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深沉。
白天晴朗,再看高天流云,夜中笃定不会下雨。
摊主与大巫便就地宿营于城外,也懒得起帐篷、生篝火;大家随便用些干粮、饮些酒水,便席地而坐,继续听大巫分说入城以后的事情。
大巫还记得摊主的疑惑未解,便又含笑为他一一引见同来的几个人。
“这是金娃、厨子。”
“这是庞子期、叫他房子就行、擅木工雕刻。”
“这是殷莫洪、可以叫他‘一抹红’、猎户、擅机关计算。”
“这是钻地鼠、擅长土石挖掘。”
……
金娃他们连忙向摊主行礼,摊主也便微笑着一个一个地与他们握手抚肩,亲切而真诚。
——这些天他是深有体会:有个帮手多好、而且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太好了!
这边银娃早就急色地等着介绍了!但大巫却故意消磨他的性子,又顾左右而言他地虚应了半天,这才故意说:
“这是银娃,金娃的弟弟,本来擅长藏身隐迹,如今叫你比下去了,看来只能跑跑腿、做点杂事,要不就留在我身边吧?”
银娃一听,脸红脖子粗地嚷道:“不干!不干!还是跟着大叔爽快,你这老头说话不算话,憋气得很!”
说完自己跃到摊主边上正想说什么,却已被金娃出手揪住后领提过去、打了个爆栗喝道:“怎么还是这么蛮!和大巫这般说话?没轻重!”
大家就一齐大笑起来。
大巫就制止金娃莫要手重,又轻言说:“我是故意激他的,莫当真。”
又对摊主说:
“这几位都是随我从祖陵那边来的,皆是故友亲属所出;以后他们便是你的小团队了,你是头脑,理当照应、今后相互彼此要多多亲近。”
……
“各位都是青少俊杰,在我手下就太委屈了、这怎么敢当?”
摊主说。
大巫含笑说:“你就莫谦虚了!”
其余众人也都连连附合。
大巫又说:“在王城之中,你地头最熟,所以只好你多操心担待,这个头脑你不当谁当?”
摊主一听,的确如此,于是便不再客气,点头应承下来。
大巫颔首再问:“你对他们诸位各自所长已有所了解,怎么看?”
摊主思索了一下,抬头说:“我看大巫此番回来,莫不是要另起炉灶的意思?”
大巫赞赏地点头,却说:“不过也不用急于一时,先把祭坛的事做好,你们以此磨合练手、打打基础;其他事情看情形变化再定。总的目标是稳定国中局势,以平衡为首要考虑;非常之时,不免要有非常作为。”
摊主亦是如是想,很是赞同大巫的想法。
银娃却跳起来说:“又是盖房子啊?大巫你老人家不是说此番乃是来做大事的?又骗人!”
大巫颇有些喜爱这直冲冲的少年,便安慰他说:“莫急莫急,大巫前番带回王城中的三个汉人少年,堪称劲敌!还怕没有机会与之捉对撕杀、放手一决高下?只是,汉人狡猾凶狠,老夫担心你不是对手……”
银娃听得大怒。
众人又笑。
……
在分工配合的安排上,大巫又提出自己的意见:因为同来的几人身份特殊,便是王叔也将无可奈何,可以公开;但摊主的身份,还是暗伏为好,可收奇兵之效!
对大巫的这一做法及用意,摊主更是心领神会。
对这种明暗结合的手法,摊主自然向来都是行家里手,自然得心应手;所以,大巫一提出方向,他已在脑子中大略设想,具体的事情和步骤要如何安排和操作,如何联系、对王叔的暗棋如何应手……
从金娃到银娃,他们几人对此不感兴趣、听得不大懂,加之一路东来,旅途劳顿,于是一个挨一个,沉沉睡去。
大巫这半生操心惯了,向来睡眠就不多;摊主也是心动之下睡意全无。
两人见小子们香甜入梦的睡中百态,不禁感慨:还是年轻好!脑子不想事,能吃能睡,落枕就入梦,醒来精神足!
真是羡慕他们哪!
今后不知道有多少风雨在等待着他们,大巫不知道此行把他们带来王城来,对他们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
心潮起伏之时,胸中便汹涌澎湃。大巫又想起一事,便问摊主:
“你最后发来那消息又是怎么回事?”
