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一切都在变,社会在变,家庭也跟着变,我终究没有把自己包装成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我缺少一些具有杀伤力的武器,红色如烈焰般的摩托车,小马哥的风衣,孤傲冷艳的女孩,最重要的是我老爸的那种爱恨交织的眼神,他绝不会听之任之我散漫的发展。
他说,照此下去我只会成为一种人——犯人,有非比寻常的生活,可以享受牢狱之灾。为此,他给我指明一条康庄大道。我老爸总会对我说,用心读书。
那一年的前一年,我哥把下岗再就业这个新鲜的词汇,从武汉带回到我们这个小城市。这个词汇留在我们城里的时候,我哥也无可奈何地留在家里,我老爸当时很生气,他含辛茹苦的把我哥和我姐送入武汉那座大城市,满以为他们会在那里落地生根光宗耀祖,可是他最听话最看好的大儿子,竟然在武汉无法立足,还要回到他的跟前来。我家的环境不算差,并不是无法供养他的生活,但这面子上的事,着实让我老爸很郁闷。
当然,这也不能怪我哥,这事谁都不能怪,谁都怨不得。相信在此之前的之前,是否还有人记得,国家分配,这个几乎从我们的记忆里抹去的词汇呢?从前那些年正流行国家分配,读个中专都能有份固定的工作,而且还姓国。我哥和我姐就赶上那趟末班车,本以为会顺风顺水前路光明,可人算不如天算,没过几年流行起下岗再就业,这一潮流又让我哥给赶上,很自然的没有理由的下岗回老家。前后短短几年,两个潮流在今天看来是多么的带有讽刺意味,而那些天留给我老爸的郁闷,岂止是姓资与姓社的重新审视。
我哥那人特老实厚道,秉承我老爸老实做人,规矩做事的思想,真不亏是他的儿子。在家这些年虽然一直都没有找到一份发挥自己才能的工作,但活得很踏实。我大嫂和我哥的秉性截然相反,我大嫂甚至都有点恨我哥太不成器,可他们美满的婚姻,却令街坊邻里羡慕不已,这其间的原委,是任何一个社会学家或者是行为学专家都不能解释得清楚的。
我哥终于还是实现自身的价值,把一份工作做得很完美,得到认可,成为一个居家的好男人,模范丈夫,真有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看来命运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把个小家庭治理得幸福美满也是一种成功。
我哥的归来,彻底终结我混在街头的日子,我能奋发图强的另一个原因是,害怕我老爸将会以看我哥的那种眼神来待看我,是怜爱,是愤恨,恨铁不成钢也是一种爱。我大姐赶上那个好时候,读完中专就在武汉找到份固定的工作,已在武汉成家。再说我姐那人也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可我哥性格却跟她和我迥然不同,老实憨厚得很,再加上他毕业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正处在国企改制、就业形势严峻的交替变更期。
我哥自然是个好人,还是个老好人,曾获得过他们原来单位的各种荣誉奖章,也的确让我老爸高兴过一阵子,但好景不长。我就是不明白,他处处都为集体着想争当先进,在下岗这事上,他还争个什么先进呢?他的思想倒是先进一回,整个人却得卷着铺盖退回到老家。
他还不后悔,也没想过埋怨他们单位,虽然他曾经为找工作四处碰壁,让他自己让我老爸伤透脑筋大费周折。现在总算有份事在做,勉强养活他们一家三口。他总觉得当年自己的思想,没跟得上形势的发展,还需要加强学习。他学的是雷峰、白求恩舍己为人的精神,如果毛主席他老人家能长命百岁的话,没准我哥极有可能改造成为,大公无私清政廉洁的国家干部,而当时他却无法适应生存的环境,被城市淘汰出局。后来他总算明白过来是自己思想守旧,想不开吃不开,没跟得上改革的大好形势,却为时已晚。
有多少人的生活,都是被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给折腾来折腾去的呢,人们要读史,读史可以使人明智,以史为鉴。这话一点都不假,所以,我哥以他的经历作为例证对我说,别贪玩,多读点书吧,将来用得着。
我的家庭跟随大流的变故,直接影响到我个人未来的生活。我早就说过,这些事没发生以前,我一直生活在自己自由享乐的小天地里,好不快哉乐哉也!
