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口河
秦口河显得宁静,送来春天疾奔的脚步。也许归于流传太久的传说,或许是土地的神秘,我站在秦口河的桥闸上,俯望河水,想找出一种答案,寻出历史的演绎。它的血脉和这方水土紧密相连,创造出灿烂的文化。雨水惊醒了河两岸的生命,野草拱出地皮,堤岸上柳树的枝桠,吐出了芽蕾,水鸟儿掠过水面,向远方飞去。
据沾化县志记载:“1892年(清光绪十八年)黄河泛滥,大水至县境入海,冲蚀而成河道,因河西岸有秦皇台而得名,亦称大沙河。河水随潮汐涨落,利通舟楫。高潮时水深5.25米,水面宽约200多米;落潮时水深3.85米。20~40年代航运旺,下洼码头遐尔闻名。”秦口河与众不同,它发源于黄河,直奔大海,海水和河水在下洼镇融汇,形成潮汐河,这样的河少见。特殊的地理环境,得天独厚的气候,使这里的河蟹、枣树远近出名。岸上的村庄世代有捕鱼、种枣树的习惯,春天的枣树结满黄花儿,鸟儿在枝头飞来飞去,歌唱新的一天。清晨土屋走出的人,肩扛铁锨走向田野,踏一条熟悉的土路,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老人肩上搭长杆的烟袋,汗浸的烟荷包晃来荡去。空气中飘散花香,吸一口神情气爽,情不自禁地哼两句吕剧;或在绵阴的雨天,几个老伙计围坐在土炕上,喝一壶井水泡的苦茶,陪伴滴落的雨声,在扯拉“瞎话”,上至古下至今。徐徐刮来的风,吹落的枣花飘向秦口河,逼人的香味久久不散。枣花顺河水飘去,风热了,沿岸的麦子熟了,这时节的河蟹肥美,它们喝了太多的枣花水。
河水养育了岸边的人,人烟兴旺,云聚密居。有的从遥远的山西老家迁徙而来,有的从河北枣强迁移,形成了人口众多的村庄。在黄河淤积的土地上种下麦子,种下一片片枣树。
乡村的日子平静,如秦口河的水日夜流淌。湿润的风,一阵阵地吹向岸边的村庄,把时间赶得撒欢地奔跑。秋天转眼之间来到了,枣熟丰收,麦子进囤,正是一年婚嫁的好时候。一杆金色的唢呐,淌出欢快、嘹亮的曲调。新郎倌披红戴花,骑一匹高头大马。一辆枣木的马车上,罩红盖头的新娘,怀中抱着圆条编的“升”,里面放一把红枣和花生。迎亲的队伍,浩荡地穿行在古老的土路上,今后有了幸福的回忆,一曲反复歌唱的古歌,迎来新生活,怀着渴望和等待。
一道桥闸在秦口河上筑起。上游是从源头流来的黄河水,下游是潮涨潮落的海水。桥闸改变了历史,改变了河流的命运。昔日的商埠码头败落,再见不到帆樯涌动,桅杆耸云的情景。河面上漂浮的小船,不过是简单的工具,附近的河上布几道“迷惑阵”,捕些小鱼小虾,打捞河蟹,它们经不起风口浪尖的颠簸,失去了往日下河入海的雄性的气魄了。
无棣县碣石山以东三十公里处有一条河叫秦口河,秦口河是古钩盘河入海口段的名字,因为临近秦始皇求仙的一座“秦台”而得名。秦口河西岸,佘家港北六公里处有一个古老的传统渔业村落叫“石桥村”,与沾化县隔河相望。据当地老人们说,石桥村是建于北宋的古村,紧靠朝廷官办的永利盐场,当时有码头、店铺、酒肆、客栈,水陆交通便利,比较繁华,渔民、盐工、盐贩会聚与此,一些绿林人物或充发盐场的“配军”也常在这里会友,饮酒消遣。水浒英雄聚义失败后,阮小七曾化名萧恩,隐居石桥村打鱼为生。被搬上戏剧舞台的“水浒戏”《打渔杀家》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沾化、无棣两县也一直流传着这些传说,石桥村人对此也津津乐道。
