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婆婆(下)
胧月真的是累惨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国栋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见胧月醒来,就问:“胧月,饿了吧!”
“孩子呢?”
“在婴儿室呢!护士管着呢,出院才让见呢,你放心,我看过了,护士照顾得很好,听说每天还给洗澡,定时喂奶。”
胧月让国栋把自己扶起来,在背后垫上被子:“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国栋赶紧把保温饭桶提过来,里面是一桶稀饭,有两个煮鸡蛋。
胧月见温度适合,“呼哧呼哧”地将一桶稀饭和两个煮鸡蛋吃光了,肚子还有些饿。
“没了?”
国栋惊奇地看看胧月:“还想吃?”
胧月点点头:“你看这稀饭,里面没有几颗米粒,就当是喝水了。”
这时婆婆走了进来:“这几天只能喝稀汤喝稀饭,要不就把奶堵了。”
“哦!”但胧月还是饿。
她动了动睡得酸酸的身子,下体一阵疼痛,她哼出了声。
“不要动,下面撕开了,缝了四针呢,孩子太大,撑破了。”
“说不要楞吃,偏不听,受罪了吧!”婆婆还在唠叨。
胧月扭过了脸,闭上了眼睛,她还想睡,更想安静。
“真是倒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生就生吧,生了个丫头就不说了,却偏偏生在这个晦气日子里,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胧月睡得迷迷糊糊的,是婆婆的声音。
“妈,你别说了,人家那铺也是。”
“怕什么,已经是这样了,还怕说?”
胧月挣开了眼睛:“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国栋忙说。
“今天是七月十五,知道不?”婆婆一脸是不高兴,满脸的沮丧,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七月十五怎么了?”
“是……”婆婆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是鬼节!”
“什么年代了,穷讲究。”胧月很不屑,扭过了脸,不想和婆婆说话了。
“要不早一天,要不迟一天,怎么偏偏是这一天,真是晦气!”
“妈,你出去吧!”胧月对婆婆坚定地说。
“你!”婆婆指着胧月,说不出话来。
国栋赶忙把妈妈推出了病房,母子俩的争论声还是传了进来。
“妈,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胧月生刚完孩子,不能生气!”
“看看看,还有理了,挑着日子生的吧!偏偏生在这一天,生个丫头,还这么气粗,啊!”
接着声音听不清了,好像走远了。
旁边的一位大妈劝胧月:“孩子,不要生气,生在什么日子,哪能由人呢!你看今天生孩子的人就少,就咱们两家,昨天剖了好几个呢,就怕生在今天。老人家有这个讲究,也正常。”
胧月一看是昨天那个小媳妇的妈妈,正给小媳妇喂饭呢!
“她?”
“哦!剖了,孩子疼得受不了啦!”
“噢!”胧月冲小媳妇安慰地笑了笑,“很疼吧!”
“现在还不怎么疼,麻药劲还没过去呢!”小媳妇有气无力。
胧月见状,就没再说话,看着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保温饭桶,就自己挪动身体,慢慢坐起来,打开饭桶,又是一桶稀稀的小米稀饭,没有鸡蛋。
胧月刚想生气,想想就压下了火,把一桶稀饭吃了多半桶,肚子里才有了一些饱意。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要小便,但身体虚得自己下不了床。
“阿姨,麻烦您给叫一下我家那个人。”
小媳妇的丈夫刚好端着个脸盆进来,大妈告他:“去外面,叫进这个姑娘的男人来。”
大妈然后轻声抚慰胧月:“没事,说就说吧,几天就过去了。可不敢生气,下不来奶,才叫个受罪呢!我家姑娘这剖的,下奶更不容易,你这就算不错了。”
胧月感激地向大妈笑了笑,婆婆要是这样的态度多好。
国栋进来了,把胧月扶下了床,架着她,胧月半天才尿出了一点,又累了一身汗。
“国栋,包里有红糖,拿出来。”
胧月将袋里的红糖舀了两大勺,搅在稀饭里,“呼哧呼哧”地喝完了。
“国栋,再煮五个鸡蛋,每次送稀饭时,起码稀饭里放三个鸡蛋,记住了。”
“噢,知道了。”
胧月在医院住了四天,这四天,婆婆一次也没出现,只是国栋请了假伺候胧月。国栋一天带三次饭,每次都是一桶稀饭,三个鸡蛋,胧月每次都把饭吃得干干净净。她必须多吃东西,恢复体力,即使这样,三顿饭的中间,胧月还是觉得饿,就让国栋买了几包饼干,饿了的时候吃。还好,出院那天,胧月的奶就下来了。
出院的时候,护士抱来了孩子。
胧月看着这个孩子,一点也不像个刚刚出生才几天的孩子,脸胖胖的,粉嘟嘟的,真是可爱极了。小东西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小鼻子随着呼吸微微地抽动。胧月用手摸了摸小东西嫩嫩的脸蛋,小东西的眉头还皱了一下,头缩了缩。国栋也用上轻轻地摸着小东西的脸蛋,由衷地赞叹道:“真漂亮!小丫头!”
