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婆婆（中）
胧月自从怀上孩子，一直拒绝和国栋亲近，三个月以前，国栋可以理解，但三个月以后，胧月还是如此，而且拒绝得斩钉截铁，一点儿也不含糊。你说一个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男人，身边就睡着一个大美人，肌肤雪白，体香袭人，哪里能受得了呢？家里就两个卧室，国栋也没地方可去，经常一个人受着煎熬，只要一靠近胧月，胧月马上就躲开了，或者严厉地呵斥他。本来胧月和他就不是很亲近，怀了孕就更疏远了。国栋的心里哪里能不清楚，本来自己喜欢胧月就比胧月喜欢自己多，自己也是花了心思追上胧月的，所以，国栋也不敢招惹胧月，心里不由就有些憋闷，和哥儿们喝酒的次数就多了，每次喝酒，哥儿们都在厂门口一个哥儿们姑姑开的一个小饭店。国栋每次喝酒就更增添了郁闷，你看，饭店的电话一会儿就响了，老板娘就叫：“二蛋，你婆姨的电话。”
二蛋接过电话，就会装模作样：“嗯，嗯，知道了，知道了，不多喝，不多喝，你赶紧睡吧，真麻烦，老爷们的事儿你怎么这么多嘴，行了，真麻烦！”
二蛋嘴里虽然嘟囔着麻烦，但脸上却是笑嘻嘻的，很得意。
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老板娘笑着叫：“臭臭，你婆姨的电话，真麻烦，一会儿结账的时候，加两块钱电话费。”
臭臭也是一脸的快活，接完电话总要说：“真是，非要等我，还说没有我，睡不着，这个娘们儿，真讨厌。”
哥几个老婆都有电话，胧月从来不给他打电话，国栋其实是很想让胧月给他打电话的，很早就把小饭店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胧月，但胧月没有给他打过一次电话。所以，国栋酒就喝得更多了。
二蛋疑惑地问国栋：“咳！国栋，你那个老婆……”
国栋知道二蛋要说什么：“啊！二蛋哥，很好，很好。”
二蛋眉头皱成了一团：“国栋，你，是我们哥们儿，我可看不得你受屈。女人，不能对她客气。”
国栋又喝了一口。
二蛋凑近了，神秘地告国栋：“哎，国栋，这女人，你要是把她伺候舒服了，就和个小猫一样，你看我家那个，平时挺是支楞八撅的，但一到晚上，就老实了，哎呀，知冷知热的，啧，可温柔呢！”
国栋又喝了一大口。国栋想说，人家都不让我上身，可这话不能说，国栋只好把杯子里的酒全干了。
国栋不高兴，婆婆其实也不高兴。一部分是因为婆婆看出儿子娶了媳妇高兴了没两天，以后虽然不说什么，但脸上写着有事呢！是那种不能说的烦心事，小两口都装着呢！当初，婆婆提醒过国栋，这个小妮子看着不爱说话，软绵绵的，但骨子里不是个软绵绵的人，脸上是有些傲气的，你俩可不是一路人。但国栋就是喜欢人家，非人家不娶。婆婆是个眼里只看着儿子活着的女人，见这种光景，心里也是有些埋怨胧月的，嫌胧月对自己儿子不好，不亲热。还有一部分，就是因为胧月好几个月就没交工资了。不是说婆婆贪图那几个钱，是婆婆管着家里的财政，心里就觉得踏实。年轻人不会过日子，也攒不下钱，婆婆每月都要存一百块钱的定期，这几个月下来，钱紧的买菜都不敢去的太早了。再说，最重要的一点，婆婆总觉得家里的财政大权也是地位的象征，你说不交就不交了?当年婆婆的婆婆把持财政大权好多年，国栋都上小学了，婆婆的婆婆才交权。婆婆有时也和国栋说说，国栋挤挤眼睛，非常时期，非常时期，理解一下，啊！婆婆也不好说什么，只看见胧月嘴太馋，天天买各种东西吃，吃得有些离谱，肚子长得好大。但想想胧月肚子里的小孙孙，心里就想开了，吃吧！吃吧！就当是给我的小孙子吃了，但眉眼态度和以前是不大一样了。
胧月离预产期还有一周就请了假，婆婆就觉得媳妇有些娇气，当时生国栋的时候，可是一直坚持上班的，虽然厂子里给换了一个轻松点的工作，但生以前两三天还上着班呢！胧月在家休息倒也不闲着，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出去走一圈，好像这几天的饭量也不是很大了，但看见胧月瘦瘦的身子可胖了真不少，那个圆鼓鼓的大肚子，婆婆看着就担心，恐怕是有些不好生。