征讨方腊时阮小七得以生还,不愿做官,化名“萧恩”与女儿桂英隐居邻近“招安县”(沾化的宋代名称)钩盘河“河下”的石桥捕鱼为业。桂英许与小李广花荣之子花逢春,以一颗叫做“庆顶珠”的珍珠为聘礼(剧中未展示该情节)。阮氏父女二人,一叶扁舟,烟蓑雨笠,悠然自适。后因不堪土豪丁自燮欺压,到官府告状,反遭贪官吕子秋的责打。萧恩气愤难忍,便以献庆顶珠“赔罪”为名,与女儿同往丁府,杀了丁自燮一家,远走他乡(剧情一般到“杀家”终止);后被官兵追杀,萧恩自刎,萧桂英流落江湖,在卖武时与未婚夫花逢春相聚。故事情节与明朝遗老陈忱的小说《水浒后传》第9回、第10回的描写有些接近。剧中的水浒人物还有萧恩的旧交混江龙李俊和新知卷毛虎倪荣。剧中的县官吕子秋和员外丁自燮都确有其人,所以解放前在无棣石桥村附近乃至对岸的沾化县有丁姓、吕姓的村庄中的村民都禁止演出《打渔杀家》这出戏。萧恩父女所打鱼的河就是秦口河上游古钩盘河。管庄土豪丁自燮在河的南岸,是沾化县古城镇管庄人。因管庄村绝大多数是丁的后人,此剧在管庄村被禁演也就不足为奇了。
有人说《打渔杀家》发生在江苏太湖,有的说在邳州的官湖一带。但根据1938年《国乐唱片》整理的京剧中,萧桂英的第一声唱词是:“(内西皮导板)白浪滔滔海水发”,接着萧恩的唱词是:“(西皮散板)父女打鱼在河下,家贫哪怕人笑咱。桂英儿掌舟舵父把网撒”。而且还有:“萧桂英(白):‘爹爹年迈,这河下生意不作也罢!’萧恩(白):‘本当不作河下生意,怎奈你我父女拿什么度日呀?’”又有萧恩:“(西皮原板)……二贤弟在河下相劝与我,他劝我把打鱼的事一旦丢却。”此外还有不少关于“河下”的台词。
江苏太湖或者邳州官湖都是淡水湖,与海水的潮汐无关,肯定不会有“白浪滔滔海水发”的场景发生。从唱词中的“白浪滔滔海水发”、“父女打鱼在河下”可知,萧恩打鱼的地点应定位于有潮汐出现的“河下”海口地域,石桥村位于秦口河(上游是古钩盘河)和徒骇河的交汇处,此处的潮汐规律是半日潮,每天两次潮涨潮落,渔业资源丰富,似与唱词中的地望相仿。阮小七是渔民出身,他隐居此处捕鱼为生,倒也算是理想的去处。据史料记载,阮小七是梁山水军头领,确有其人。宋江起义在《宋史》中有三处记载,其他史籍、著录和野史、笔记中多有记述。明·郎瑛(1487~1566)在《七类修稿》中也载有宋江36人的名字,其中有阮小七等。
阮小七隐姓埋名来此隐居,恐怕还与周围的地理人文环境有关。石桥村所在的秦口河两岸,是宋代朝廷的官办永利盐场。据《宋金元时期山东盐业的生产与开发》(作者:王赛时)说:北宋时的无棣县境内已经开设盐场,称为永利场。今沾化县久山村出土过一方石碑,上面刻写“政和三年,永利场酒家石九思等人……凑钱修塔”等字样,可证元明时期著名的永利场开启于北宋时代。石桥村正处于宋代永利盐场北部海运交通要地。绿林好汉及各路强人在此出没,也就可以理解了。
秦口河的两岸有着很多的传说,没有什么文字记载,却记在人们的心中。朴素和河水滋养浪漫,美好的想象中,人们度过苦难的年代。
雨后的秦口河像老照片,存留过去的痕迹。午后河面安静,停泊岸边的小船,述说古老的故事,等候主人解开缆绳。我漫步泥坝上,凝望宽广的河道,湿润的气息。这是生命的河,一条活着的河,它与平原的风俗和文化不可能分开。
