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在心里憋了好几天的“谢谢”，倒是被紧张的学习给淹没了，淹没得了无痕迹。说来也奇怪，彼此就在一个班里，天天一起上课，同时听一个老师讲课，万波平和她却极少碰面。们各自去宿舍的路，一南一北，是原因之一。去食堂吃饭，可能就是时间上错开了。吃饭前，女生们总是三五成群，先跑去教师宿舍那边，去几户教师家里，提她们按月交钱，由教师家属给帮烧的开水。其他本该碰面的当口，大概也是擦肩而过了罢。这倒给万波平省了一件心事。有些心事，就是这样，时间，可以把它给冲洗掉。
直到，这一年的九月份，一个新的学期开始了。先前期末时候，黑脸班主任老李，就说下个学期，让你们自愿选座位，按先来后到顺序，免得总有同学闹着要调座位，也免得有同学说老师偏心。万波平很积极，不是他有多么好学，有多么上进，而是因为他坐腻了最后一排的边角。这么好机会，哪里找去。
八月三十一号那天下午，万波平早早地去到了学校，把东西往寝室一放，就往老李办公室跑。老李的办公室，就是他住在一楼的宿舍，进门第一间房。当时，学校的办公楼正在兴建当中。万波平在路上就碰到老李他的得意门生本家小李，万波平跟着满脸笑容的小李，兴高采烈地走进了老李的屋子里。他们几乎是同时朝老李打招呼的：李老师。叫得可甜可亲了，尽管小李的嗓音还有点破声尾期带来的浑浊。老李一见小李，高兴得立即亲切地喊道：伟业啊，你来得挺早哦。小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起来，在略显灰暗的屋子里，他的笑脸成了一盏灯，一晃一晃的灯。小李有一个习惯性动作，就是跟人说话的时候，从肩膀到头顶这部分，总是微微地颤动，像是初中物理里的那摇摆，幅度不大，频率稳定。他脸上一晃一晃的灯，倒不是怎么刺眼，只是晃得万波平有点晕。可能，万波平头晕的原因，是来自老李的。估计老李到万波平初中老师那里了解了他的光荣史，一年多以来，似乎对他总是不那么感冒。按说，体育委员，给万波平这个高个子，是情理之中的。想当年，万波平在小学那可是当过几年班长的，在初中也好歹当过副班长之类的。老李却一开始就把体育委员的帽子，给了万波平兄弟志刚。倒是志刚会做，一当上体育委员，就跟万波平称兄道弟起来。他们不是同一个寝室的，住隔壁。老李好不容易才把他的脸抬了抬，面向万波平，给了万波平一个很善良的微笑，眼光很快就移回到了他书桌上的笔记本。老李就在这个过程跟万波平打招呼的：波平啊，你也来了。万波平礼貌地点头应了声嗯，他却早已埋下头去了。万波平仍然笑容满面地看着他，还在为见到老师而高兴不已。虽然万波平是站着，老李是坐着，万波平却感觉自己看老李，总是仰望。这绝对是因为长期，坐在下边听课的万波平，仰视惯了站在高了一个阶梯的讲台上讲课的老李。当然，也有老李是老师，万波平是学生的身份定势，带来的心理暗示在里面。
老李正准备把小李的名字，写在小李用手指点着的位置上，老李却说话了：你怎么坐这里，不行，得再往前一排。说着还要往中间移了移，指了那张表格上的第五组第三个空格，用颇为关切而鼓励的语气，假装商量式地说道：这个位置好，你就坐这里了，啊？！小李脸上那盏灯，更是光亮了。他满心欢喜，有这样照顾他的老师，他想不骄傲不开心都难。小李点点头，张开龅牙大嘴，抑制不住的笑声，都掩盖了他的回应声：好吧，听老师的。万波平在一旁竟也颇为感动，沉浸在了老李那光辉伟大的形象之中。竟然忘了：老师把好座位给了小李，那么边角座位呢？当时，万波平只想到，该他选座位了。等老李把小李的名字写完，小李自觉地给万波平让了位。万波平笑容可掬地靠了过去，朝老李颇为敬仰地说道：李老师，我也来报名了。老李望了万波平一眼，这回倒回给了他一个微笑，可能是被他感染或者传递的。老李伸手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问道：你作业带了没？怎么刚才小李都没要拿作业啊，搞得万波平都以为不用检查暑假作业了。万波平当时可没功夫想这个问题，他这个人就是那样，总是那么迟钝，那么没心没肺。万波平只顾忙着从包里拿出作业来，一本一本的，暑假前期写得还算认真，写到三分之一左右，后面的基本上是乱填一气了。老李接过万波平的作业，翻了翻，点点头，好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嗯，还不错，都写完了。然后，把作业还给了万波平，问道：你想坐哪儿？
这个座位，万波平不知道是选对了，还是选错了。因为，当天晚上的晚自习的时候，万波平惊讶而欢喜地发现，万波平的同桌是一位女生，而且就是她。高中一年了，前后左右几乎都是男生，让万波平很是审美疲劳。现在，万波平感觉到，自己的新世纪开启了。
她一来，就带着一股清风，风里满是香气。那是夹杂着洗发水香气，但不完全只是洗发水气味的一种味道。香气扑鼻而入，直钻万波平心底，在他身心里弥漫开来，在他平静的心湖，荡开了一朵没有花边的涟漪。万波平被这股香气打醒了一般，猛地抬头，只见她双眼含珠地看着自己，爽朗地笑着：嗨，帅哥。这家伙，把万波平对同桌是谁的猜想，把万波平想着怎么对付新同桌，也把万波平的大男子主义，在一秒钟内，就全都给摧毁了。万波平的神魂，出窍而去，不知所踪，很有可能就是她那句“帅哥”给勾走了。糖衣炮弹啊，什么叫防不胜防，此刻，万波平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她没有移开她的目光，就那么一直望着万波平，从俯视到平视，再转为仰视，几乎是保持着一种眼神。晶莹剔透的眼珠，在水光潋滟的眼眶里，笃静淡定，深不可测，却放射着万丈光芒，摄人心魂。她那种水汪汪的眼神中，万波平只看到两个字：勾魂。万波平不得不佩服，她的眼神，那端着一碗清水，点滴也不溅出般地坐了下来，功夫果然了得，不是一般的修为。她身体一直是面向万波平的，在她坐下去，依旧是。她为了面对着万波平，不惜扭着腰。她把左脚往万波平这边移了移，好让扭腰的姿势舒服点。万波平就随着她的眼神和动作，微微地调整一下自己的头。万波平也一直望着她，因为他已经魂魄出窍了。万波平在她的眼里，还看到了自己的木讷，内心的惊讶，当然，更有掩饰不住的惊喜。她调整了一下她的笑容，右手在万波平眼前晃了晃：帅哥，不要这样嘛。你这是欢迎，还是拒绝啊？
万波平如梦初醒：欢，欢迎，当然欢迎！
她调皮地说道：哈哈，帅哥是不是太意外了？
万波平点点头，不知道该说是，还是说不是，几乎是从心底里说出来：意外，太意外了，简直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句词，他完全只是在春节联欢晚会上听到过而已，那时候，万波平还没看过红楼梦呢。
她大笑了一声，哈哈，我？林……
这一笑，把不少周围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万波平在众多目光的照射下，本能地往四周瞄了瞄，感觉自己耳根发热，脸上发烫。好在她，也收敛起了她那个性十足，爽朗的笑声。等大伙都转回去了，万波平才转过头去看看她，结果她也刚好转过头来看他。四目相对，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