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波平不得不起身去找点东西敷伤口,鲜血正在直冒。他索性先用右手按住伤口,借此止血。他打开电灯,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了。
他仰起头来,往屋顶和墙角搜寻过去,希望找到一点蜘蛛茧。令他失望的是,屋顶和墙角上,蜘蛛网倒还是有,丝丝缕缕的网上面,还趴着正随时准备进攻闯落网蚊子的大蜘蛛。但蜘蛛茧,却一个也没有。这倒不是电灯亮度不够看不清的缘故,而是确实没有。
在万波平快要失望得准备想其他办法时,他意外地发现户上有蜘蛛茧,而且还不止一个。他太高兴了,心里念道:吉人自有天相。
他走过去撕了一个下来,缠住了还在流血的伤口。他在缠蜘蛛茧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上流出来的鲜红的血,与那天在医院里看到贾静怡流出的那黑红的血,完全不一样。他想,这绝不是因为男女性别差异,而应该是,自己手上此刻流出来的是活血,而那天贾静怡流出来的是死血。活血是鲜红的,死血当然是黑红的了。
想到贾静怡那天晚上在医院里流的那一滩子暗红的黑血,万波平顿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恶心的感觉。他发誓再也不要再见到那样的死血,那简直是一种悲惨的局面。为此,万波平奇观地发觉,自己竟然,此时此刻,还是有一点为贾静怡感到痛心的。他想到,贾静怡那天流了那么多血,出院的时候,好像都还没完全干净。不知道现在,她身子干净了没,完全好了没。也不知道她这几天在家,有没有买些鸡肉排骨之类的肉食补补营养,有没有好好静养身体。他知道贾静怡家里肯定是不用双抢的,她爸爸妈妈哥哥出去好多年了,爷爷奶奶也早就老了,家里的稻田一直是借给邻居们种的。
打住,停,停!万波平心里响起了这警报。他觉得自己应该坚定到底,不能有妇人之仁,不能轻易动恻隐之心。他认为,之所以搞到现在这种境地,主要就是因为他以前太心软了,太不坚定了。他决定,决不能让错误的历史,或者说历史的错误,再次重演!
万波平走到床边,一把将剪破了没剪破的衣服全部一股脑地抓起,转身走几步,将它们狠狠地给扔进衣箱里,嘭的一声关上盖子。响声,让他的心惊跳了一下,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他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转过头去朝四周看了看,没看到什么,感觉很庆幸。
他关掉电灯,以免引起注意。刚刚盖衣箱时的声响已经让他受了一点惊吓,他不想给自己找来麻烦。他重新回到床上,有气没力地躺下,觉得干了一场失败的战斗!
或许,他根本就无法跟贾静怡断绝关系,万波平躺下后,第一时间就这样想到。他觉得刚才剪衣失败,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或者说是某种神秘力量的昭示。他总觉,人,总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给牵引着。人,就那样,被牵引着去寻找食物,去劳动,去争名夺利,去玩弄权术,去显摆夸耀,去装神弄鬼,去上学,去工作、去恋爱、去结婚、去盖房子……总之,都在不停地奔忙着。哪怕只是像某个小孩,徒劳无功,却意兴盎然地追着一只蜻蜓或蝴蝶。奔忙,就像这样,在很多时候,是毫无目的,甚至了无意义的。但是,神秘的力量,却总牵着人不放,牵引着人马不停蹄地继续奔忙。
可是,万波平觉得,自己绝对不能那么软弱,绝对不能就此退缩,绝对不能就此认输。他要把决心,浇筑成烈火烧不开的纯钢,坚定不移,毫不动摇。他决定,不必要再靠外在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决心了,而要修炼好自己的内心。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决心就是内心的一部分。只要内心坚强,决心就能坚定。
万波平决定不再去想,尤其不再去想他和贾静怡之间的事,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而且,他不停地在脑海里,郑重地告诉自己:内心坚强,决心就坚定!
