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梁孝娣就到轴承厂职工食堂买回五个大馒头,每人合着一碗开水,算是把早饭给对付了。
然后,她说回单位请个假,再跟同事借点钱,买些菜回来,待会儿老家长龙坡的亲戚来随礼,不可能让人家饿着回去。
简单的吃过后,由大伯留守,其余的兵分两路。
梁孝诚跟妈去昌华县汽车轴承厂,一是借厂办电话通知老家人,二是会面厂长彭家辉。
在去厂区行政楼的路上,梁孝诚跟妈商量起来,他说:
“妈,尽管姐强烈反对我辍学,但是待会儿跟彭厂长交谈的时候,我希望你还是把子顶父职这个想法提出来。”
“哦,为什么呢?”杨素珍不解的问他。
孝诚说:“现在厂里的效益不是很好,哪怕符合政策的职工福利,也不一定百分之百的有保障,提两个要求,就是打了折扣,还可保住一个。”
杨素珍听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顺便夸奖了一句:
“唉,看来让你继续把书念下去还是对的!你看,你个傻小子,上了大专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心眼多了不是。”
梁孝诚心里暗想着,妈呀,这跟读大专有没有关系呢,你儿子不是以前那个孝诚了!从今以后我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你,再伤害我们家人,我梁孝诚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啦!
电话是打到石门镇长龙坡村委会的,这个年代,昌华县的农村还没什么谁家里能装得起电话。
厂办主任也知道了他家的情况,倒了茶水,让母子俩稍等会儿,说彭厂长马上就到。
坐了十来分钟,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戛然而止,停在厂办门口,彭家辉提着公文包,从里面下来了。
杨素珍随即起身,迎了出去。
她强作欢颜的跟彭厂长打着招呼:“彭厂长,您好,我是梁秉义的家属。”
那彭厂长梳着大背头,油光可鉴,精神焕发,停下脚步,看了他们一眼,说:
“哦,你们好,这事儿我听说了,已经通知工会的上午要过去慰问一下。”
“哦,谢谢厂里的关心,”杨素珍连忙道谢,欲言又止,“我……我是专门来找您的,想……跟您说个事……”
彭家辉听了之后,把手一挥,说:“这样吧,大姐,到我办公室去谈。”
跟在身后的梁孝诚,特意地观察了一下:彭家辉身材高大,肩膀宽厚,穿着那年代比较高档的皮尔卡丹西装,脚上一双登云牌皮鞋,后世好像名气不大,但当时曾荣获“全国真皮鞋王”的称号,价格亦是不菲,整个人看上去确有老总的派头。
这个形象,跟梁孝诚前世的印象略有出入,他记得在国企改制前,工厂的一把手大部分还是比较朴素的形象,并不怎么张扬。
在办公室坐下之后,杨素珍就按来时路上母子商量的思路,向这位彭厂长提出了两条要求:
第一,家境贫寒,丈夫梁秉义患病多年,已是负债累累,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恳请厂领导尽快按政策予以抚恤照顾。
第二,想让儿子孝诚顶替父亲的岗位,进厂上班。
彭家辉听完,沉吟片刻,几口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梁孝诚知道,他心里正加紧打着小算盘,在考虑该怎么答复。
一会儿,彭家辉弹掉烟灰,对母子俩说:
“这样的,大姐,首先我代表个人及全厂职工对梁秉义同志的病逝表示哀悼;同时也希望你们家人能节哀顺变,早点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对于你刚才提出的两个要求,我会跟我们厂委会其他成员好好研究研究,尽快给你们答复。”
“研究研究”,尼玛,梁孝诚差点笑喷了,这个词条正是那年头对领导口头禅讽刺最厉害的一个,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之后,再次听到了,感觉非常滑稽。
但是,看到他说完在烟灰缸里按熄烟头的动作,梁孝诚知道该告辞了。
从厂里回来后,梁孝娣已买好了肉菜鸡蛋之类的食材,开始忙乎起来了。
对门的吴婶,也过来帮忙了。
杨素珍在丈夫尸体前又烧了一刀纸钱,然后特别跟孝诚大伯商量一件事,也算是梁秉义生前的一个心愿吧。
梁孝诚知道,父亲生前常说,叶落归根,希望自己百年之后,能长眠于老家长龙坡。
梁孝诚心想,重生前的事自己没法插手,现在无论如何,父亲这个夙愿,非要帮他实现。
庆幸的是,眼下昌华县还没有执行那么严格的禁止土葬的政策,父亲这个愿望的实现应该没什么问题。
大伯听了之后,连声说应该应该的,长龙坡出来的人,死后再回长龙坡,天经地义。
九点多,轴承厂的工会主席及两个委员上门表示慰问,说了些诸如“化悲痛为力量”之类的形式上的套话,然后送了慰问金,并强调厂里形势不景气,只能略表寸心,希望海涵。
在他们象征性的坐下喝茶之际,梁孝诚把母亲拉到一边,让她赶紧顺便向工会主席提个要求,申请用厂里的车将父亲的遗体运回老家。
母亲立即提出了这个诉求,那工会主席吹了吹茶沫儿,说这也是个正当要求,应该满足。
他们走了之后,杨素珍钻进房里,像拆开米袋一样,急忙打开那信封,发现只有区区的一百块钱。
梁孝诚看到有些失望的母亲,坐在床沿上发愣,走过去问明了情况,心想:
尼玛,怎么比周扒皮还抠,这不是个好兆头啊!
大概下午一点半,老家的一些亲戚随大堂兄的面包车来家随礼,一共也就七八个人,都是关系最亲近的几家亲戚。
其中,让梁孝诚一家人感到意外的是,四叔竟然也来了。
说是随礼,提到礼金,那可没什么话可说的,二十块、五十块,就是农村的标准了。
到吃饭的时候,加上黄伯伯、吴婶等几个老邻居,勉强就两桌客,饭菜也简单。
梁孝诚举目一望,父亲梁秉义紧闭双眼,平躺在门板上,旁边坐着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心中不禁一片凄凉:
尼玛,真像老话说的那样——穷在闹市无人问!
饭后,众人忙着给梁秉义净身穿寿衣。
所谓的寿衣,由于走得匆忙,根本没准备,只挑了他平时几件没补丁的衣服凑合着而已。
喝了点白酒的四叔,满脸红光,他把杨素珍、梁孝诚和大哥喊到厨房,说是要商量个事。
他眨巴眨巴着小眯眼,说:
“俺想跟二嫂你们说个事,别怪俺这个时候提出来,实在是因为你们在城里住,俺们一年到头不容易碰个面……嗯,这个,这个……俺想眼下老二这么一走,人死也不能复生,看能不能把长龙坡二哥门下的山林和田地并给俺,反正你们也用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