“那当然!”胧月亲了亲小东西的脸蛋。
回了家,胧月见了婆婆迎出来,就叫了声妈。
婆婆的脸色平平淡淡:“国栋,饭做好了,给端过去吧!”
国栋端来了一大碗挂面汤,里面卧着三个鸡蛋,胧月吃了几口,悄悄地跟国栋说:“国栋,你告诉妈,做面汤的时候,少放些盐,不要太咸了。”
“噢,知道了。”
第二天,国栋就上班了。家里只有胧月、孩子和婆婆。胧月不想劳累婆婆,只告诉国栋让婆婆做三顿饭就行,中间吃点面包、饼干,喝点红糖水就行了。
胧月和婆婆在家,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婆婆除了做饭、洗尿布,也很少过来看孩子,每天下午照样和几个姐妹打麻将。胧月落得个自在,孩子睡着的时候,就静静地躺着,她的身体很虚,一动就冒汗。倒是国栋很喜欢这个孩子,一下班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抱孩子,“宝贝,宝贝”地叫着,亲得不得了。胧月心里还感到一些安慰。
胧月给孩子起了个“采薇”的名字,这是《诗经》里的一篇诗的题目。当初胧月读《采薇》的时候,就觉得这首诗有着别样的意境:“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诗歌里萦绕着一股缠绵的、深邃的、飘忽的情思,从诗歌渲染的意境中中自然流出,含蓄深永,言之未尽。胧月感悟到,这是写景记时,更是抒情伤怀。这几句诗句里渗透着悲欢离合故事,也仿佛蕴含着个人生命际遇的寓言。是谁曾经在那个春光烂漫的春天里,在杨柳依依中送别我?而当我在大雪飘飞的时候经历九死一生返回的时候,还有谁在等我?是妈妈唱着《清粼粼的水来兰格盈盈的天》时的妩媚和顾盼神飞,还是姥姥晨雾和晚照中瘦弱孤单等待的身影?季节在变换,时光在流逝,有人离去,也有人归来,而漫天的飞雪中一个被沉重的相思和焦虑烧灼的又饥又渴的征人孤独的身影,又何尝不是人生中每一个人都可能映射出的影像,又怎能只是伯夷、叔齐的动心动魄的心灵吟唱呢?
而这些,胧月没法讲给国栋听,国栋只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只是“薇薇,薇儿”地叫着,根本不理解胧月的心思。胧月一腔的情思,只能融化在对采薇的无比呵护当中,也借此淡化了和婆婆之间的冷漠,也淡化了和国栋之间的淡然,胧月这时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她的眼里只有采薇了。
下午胧月醒来,一看表已经是六点了,胧月肚子有些饿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胧月只吃了几片馍片,喝了一碗红糖水。
“妈!妈!”
外面没人应声,胧月知道婆婆打麻将还没有回来。胧月只好披上外套,到厨房给自己做点饭,但一到客厅,就觉得几股冷风从四周向自己袭来,胧月赶紧回卧室拿了顶帽子戴在头上,身上又加了一件毛衣,再到客厅的时候,就不是太冷了,但还是觉得冷风从领口和袖子口往身上钻。
这时,门开了,胧月赶紧往卧室走,她以为是婆婆回来了。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呢!”一声惊呼,是舅妈的声音。
只见爱国舅舅和舅妈两个人手里提着一筐鸡蛋、一只“扑棱扑棱”乱动的老母鸡、几个塑料袋,走了进来。舅妈一看胧月身上奇特的穿着,就知道胧月已经生下孩子了。
“你看你,你看你,让你生孩子的时候通知我们,就不吭气。算着该生了,该生了,就过来了,就不吭气,就不吭气,真是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是当我们是外人,真是的。”舅妈一边数落胧月,一边帮胧月掖着衣服,扶她到卧室躺下。
胧月听着舅妈的数落,心里却反而很高兴,不由地眼里就有了泪水,她赶忙偷偷地擦掉眼泪。
“不好好躺着,你要干什么?”
“我饿了,想做点饭吃。”
“什么?你婆婆呢?”
