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熊是猛兽,在它面前能走两三个回合的人,或者与它大小差不多的兽类,可以说没有。现在他们已经搏斗了三四个回合,它以为这一掌一定能把对方打翻在地。谁知他是来拼命的。这一刀从嘴里刺了进去,刺中了它的要害处——喉咙。它疼痛难忍,头向左右乱摔,流出大量新鲜,两只前爪也落了地,再也无力与他搏斗了。他失去了武器,抓起了身边的鹅卵石,向哈熊的头部猛砸数十下,哈熊不动了。他才从哈熊嘴里拔出藏刀,又向它的颈部猛刺十几刀,方才罢手。他也用尽了平生力气,再也动弹不得,躺倒在黑刺林里。
半个月以后,多尔吉从伯克里克,回到布伦伯,问老阿妈:“汪满巴哪里去了?”
“已经回公社了,半个月前就走了。”阿妈说。
多尔吉知道事情坏了,一个人地两生的汉族医生,怎能走出这千里无人区呢?忙下山去找,找了多日,杳无音信。才到公社报告。消息传到州府,已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
防疫站的人和萧大夫也回来不久,他们还以为汪子旺完成任务后,早回到州府了。为此,州医院与防疫站发生了矛盾。医院领导指责防疫站说:“汪大夫与你们防疫人员一起下乡,你们的人都回来了,为什么把我们的人丢到那里不管?”
“我们忙于处理疫情,一个月才回到公社,哪里有时间顾及管他啊!再说了,他是一个老大夫,多次下乡,有向导多尔吉陪伴,还要别人操心吗?”防疫站头头辩解说。
公社,县和州都派人寻找。公社卫生院的人埋怨多尔吉说:“你不守信用,请了大夫,为什么不送回来?”
“我是想把他送回来,我想去伯克里克安排好妻子和孩子的生产,生活,准备五天内就赶回来送他走。谁知天不随人愿,我遇到了大雪封山,一个月没有出来。汪子旺大夫就自己走了。”
埋怨也没用,多路人马分头寻找,足足找了一个多月。最后,在台吉乃尔河与乌图美仁河之间的大沙滩上,找到了多尔吉家老马的遗骸,在其附近又找到了哈熊的尸体,已经被黄沙掩埋,只剩半截身躯了。他们扒出哈熊的尸体,发现身上有多处刀伤,当地人判断,汪子旺一定就在附近。可是,又找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两个多月过去了,只好罢休。
后来,据当地有经验的老人分析,有两种可能:一是,汪子旺与哈熊搏斗累了,昏昏睡去,被黄沙埋没;另一种可能是:他累了,但没有伤,而是休息一段时间,爬起来继续寻找公社驻地,后来讥渴而死,被黄沙埋没。
令人不能理解的是,汪子旺失踪以后,当时掌权的造反派,没有给予家属任何抚恤。理由是尸体没有找到,无法定论。家属和亲朋好友甚为不满。特别是他十一岁的小儿子汪大壮,把造反派视为仇敌。
有一天,造反派在厕所的围墙上写了一条“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标语,下面落款是:某某造反派。
汪大壮见到“造反派”三个字就恨的牙根痒痒,随手掏出一个粉笔头,在“造反派”三个字后面写了“都是大流氓”五个字。后被人发现,引起了医院一场大地震。全郭勒市的造反派头头都来查看,他们无限上纲。经过他们认定:是一条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反动标语。公安人员来了,进行查对笔迹,把小学生集合起来进行检举揭发。“工夫不负有心人”,汪大壮终于被“揪了出来”。十一岁的孩子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被关进了黑屋子。一大群造反派进行突击审问。他们采取威胁,利诱,恐吓,虐待,不给饭吃,不给水喝等卑鄙手段,迫使一个小孩子落入了他们的圈套。汪大壮供出,是他听到妈妈和苏芬阿姨说,“造反派都是大流氓”。
这一惊天大案不得了,经过造反派添枝加叶,竟成了汪大壮妈妈韩月芳和郝天林妻子苏芬,指使汪大壮书写反动标语的大案。攻击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攻击毛主席“造反有理”语录,攻击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
造反派大获全胜,经过公检法造反派头头刘冠达同意,立即逮捕了韩月芳和苏芬,严刑逼供,让她们承认反对毛主席,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罪行。与此同时,他们进行了内查外调,把汪子旺,韩月芳,以及苏芬和郝天林的祖宗三代翻了个底朝天。接着他们又制造舆论说,汪子旺没有死,而是逃亡国外了。甚至,还有鼻子,有眼睛的说:“有人在外国某地,某城市发现了他的踪迹……还有人私下窃窃私语,说他沦落为‘苏修特务’……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在群众的压力下,他们不得不把因公牺牲的郝天林的妻子苏芬放了出来,流浪多日的汪大壮被苏芬收养,共同苦度艰难而凄凉的岁月。
目睹造反派的倒行逆施,面对铁窗,面对残酷的精神和肉体折磨,韩月芳欲哭无泪,欲吼无声。但她坚贞不屈,始终没有承认造反派强加给她的罪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被放了出来。但是,仍然被一些人视为异类,总认为她有问题,面对无理的冷漠,市井小人的歧视,她毫无办法,只能默默的忍受。直到八十年代中期,韩月芳退休,也没等到丈夫回来。当地政府认定:汪子旺是因公死亡,给他修建了这座衣冠冢,以悼念这位盆地的早期开拓者,为少数民族医药卫生事业而牺牲的好医生。
他们祭扫过老友的衣冠冢后,都很激动,李明峰为老友写了一首悼亡诗,诗云:那仁郭勒河畔狂风吹,喀喇昆仑山下颤巍巍;乌图美仁蹁跹舞,台吉乃尔起烟灰。
狂飙飞来遮天日,红尘滚滚起惊雷;白衣天使送医药,黄沙扫过魂魄飞。
壮士智勇斗熊罴,匕首挥舞兽血染沙堆;马革裹尸平常事,千年争战几人归?