不敢说娇生惯养,也是养尊处优,作为家中的幼子,哥姐都在大城市内工作,爸妈原本打算把我留在身边的,也没对我严加看管,那时真是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而且还总能玩出些新鲜的花样,很有些另类,一条街上的伙伴们都知道我会跳舞,还是那种他们喊不出名字来的舞步。
当然,街上的大人们都有说我不学无术,还苦口婆心的教育他们家的孩子别跟着我混,说我哥姐都在大城市上班呢,家里有条件,你跟着他瞎凑什么热闹。
因此从小我就有那么一点点的自负和骄傲,这种生活没能练就我一副傲骨,倒是染上一身傲气,潜移默化地驱使着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走上一条不太健康的道路,助长我内心不安分的因子。
那些不安分的因子还没完全成形之际,家庭的状况始料不及的发生转变,好逸恶劳的我也被推上前线,街舞的梦想扼杀在摇篮里,绚烂多姿且充满迷惑的风景挡在窗外,边缘的生活、欢乐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我的爸妈为关上窗,打开一扇门。
原来扼杀每个人儿时梦想的并不仅仅是前辈们的思想观点,还包括社会大流,这道理是在我的生活经历一番波折过后而弄明白的。做父母的终其一生都在为他的儿女们操劳,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儿女们生活得好,所以现在我一点都不憎恨我老爸。
不过,当时我叫苦不迭去求我妈,我不要去上什么大学,我要去学跳街舞。我妈听我的,我爸听我妈的,可是在大事上我妈还得听我爸的。我的发言权自然被剥夺,反抗显得很无力还伤身体,只有惟命是从。那时我哥在家都已住上半年,还没找到一份像模像样的工作。
我爸是又气又恼,脾气也变坏不少,心一横严格管制起我来,从此不现舞风,只闻鼓声,全家人都鼓励我读书。
我那时特恨我老爸,他不仅把我珍藏的Michael Jackson的《Thriller》专辑,正版的、是我省下几个月的早餐,再加上我姐的友情赞助,费尽几番心思才弄到手的。他竟然当垃圾处理掉,还当着我的面用他慈祥的双手撕毁,我收藏的Michael Jackson的那张Moon Walk的海报,同时也摧毁我们父子间的情感。房间的电视机、VCD全都搬走,换上一本本教科书,我懊恼不已痛苦连天,好似与他有血深仇,不吃饭不说话以泄心头余恨。
我妈、我哥轮流给我做思想工作,我姐还有我现在的姐夫,专程赶回来给我分析当时的发展形势,对我进行再教育,仍然不管用。我甚至都有过离家出走的念头,但仔细想想历史上,似乎没有哪条英雄好汉,是因为不堪忍受家庭的关爱而浪迹江湖的,他们所求的也都是家的安宁,如此看来有点不道义,随即不在妄想,实际上是自己根本没有那份胆量。
后来还是我老爸说的话起作用,谁让我是他儿子,谁让他比我更清楚我自己呢?我老爸说,他不是用他的思想观点来挟制我的生活,而是这个社会现实迫使我,不得不暂时放弃自己的梦想,先要学会怎么去生存。
这些大道理我当时可没心情去弄懂,他无非是想让我为他挽回颜面,为家族争得荣耀。我们两个人根本想不到一块去,也就是说,我和我老爸之间已经产生代沟。
也就在那天晚上,我看到我老爸怜爱的眼神里,透射出的是阵阵的暖意,他头上的白发格外的醒目,这一年他苍老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