胧月这几天心里有些忐忑，越到预产期，心里越紧张。有时候无缘无故地想象起自己在妈妈肚子里是个什么状况，想象妈妈怀着自己是时候，是多么的艰辛和痛苦，妈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生下自己的，妈妈是如何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甘愿接受炼狱般的折磨，而自己又是如何在妈妈和姥姥的庇护之下才能长大成人。每每想到这儿，胧月心里就对肚子里的孩子产生了一种超乎寻常的疼惜，不管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她是这个孩子的妈妈，她一定要竭尽心力，让这个孩子受到母亲温柔的呵护和关爱，让他或她健康成长，绝不受一点委屈。如果是个男孩子，就让他像个王子那样雍容大方，如果是个女孩儿，就让她娇美可爱，像个公主。
这天晚上，胧月摸着肚子照例和肚子里的孩子说着话，突然，下体一阵温热，一股液体涌出，胧月一看，是混合着血色的浑浊液体，把褥子湿了一大片。胧月怀孕后，看了很多孕产知识方面的书籍，知道这是“破水”了，赶紧垫了一沓厚厚的卫生纸，穿上衣服，提起早已准备好的一个提包，边向门外走去，边冲着婆婆的房间喊：“妈，妈，我破水了，我去医院了。”
等婆婆出了卧室门，胧月已经出了门，走远了。婆婆一想国栋和哥儿们喝酒还没有回来，赶紧就往小饭店打电话。
胧月出了门，裹紧了外衣。现在是农历七月，夜晚十一点多的天气已是有些寒意，胧月站在路边等着打面的。
最近国栋晚上在外面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但胧月的心里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是有些高兴，吃完晚饭的后的几个小时，她一般都是半卧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隔一会儿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说话，心里非常安宁和自在。国栋在的时候，他们俩话也很少，原先国栋和胧月常常讲他厂里和哥儿们的事儿，什么谁谁谁今天和谁吵架了，谁谁谁和谁关系不正常，谁谁谁结婚的时候，听房听到什么动静了，听到两口子说什么了，谁谁谁家的狗咬了谁了，赔了多少钱，谁谁谁家儿子和媳妇打架，把电视都摔了等等，国栋说了开头，胧月就不想听了，让国栋打住，她要看书。以后，国栋就不给胧月讲了，只好在客厅和妈妈看电视，看得瞌睡得不行了，到了卧室跌倒就睡。胧月也从来不和国栋及婆婆谈单位的事情，偶尔国栋问起，胧月也不想说，敷衍几句。
婆婆现在也不像胧月刚进门的时候热情了，只是每天按时按点地做好了饭，平时和胧月也不说什么。原来还到胧月的卧室给胧月收拾收拾屋子呀床铺呀！但现在胧月的卧室即使成了猪窝，婆婆也不再收拾了，胧月反而很自在。上大学的时候，只有星期六检查卫生的时候，宿舍里才叠被子，胧月自在惯了，每天被子也不叠，反正晚上还要睡呢！
中午、晚上婆婆的姐妹们来串门，胧月打了招呼，就回了自己屋子关上了门，一来二去的，惹得婆婆的姐妹们也不怎么登门了。婆婆中午晚上去别人家串门的时间多了，免不了听她的姐妹们说胧月的不是，每次回来，脸色总是不好看，胧月也当看不见。
胧月其实一开始是很想融入这个家庭的，因为第一次到国栋家的时候，婆婆给自己吃的饭是烙饼。婆婆的烙的烙饼松软喷香，一下子就让胧月想起了姥姥，姥姥的烙饼也是这样，一层一层，裹着葱花，香喷喷的，咬在嘴里，表皮香脆里面松软。在胧月和姥姥艰难度日的生活中，姥姥的烙饼、饺子、****面，成了祖孙二人那段苦涩日子里的美好享受。胧月吃着烙饼差点掉了泪，婆婆拉着自己是手问长问短，胧月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亲情，似乎姥姥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但处着处着，就成了目前的这个样子，也是胧月不想看到的。
胧月叹了口气，没办法，现在顾不上想这些了。一阵凉风吹来，胧月打了个嚏喷，又把衣服裹了裹。她已经在路边站了十几分钟了，这个时间面的已很少，而且都有人，都是从火车站方向过来的。胧月只觉得温热的液体一直顺着大腿根往下流。她只好一边慢慢地往医院的方向走，一边回头往路上看，等着打的。
走了好长一段路，胧月才打上了的。司机一看是个孕妇，又是独自一个人，就有些不想拉她。胧月一看，赶忙求司机：“大哥，你不要怕，我没事，我现在很好，没问题，不会给你找麻烦的，真的。你就拉我吧，这里到医院，也就几分钟，啊！”
司机见胧月说得恳切，也不好意思了，赶紧让胧月上车，到了医院还帮胧月提着包送到了妇产科。
妇产科值班的医生一见胧月的裤子都湿透了，赶忙让胧月躺下，给她检查，胧月一见到医生，心里一下子就放松下来。检查结果，只是羊水破了，但不碍事，还没有阵痛，让胧月躺在床上不要动。医生护士一边忙着掇弄胧月，一边埋怨胧月的家人，怎么也不陪着一个。后来，见国栋和婆婆赶过来，也没给好脸，只说，好好看着，不能离人，生以前，赶紧给吃上点硬实的东西，攒点力气，等着。