可恨无情造反派,烈士还把“特务”黑锅背!
妻儿沦落囹圄进,何人闻知不垂泪?
流血泪,为了谁?
为了谁,流血泪!
可怜英年一腔血,忠魂梦里会春闺。
魑魅魍魉窃权柄,残渣泛起浑水黑;精华丧失天下乱,文明殆尽徒伤悲!
祭奠毕,他们心情抑郁的往回走。郝秀一边走,还一边擦眼泪。汪大壮毕竟是男儿,多几分豪情,少一些眼泪。他对伯伯,阿姨说:“李伯,高姨,我们是否应该听从爷爷,奶奶的话,把父亲的遗骨背回老家安葬?”
李明峰还没有说话,高洁抢先说话了。
“孩子,你就是想背回去,你父亲的遗骨在哪里?这里不是衣冠冢吗?不如在家乡也建一座衣冠冢,以安慰老人的心。”
“对,这个办法好,就不知郝秀和家人能否接受这个办法了?”李明峰赞同的说。
“我曾与哥哥商量过,也是这个办法。前些年,奶奶吵着闹着到祖坟上,找爸爸的坟头。这两年,她老人家身体不好,没有到祖坟上去。不如也建一个衣冠冢,让奶奶去看一看,她老人家就安心了。”郝秀说。
离开公墓前,他们到公墓正面的坟前去看了看。一座醒目的新坟映入了他们的眼帘,这座新坟比较高大,坟前的石碑,也比较高贵,是汉白玉刻制。这可能是因为在这座公墓里,他的职务最高,进盆地最早,贡献也最大的缘故吧!石碑正面镌刻着苍劲有力的“许言同志之墓”六个大字。石碑的背面,刻着宋体小字,内容是许言简历。参加革命年代,进盆地时间,以及最后职务是州政协副主席,卫生局长等。
李明峰和高洁驻足,上前祭拜这位老领导和大恩人。他们四人静默三分钟,才离开。只可惜没有带祭奠礼品。回来的路上他们意识到应该去拜谒萧惠清大夫。以安慰这位老朋友的心。
许言与前妻离婚后,前妻一直没有改嫁。她自己没有文化,写不了信,直到大儿子小学毕业后。她让他给爸爸写了一封长信,述说她的悲情。那是在清风店战役以后,她听说许言已经牺牲了,痛不欲生。大哥大嫂也衣食无着,避免战乱,只好外出逃荒。她也只好肚里怀着一个,背上背着一个,外出逃荒,后被一伙败兵冲散。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与救命恩人同居了。她写这封信的目的,不是让他原谅自己,而是求他们帮助,让两个孩子继续读书,将来好有个出路。
许言本是正人君子,见信后颇感愧疚,感到对不起前妻和儿子们。就和萧惠清商量,定期给以接济。大哥大嫂解放后也回到故乡,许言夫妇也不时给邮点钱去。又因为他们夫妇长期在大漠深处工作,惠清生的一双儿女也没有在身边长大。儿子在上海,姥姥带大;女儿在西安,惠清的大姐带大。他们夫妇则把全部心血和精力献给了盆地人民。前妻的两个儿子,由于单亲家庭,缺乏父爱和教育。大儿子性情抑郁,沉默寡言;二儿子性情爆燥,喜怒无常,打架,斗殴,喝酒,赌博,无恶不作。作为单亲母亲的邢惠琴操碎了心,也无济于事。除了经常与外人打闹以外,许二鹏还经常找茬与哥哥和母亲吵架,有时甚至动武,打的头破血流。许言曾多次回去为兄弟俩解决矛盾,但总是解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