胧月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舅妈没说什么,到厨房去了,厨房锅碗瓢盆一阵乱响。
爱国舅舅看着胧月气色不是很好,神情当中也不是很快活,似乎有泪痕,见胧月的婆婆也不在家,卧室的尿布也堆了八九块,心里也猜了个八九。舅舅没有说话,把一个信封塞到胧月的褥子底下。
“舅舅,不用。”
舅舅示意胧月不要说话:“几天了。”
“十一天了,七月十五生的。”
“你这个孩子,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你们都很忙,我行。”
“唉,你这个孩子。”舅舅爱怜地给胧月掖了掖被子。
胧月鼻子一酸,她咳了一声,忍住泪水。
“来了,来了,快趁热吃。”舅妈端着一大碗汤面进来了,一阵香气跟着飘了进来。
舅妈的汤面,白白的面条,红红的西红柿,绿绿的香菜,汤上油汪汪的,里面圆鼓鼓地卧着四个鸡蛋。胧月一看就流了口水。
胧月一口气吃完了这一大碗汤面,吃的浑身是汗,脸上的汗珠都往下流。
“舅妈做的汤面真好吃!”胧月一脸的满足
舅妈拿毛巾给胧月擦着汗:“你雅芳姐姐的月子,就是舅妈伺候的,舅妈做的汤面雅芳姐姐就爱吃,以后舅妈做给你吃。”
舅舅看了一下手表:“都快七点钟了,怎么你婆婆和国栋都没回来?”
“就是啊!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舅妈的话音未落,婆婆就进来了;“哎呀!是亲家来了呀!”
舅妈脸色一沉:“亲家母,胧月在月子里,身边离不开人,这吃也吃不上,喝也喝不上,你看,尿布都堆成山了,这也太不象话了吧!”
“你看,我就出去一小会儿。”婆婆满脸堆笑。
“一小会儿?我们都来了一个小时了,这也叫一小会儿?”
“亲家母……”
“你给胧月吃过什么?吃过鸡吗!吃过猪蹄吗!吃过鲫鱼吗!你看看胧月虚的。”
“这……,什么,吃什么……”
舅舅赶紧打圆场:“不说了,亲家母,我们带了一只老母鸡,还活着呢!明天给胧月炖了吧!胧月月子里需要营养,奶水好孩子才好带。还有两个猪蹄,几条鲫鱼,几斤排骨,先放在冰箱里,隔一两天给胧月吃一次,我们再买。”
“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
舅妈拿起干净的尿布闻了闻:“尿布拿肥皂洗或者用肥皂粉,不要用洗衣粉,你看这味儿,洗干净了,用开水烫一下,尽量在太阳底下晒晒。”
“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
婆婆把胧月的舅舅、舅妈送走了,心里那个憋气呀!这是什么事呀!生了个丫头,又生在那个倒霉的日子里,姐妹们当面没有说什么,那个神情就屡屡露出鄙夷,路上也有人指指点点的,那些姐妹,都是长舌头,背后还不知道说什么呢!辛辛苦苦地伺候你的外甥女,就晚回来一会儿。哎呀,哎呀,看那个阵势,不是要把人吃了吧!吃什么鸡,吃什么鲫鱼,鲫鱼?我见都没见过。我坐月子那会儿,一天有两个鸡蛋就不错了,这倒好,一顿就要吃三个鸡蛋,妈呀呀!一分钱也不交,一天就要吃一斤鸡蛋,你以为鸡蛋是白来的,那都是钱买来的。尿布要用肥皂粉洗?还要开水烫?那来的那么多讲究,我现在就不错了,每次还洗,国栋那会儿,尿布晾干了,照样用。国栋那个东西,你妈是怎么养大你的,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了,人家又对你不好,你还一天屁颠屁颠地对人家好,你个没良心的。
婆婆越想越气,见国栋回来,直奔胧月的卧室,抱起孩子“宝贝,宝贝,薇薇,薇薇”地叫,心里就来气。
“国栋,过来一下!”
“等一下,妈!”国栋继续逗着采薇。
“国栋,过来!”婆婆提高了声音。
国栋听出了妈妈的声音不寻常,就赶紧跑了过去。
胧月见国栋跑了出去,婆婆的屋子里传来了高高低低的声音。胧月听不清他们母子俩说什么,也不想知道,他们说什么。
胧月抱着采薇,看着采薇胖嘟嘟的脸,心里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不能生气,没奶了,采薇可不行。
她摇着采薇,嘴里轻声磨叨着:“薇儿,薇儿,采薇宝贝,妈妈不能生气,妈妈一生气,就没奶了,宝贝就没吃的了。妈妈不能生气,妈妈一定要高兴,高兴妈妈就能产很多奶,宝贝就能吃得胖胖的,长成一个大个子,长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采薇居然咧起小嘴笑了一下,这一笑,把胧月的心融化的绵软绵软的,她轻轻地亲了一下采薇的小脸:“小宝宝,妈妈的宝贝,妈妈会让你健康快乐的。”
国栋生着气回来了,想对胧月说什么,但咽了一口唾沫,忍住了,但还是把手里的衣服使劲地摔在椅子上,然后,到客厅的沙发上睡去了。胧月根本不为所动,继续轻声地哄着采薇。今天晚上,胧月吃得很饱,睡得也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