婆。”
秋秋冷哼一声:“我不只找了一个男人,找了很多呢。我陪他们睡觉,他们给我钱。他们都喜欢我,他们都说我是只野狐狸。”
新余讪讪地红了脸,他把孩子折腾好,挨秋秋在炕沿坐了。他的鼻息温暖地化开,在寒气沼沼的屋中蠕动开一条条温存的痕迹。秋秋的眼睛就不着边际地花了。他趁机搂紧她的腰身。他的头发油哄哄的,她不禁皱皱眉头。他的脖子黑一圈白一圈,衬衣领子散发出花生油的气味,他的胡碴还扎疼了她的手,牙齿吞噬着她涂得颇为精致的唇膏,他的手已经像条蛇蜿蜒着蹿入她的腰部。她觉察到男人喘气的鼻息在黑暗的屋子里静得可怕,他的冲动变得实在、亢奋起来。当他果敢而机灵地压她倒俯在炕席时,秋秋愣眼瞅到了那个孩子。她激灵一下推搡开他。男人竟被她突如其来的愤怒弄得不知所措。秋秋哼了声,目光冷冷投向窗外。男人悻悻地说:“你----你还恨着我呢。我承认我不是东西,你以为这些年我就过得好吗?”说罢手又索索着探寻过来,秋秋一把打掉说:“你其实----是个畜牲。”她的声音冷漠空洞。然后她扭了身子去招逗那孩子。
那孩子一直对着秋秋笑。他大概只有一岁半。他对着秋秋清澈而生动地笑。秋秋就偷偷流了泪。后来新余重又矜持地坐好,抽着烟。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恐惧的幻象。他对秋秋说:“别跟别人讲我们的事。你不知道,我好歹是个村长了,有名望有盼头呢。”
秋秋点着一支烟,说:“狗屁。谁还会讲呢,谁还喜欢听呢,老皇历了。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新余仍低着头,他问:“那你回来干嘛?你已经两年没回周庄了。”
秋秋说:“我回来过年呀,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我又不是没有娘家。我有我妈,还有我哥跟我嫂子。”
新余说:“咱们庄里出去打工的,说在市里瞅着过你,你在酒吧陪人喝酒,陪人跳舞,......还......陪人睡觉。”
秋秋出手指,掐了掐他的下巴。她觉得他像条肮脏的虫子。然后她利落地抖出张一百元的票子,很新,麻利地塞进孩子的怀里里,说:“我为什么回来?我回来接我嫂子。”
新余瞅着秋秋出了他们家。秋秋的貂皮大衣将秋秋隐藏进黑夜的眸子里,荡荡颤抖着融入周庄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