噪门红泉整理:《秦口河与“打渔杀家”》、《农村大众》,2010年7月1日。
村庄
我的眼睛被黄土湮没,梦似地来到村庄。
可能是命定的,前生有约,注定在那个日子,走近鲁北平原的小村庄。村头的湾水,几只白色的鸭子,自由自在地凫游。深绿色的水面,倒映着天空和显露春意的槐树。一条狗狂吠不止,我弯下腰装做捡石头吓唬它。狗扭头向村里窜去,我就是这样走进村庄的。
壮实的人们到地里干活去了,这个忙季,很少有闲人待在家中。平原的乡村,格局大多相似,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大大小小的街道,两旁低矮的泥土草屋,干打垒垒成的院墙,标志着独立的四合院。不同的家庭聚集一起,便形成了村庄,一代代人繁衍生息。
土路高低不平,车辙、脚印、驴蹄、狗屎……村中的路是丰富的,表现着生存的状态。无论是白天和黑夜,晴天或阴雨,这儿的一切无矫饰之情,不管是谁都有亲切的激动。我站在一所院子的门楼前,黑色木门中间的两个圆铁环,像眼睛紧紧地盯注我。很想推开木门,听沉重的响动,那声音在城市里已消失许多年了。我想迈过门坎,进入泥土修筑的屋子。坐在土炕上,喝着咸水浸泡的茶,是另一种味道。门两侧贴的春联,长长的红纸,在风雨中鲜红,已经褪色变得花白。墨汁写下的吉祥、祝福的字样,仍然清晰可辨。
我趴在门的缝隙,向院子里张望,迎门的影壁墙,上面画一幅松树,挡住了视线。家其实不光是四合院,围一排屋子,男人女人住在一起,过酸甜苦辣的日子,有了活泼可爱的孩子。在这里度过的岁月,发生的故事,琐碎的生活的细节,组合成温馨的地方,人们就管它叫家。很多年前,老一辈人划下这块地,为儿女的未来描绘了一幅图景。天气晴爽的日子,老人约来乡邻帮忙,和泥脱坯,准备盖屋的材料。老人赤着膀子,干得浑身流汗,平坦的土地上,一块块脱好的坯越来越多了。每一块坯摆在大地上,记录下老人美好的憧憬。过去盖屋是很讲究的,老人请风水先生择基,讨个好风水。开工那天,宴请瓦匠师傅和他的徒弟们,邀周围的邻居亲友坐陪。上梁一定选择良辰吉日,将悬挂红布的脊梁摆好。然后由主人点燃鞭炮,脆脆的鞭炮声在平原传出很远,引来孩子和乡邻的围观,红色的纸屑散落一地。新屋的建成,意识着家族的延续,人丁兴旺,这天任何一家人都特别的高兴。
雨天走过留下的印痕,天晴复印出同样的印痕,有时人能认出自己的脚印,回忆起雨中的情景。离开村庄到外面漂泊,那一切却永远地留在了村庄。我继续走着,坐在墙根晒太阳的老人,拿异样的眼光打量。一个担水的女人,挑着两桶水从走过,扁担颤颤悠悠地晃动,洒下几滴水珠。她的眼睛瞧也没有瞧我一眼,仿佛我不存在是的。干躁的土地上,洇了几个湿润的圆点点。听县上的人们说过,这片土地上的水都是咸涩的,不管在地下打多深的井,因为盐碱地不可能生出甜水的。
我悄悄地出了村庄,春天干旱缺雨,村中的土路浮着的尘土,被我踢的四处飞舞。我不是这片土地的人,所以我的踪迹很快被埋没,云烟一样消失。村庄有名有姓,有古老的历史和传说。黄色的村庄和土地的色泽分辨不清,只是从衰旧的草顶和狗儿,才能感到活着的村庄。
旧院门
我顺着凸凹不平的土路,走进了村庄。典型的北方四合院的格局,泥踩墙圈起的院子,经过了岁月,不知被主人修补了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