待产室里一共有七八张床，旁边的一张床上还有一个产妇，和胧月年龄差不多。只见她躺在丈夫的怀里，一直在哼哼着，隔几分钟哎呀哎呀地大叫一通，妈妈在旁边“宝贝，宝贝”地叫着，按摩着胳膊和腿，婆婆在旁边拿着鸡蛋喂着，门口，还有两个转圈圈的焦急的爸爸和公公。
护士进来呵斥：“不要叫了，力气用完了，一会儿怎么生？再叫，再叫就给你剖了。”
年轻产妇忍了一会儿，就又叫了起来。然后一家人就开始急着安慰的安慰，哄的哄，按摩的按摩，喂吃的就喂吃的，忙成了一团。胧月这时深切地感受到这个小媳妇才是最幸福的人儿。看看眼前，婆婆和国栋在一旁坐着，也不说话，国栋更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干什么。这时心里就突然很想妈妈和姥姥，要是妈妈和姥姥在身边的话，胧月也会抱着妈妈和姥姥撒娇的。
“妈，你回去吧！我这还早着呢！回去煮几个鸡蛋，熬点小米稀饭，明天早晨再过来吧！”
胧月又吩咐国栋：“国栋，你到外面等着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
国栋犹豫了一下，出去了。
凌晨三点钟是时候，医生见胧月羊水已流了不少，但还没动静，就给胧月打了催产素。不到一个小时，胧月就开始阵痛了，一开始间隔半小时，后来十几分钟，再后来就几分钟了。医生叫进来国栋，让给胧月吃点东西，准备上产床。
一旁的小媳妇又叫了：“妈呀！疼死我了，我不活了，我不生了，我不生了。老公，我要剖，我要剖，我不生了，哎呀，哎呀，疼死我了。”
护士又训斥她：“你以为生个孩子那么容易呢！刚疼了几个小时就受不了啦？你学学人家这个产妇，你看，人家一声也不吭，多好！你可确定，真的要剖？”
小媳妇连连点头：“剖！剖！赶紧剖！老公，快点，剖啊！”
一会儿，小媳妇被众人推了出去。走的时候，还看了胧月一眼，胧月对着她满脸泪痕的脸笑了笑。
胧月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包，国栋打开包，见里面有几块巧克力，一罐健力宝，还有一包饼干。胧月将这些东西全部进了肚，顿觉有了很多力气。
谁知上了产床，可不是那么回事。医生做了检查，说才开了三指，再等等。这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胧月疼得满脸是汗，紧紧地抓着床边，或者用手抵着床头，咬着牙，一声也不喊。医生见她辛苦，就对她说：“受不了，想喊就喊吧！”
胧月笑了笑，摇摇头。
医生又做了检查：“快了，已经五指了。”
医生和助产士在旁边指导胧月如何用力，但胧月怎么用力孩子也不出来。
“努，努，就像你要大便一样地使劲，使劲努！使劲！”
一个小时过去了，胧月力气似乎已经用完了，她整个身体松懈了下来，医生见状，给她吸上了氧，输上了葡萄糖。胧月还是没有力气，她大声叫：“国栋，赶紧再买几块巧克力，赶紧去，再买一罐健力宝，去，赶紧去！”
国栋跑去了，胧月听见了国栋“咚咚”跑远的脚步声，心里直骂国栋，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就在那里傻等着。
胧月对医生和助产士说：“没事，我再吃点东西，有劲了，一下子就出来了。
一会儿，国栋递进来三块巧克力和一罐健力宝，从开着的门缝里，胧月听见婆婆的声音：“说不让吃，说不让吃，就知道吃，看这下可遭殃了吧！干脆剖了吧！”
“妈，别说了，再等等。”
胧月听见婆婆的声音，身上突然有了力气，她把几块巧克力的包装胡乱地撕开，将三块巧克力一块接一块地塞进了嘴里，然后就着健力宝费力地吃了下去，巧克力的汁液流到了嘴边，流到了脖子里，胧月也顾不上擦。她将最后几口健力宝全倒到了嘴里，然后对医生和助产士说：“来，咱们一起使劲，来，一——二——三！”
胧月缓了缓：“来，一——二——三！”
“好了，好了，露头了！”助产士惊喜地喊道。
“最后一次，一——二——三！”，胧月憋足了最后一口气，觉得自己把最后的力气都用尽了。
“出来了！出来了！”胧月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身体像是被排空了一样。
“哇啊！”一声响亮的啼哭。
胧月扭头一看，一个红通通的小婴儿在助产士的手里，小手小脚在瞪着，响亮地哭着。
“是个千金，七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