摊主便和大巫详细描述了这些天王城中所发生的一切。
“胡闹,真是胡闹!”大巫对王叔的做法不禁恼怒起来。
再怎么说,国母始终还是国母,怎么能这样不知轻重?
王叔为了私心全然不计后果,这就更坚定了大巫阻止他的决心。
——这样的作派,怎么能让他这种人来做蛮国的主人!
至于消息的事,大巫决定进入王城之后再向国母问个明白,才好应对。
“可是要见国母怕是不易!”摊主有些担心大巫和王叔就此撕破脸。
大巫却说:“莫担心。此番正是为了作些准备,才多耽搁了些时日。王叔若不是力有不逮,早就下手了;我们虽是抱着从长计议的想法,若是不能让他顾虑更多,恐怕他还要变本加厉的!再说,他既如此大动干戈,其中亦有逼我回来之意;我一入城,国母的压力自然就会小些。”
摊主便笑道:“那大巫此番入城,岂不是要大模大样、大张旗鼓了?”
大巫说,“倒也未必。”
“王叔知道老夫心性,素来不喜张扬;太过了反而横生枝节,这便颇为不美。就算要闹,也得中心开花。”
摊主便会心一笑:“那我先回去?”
“也好。你不瞌睡、扛得住?”
“没事,我要年轻些。”
大巫大笑:“在这些小子面前,以后你就再没有更多机会装嫩喽!”
摊主也笑,他不由想起瞎子说的,大巫被他改变,由无趣变有趣之语。
“你又在想什么?”大巫问摊主。
“啊,我是想起一个朋友的话,因此在想:以后和这班小子们相处久了,自己的心态会不会也变得年轻点、更有活力点。”
“这绕来绕去,不还是在想着装嫩么?”
大巫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不想,惊醒了银娃,他不满地说:
“喂,你们两个老家伙、这是在搞什么?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啊?”
“你说什么?不怕臭、更不怕水?”
摊主笑眯眯地说。
“……”
又一次见到银娃在摊主面前低眉顺眼的样子,大巫目光变得奇异,欣慰含笑。
看来这就是缘份!
银娃自打生下来,一直在祖陵生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这少年有些天赋,是个可造之材;但是一如当年的二弟一般,有些令人操心。
为他,大巫没来由总是在心中有些烦忧;如今见摊主管得他服服贴贴,这才有些放心。
银娃复又沉睡。
摊主说:“这孩子我喜欢。”
大巫说:“好胜心强、执念颇重。”
摊主说:“放心。如子弟一般,我会用心打磨。”
大巫向他致谢。
摊主说:“这有什么?是我的份内事,高兴还来不及。”
大巫却叹息。
摊主问:“有什么事?”
大巫说:“咱们早几牟认识多好。”
摊主便笑道:“想不到,堂堂蛮人大巫,也会多愁善感起来。”
大巫说:“大巫也是人,不过是只能人背后抹泪罢了。”
摊主眼珠一转,却说:“其实我早认识你了。只不过你眼界太高,看不见我。”
“只怨老大王做得高明隐讳,我却一直不知道他的苦心。”
“我指的不是这个。”
“嗯……?”
“吃烤红薯都不知道去皮,你就这样照顾老嫂子?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看中你的。”
“啊……你,你这……你竟敢来听老夫的壁脚?”
“不该听的我可听不见、该听的自然不会放过!你不知道这是夜鹰的职业守则么?”
摊主一纵而至远处,不由绿哈哈大笑。
摊主如此滑溜,大巫自然拿他没有办法。
月光下,摊主又在远处比比划划。
“又想干什么?”
“噤声!你知、我知即可;”摊主又指指小子们,装聋作哑地接着比划:“要是,让他们、知道;你的、老脸、往哪搁?”
大巫给摊主整得欲哭无泪!
摊主于是心满意足、这才向山下扬长而去。
然而,此事却余波未平。
正当大巫苦思要如何报复摊主一下的法子时,却听银娃又迷迷糊糊地地醒来,愣愣地望着大巫的背影道:
“有烤红薯啊?你们怎么偷偷吃独食?真不够意思!”
“老天!”
大巫这才发现,自己驰骋半生,到头来算是白混了,——怎么到处都是克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