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见数人，当中果真是大巫。
二人才上山时众人就都已看见，等到跟前，大巫这才发声道：
“怎么回事？弄得这般狼狈！”
少年却吐吐舌头，不敢搭话。
摊主却开开心心地说：“适才想和这孩子分个高下，谁知打得难解难分，一起滚到河里去了……”
“竟有这等事？”
随大巫前来的人不禁惊奇地打量摊主，见他遍身的疤痕，显然是经过百战搏杀所积存下来的；再望望稚气未脱的少年，两下一番对比，自是心中有数。
其中一名汉子笑嘻嘻地道：
“看来银娃真是长本事了啊，竟能和咱们头领打平手，佩服！佩服！”
这银娃此时也不再老气横秋了。反倒腼腆起来，口中只是着急，连声叫道：“莫说了莫说了，什么平手，刚才差点叫大叔给弄死两回……”
众人于是哄笑起来，连说难得，一向心高气傲的银娃，今日竟能服软而不怕丢丑，看来夜鹰真是名不虚传。
摊主听得真切，左一个头领右一个头领的，说的怕是自己；而自己的那班兄弟早已经凋落多年，什么时候又突然冒出一群手下来？
心里便有些疑问要与大巫说。
大巫却知道他的心意，摆摆手，说此事夜里谈。
又唤他过去说话。
摊主走上前去，却见众人正对着两尊坟：
一尊芳草萋萋，显然当中埋着的人已经逝去多年；
另一尊却应是刚刚立下的，心中不由一动。
果然，大巫缓缓地说：“我等亦是刚到此处，这便想要凭吊故人。前番因银娃情急与你相见，才令他先入城寻你来此说话。”
接下来，又细细问他那日追查瞎子的情形。
“瞎子么？这个人真有趣，不知以后还能否再见。”
“再见？他死啦！”大巫惨笑着说。
“啊？”
“看来瞎子便是埋在这新坟里了。”
摊主心中有些猜测，这瞎子与大巫定是旧识，只是不知有何关系。
于是便把当日瞎子要他转达的话一个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
只听得大巫闻言之后，口中反复念叨：“输了，错了，后悔了。。
“唉！如无当初，哪有今日国中之危局！”
“二弟呀，二弟！若这一句话就能了结一切，推脱一切，那我愿代你说上千遍万遍！”
……
“什么？瞎子是大巫的二弟！”
摊主不禁大吃一惊。
大巫感慨之余，见二弟终于得到解脱，又得葬于此地；前番王叔传信知会过了，又历经多日调整心绪，倒也淡化了大部分伤感情绪。
又见摊主的表情，便又说：“也罢，此是多年故事；二弟又长眠于此，本不该再提起。然而事关国中局势，和你们说说前因后果，就算了结；这故事，相关老夫、王叔与我这二弟、还有一旁边这坟茔中的女子，然而此事说来话长……”
随着大巫的叙述，在他脸上，已经沉淀的岁月再度泛起波澜，悔痛、感伤、怀念、忧思，百般情绪交织。
众人不敢打扰，只是默默倾听；这是一段动人心魄的故事，可是只有揭开旧伤疤的人，才知道这有多疼痛！
……
当年，两代蛮王先后出了意外，王室措手不及之下，很是慌乱了些时日。
大巫连受两次托孤，心中沉痛、肩上沉重；那时心里只想着奋力挽住国势颓废，哪里还顾得了其它？
当时，王叔和二弟本就是发小，甚为意气相投；一个理所当然自认为是新一代蛮王的不二人选、必然的继承人。
另一个则天资聪明、少年天才；就蛮人秘术上的见解和认识而言，大巫认为他将来的成就要远胜于己！
这两个人整日混在一起，鲜衣怒马、年少轻狂，加之青春叛逆、最爱逆风飞扬，不时总会闹出些事来！
两个问题少年的交往，总是互相影响，很难说得清究竟是谁带坏了谁。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两人忽然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孩。
现在来看那时，似乎无可厚非。
但那时的王叔和二弟因为都是初恋而欲罢不能，一时间竟互不相让以至反目成仇！
若大巫当时不插手介入的话，这段三角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不知道。
也许更好，也可能更坏！
当时的大巫，百分之百都是站在蛮国和王室的角度来考虑和取舍的。
对于蛮国王位继承人，原本蛮王就是意外故去，他未来及指定和安排。
大巫既见王叔与二弟整天无事生非，过于轻浮而失于稳重，——这样的表现，无益于稳定国中局势，甚至可能有负面作用！
这样一想，便与国母商量:先齐心协力挽住狂澜，暂时虚位以待！
当时有两个考虑:一是守护公主至成人礼，若公主贤良则由公主继承王位；二是对王叔加以适当锤炼，以利其向好发展；将来从公主和王叔二人中取最佳者为蛮王。
大巫既作此想，为国计固然问心无愧，而为王叔计则觉得有些亏欠于他。
于是，便极力压制自己的二弟，要他放弃与王叔的情感纷争。
在大巫当时想来，自己的二弟，为了国家，作出让步和牺牲；应该是如自己一般，无怨无悔的！
另一方面，王叔亦应能为此理解自己的苦心才是！
现在看来自己当时的想法和做法真是匪夷所思、错得离谱！
当时二人都对大巫丝毫也不领情。
二弟抗声责问大巫:怎能把国事私事、政治与爱情混为一谈？怎能把兄长的事与弟弟的事混为一谈？“你治你的国，我爱我的女人；你与我何干？王室与我何干？偏不让他！”
王叔对大巫阻挡他走向王座之路的作为更是不满，只是苦于大巫的强势而不得不阳奉阴违。
另一方面，王叔认为大巫是在横生枝节、多管闲事:
女人是我的，你虚情假意，拿我的来弥补我？这太好笑了吧！这是让我左手摸右手，——自己占自己的便宜，这也太欺负人了！
在你心中，始终还是你的二弟最亲、能干！笑话！！
要他让我？那意思，难道不正是为了证明我的无能？我真的不如你的亲弟弟？未必，走着瞧！
好吧，就算目前暂时说不清女人是谁的，但最后总要说清的吧！就算……二男事一妻，只要咱们乐意，咱们的事关你什么事！
青春叛逆，到极端便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这是书生意气的大巫所绝不能容忍的！
于是就有了刻意压制王叔的约书的诞生。
还有兄弟反目、二弟的离家出走。
再后来，又有王叔与二弟的言归于好，以及共同战胜大巫的盟誓。
二弟谋划，王叔实施。
流言和阴谋，往往对大巫这种身处权力中心而又洁身自好的人最具杀伤力。
要清白还是权力？
取亲情还是大义？
书生意气，道德模范于是便败给了政治算计。
于是大巫只得隐居避世，逐渐远离权力中心。
而王叔慢慢掌握实权。
……
二弟聪明单纯，而王叔强横深沉。
终于有一天，二弟栽在王叔手里了。
二弟的罪名是汉人间谍，二弟认了。
二弟从此成为瞎子，被王叔完全掌控，成为对付自己的利刃。
……
后来，后来啊，那被他俩同时爱上的女孩便死了，是自杀。
……
故事讲完，众人无语凝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