万波平就在那反反复复的警告中,慢慢地入睡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来到了去金琳家的那条马路,碎石铺就的马路上,坑坑洼洼,积水和泥巴混在碎石马路中年,像是一朵朵灰黄暗白色的花,与路边田野里鲜黄艳红的草花,相映成趣,美丽极了。他就在那条路上,心情愉悦地走着。旁边还有一个人,在他旁边稍后一点,跟他手拉着手,却一直不说话。他心想,美妙的感情,甜蜜的爱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过,他突然,很想知道他牵着的是谁,是金琳,还是金折花。原来,金琳,还是潜藏在他的内心深处呢。金折花,怎么说都是他现在的希望之所在,他就是冲着她,才离开原来的班级,去她们班读文科的。这条马路是通向她们家的,自然应该是她们中的一个。当然,最好是金折花。金琳毕竟跟自己不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尽管她是他最初心动的女孩。
他努力地想要扭头去验证,手里牵着的人,就是金折花。那么,他刚刚下定的决心,就具有实际的意义,也有了坚定下去的保证。
可是,旁边不是有人走过,就是有人迎面走来,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人来人往,虽然不是很多,却似乎没个断。万波平觉得,在众人面前,与恋人牵手,就已经是伟大的突破了,已经是最豁得出去的胆量了。可是,真要跟自己的牵手的恋人面对面,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他不断地念叨着:求求你们了,你们换个时候走这条路好不好?我们好不容易才能这样手牵手走在一起,而且还是去丈母娘家呢。
可是,那些人总是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而且,他愤懑地发现,有些人是存心故意的,走过去了又转回来,走过了一次还来第二次。万波平真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杀个片甲不留。可是,转念一想,现在可是去丈母娘家哦,还是得讲究点风度,还是得注意一下名声。
万波平就那样强压着怒火,装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对每一个迎面走来的路人亲切地示好。他看着一个个路人,想要找个空隙,好转头去看看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金折花。可是,每当他认为时机到来了,他刚要转头的时候,一双眼光就倏地攫住了他的眼睛,把他截在半道上。
万波平实在忍不住了,对身边的她说了声:“不好意思。我有点事。”他就松开牵着她手的手,脚步一停,寄希望于在这个时候看清她是谁。不料,她刚好转过了头去跟一个路人打招呼。万波平真恨不得跺几下脚,可是,“注意风度!”——心里另一个声音,及时地提醒着他。
万波平赶快又想了一计,他加快脚步,想要超过她。不料,他一提速,就一脚踏空,原来踏进了一个坑洼中。铮亮的皮鞋啊,万波平万分心痛地暗暗叫苦。
前面的她却总有打不完的招呼,也难为她,毕竟这是她家乡嘛。对于万波平踏进坑洼中这件事,她一无所知。万波平踢了踢腿,想要把皮鞋上沾着的泥水给甩掉。不想,皮鞋给甩了出去,在空中画了一道美丽的弧线,轻巧地坠落进路边的荞子田里。
万波平只好单脚跳着去找皮鞋,他单脚跳到马路边,用手扶着碎石马路,跳下田离去。他这才发现,荞子田里开了很多紫色的荞花,紫色花瓣中略带点红色,越往外尖颜色越紫,越往花蕊处却显出白色来。带顶的花蕊,生机勃勃,奋发向上。一朵朵荞花长得都很小巧玲珑,万波平越看越觉得像极了一个人,他想知道是谁,他就在脑海里拼命挖掘,并不时与荞花对照一下。天啦,竟然是贾静怡。这小巧玲珑的荞花,不就是贾静怡的美丽脸蛋吗?
不管它了,像她就像她呗,现在是要去找回自己的皮鞋要紧,等下还要去丈母娘家呢。万波平暗暗提醒自己道。
他明明是循着皮鞋落下的地方来找的,此刻却找了好久都还没找到。一只脚在这荞子田里,根本无法走。他只好一只脚穿着皮鞋,一只脚穿着袜子,轻轻地走在荞子中间,尽量少一点踩倒人家的荞苗。
可是,眼下,他已经踩出很多条线路来了,自然踩倒人家好多荞苗了,可是皮鞋像是失踪了一般,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他往路上望去,他希望把她叫回来帮忙一起找,不管她是谁,是不是金折花。可是,她已经走远了,至少已经走出了三百米开外了,她还是那样一边走,一边与路人打着照面。万波平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真是的,什么人来的,一个人走了,也不看看我还在不在。真是见鬼,今天,怎么就那么多人走这条马路。要命的是,我的皮鞋啊。等下,怎么去见丈母娘?
万波平收回眼光,站立不动,在荞子田里,调整着视线,像看书一样,一排一排地仔细地搜视着荞子。绿色的荞子叶和紫色的荞子花,映得他眼睛花花的。
真是谢天谢地,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皮鞋,她砸了一片荞子,斜躺在荞叶荞花上。万波平很高兴,赶紧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捡皮鞋。心想,早知道,就站着找好了,刚才那样瞎找,不仅耽误时间,还踩倒了人家那么多荞子。估计人家明天要是碰巧来看,肯定会气得大声骂街一番。
万波平重新回到马路上,穿好皮鞋。见五百米开外的她,对自己的意外依然浑然不觉,他顿时怒火中烧。他抑制不住地朝她大声喊叫了一声:“喂,人都丢了,你还走得那么快?等等啦,等等……”
引得路人奇怪地看着他,他才不管呢,一边大声喊叫,一边朝她跑了起来。她终于回过头来,让万波平大惊失色,竟然,她,她是贾静怡。
她怎么在这条路上?这到底是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