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催花残,春来春又去。江南的雨,江南的路,一辆马车行色匆匆。
滴滴答答不停的雨声以及忐忑难行的泥泞路将慕雪从黑暗中唤醒,她缓缓睁开眼,只见黑暗一片,这……难道就是地狱吗?
可是地狱里又怎么会有雨声?而她的身体下面又为什么还在微微颠簸?为什么还有别人沉沉的呼吸声?为什么还有马儿的嘶鸣声?还有胸口传来微微的痛意……她使劲动了动手指,却似乎被一个更加温暖的东西给包裹着。传说地狱里冷如冰窖,怎么会有这般的温暖?而这温暖,又好生的熟悉。
“雪儿,你醒了吗?”一个疲惫的声音传来,是她最为熟悉的,紧接着,那温暖松开了她的手,便听到几声火石摩擦的声音,随之亮起了一星火光。
火光刺进慕雪的眼睛里,她不免难受的微微闭了闭,地狱里又怎么会有这么温暖的火光?
过了好一会,她才又睁开眼睛,缓缓往四周一望,自己似乎正在马车里,而这马车,里面的构造熟悉得太过于真切。
这是她和华浔一路南巡坐了很久的马车,这里发生过欢笑、甜蜜,也有斗气、吵嘴,还有一股毛茸茸的狐狸味。
她还未打量够,两张脸便晃了过来,映在她的眼里仿佛久违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一张脸是灰乎乎的毛茸茸的,还伸着粉红的舌头,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正喜滋滋望着她,小白正卧在她身旁。
一张脸上满是疲惫,下巴上胡渣丛生,丝毫也不像以前的冷俊模样,倒像是个邋里邋遢的民间汉子,华浔正坐在她的另一边。
“雪儿,你终于醒了。”华浔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一只手已经抚上她流泪的脸庞。
她还没有死,她还没有死,而华浔他也安然无恙,明白到这一点的时候,慕雪忍不住哭了出来。
华浔俯身抱住她,“雪儿,别哭,我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从今以后,我们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好不好?”
她使劲点了点头,她现在只有他了,他去哪里,她便要跟去哪里。
他们能够死里逃生,便已是人世间最万幸的事情。
“华浔。”她轻轻唤道,声音有一些干干的,许是太久没说话了的缘故,“其他人呢?”
华浔为她拂去眼角的泪,“管家在外面驾车,其他人已经在战乱中失散,不知所踪。”
“对不起。”她黯然垂下眸子,一切都是她的错。
华浔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们会没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希望王魁他们都没事。慕雪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问道,“我睡了多少天?”
华浔道,“都半个多月了。”
慕雪又问,想撑起身子看看窗外,“那我们这是往哪儿逃?”
华浔止住她,“现在是晚上,又下雨,还是明天白天再起身看吧。我们现在江南,管家说他的老家很安全,我们正是要去那里。”
慕雪躺了回去,心里想道,江南?不是楚青夜在的地方吗?不知道他和沈小蝶还好吗?
华浔替她掖好被子,辗转几次才问道,“雪儿,我们这一去也许再也回不了京城了,你,可愿意?”
慕雪咬咬嘴唇,“那里已经没有我牵挂的东西了,不回去也罢。”
华浔目中露出欣喜,“那你愿意一辈子跟着我吗?”
慕雪伸出一只手,将小指伸向他,“君若不离,我定不弃。”
华浔笑着勾住她的手指,对她眨了眨眼睛,“我想听那三个字。”
“那三个字?”慕雪疑惑的看着他,“哪三个字?”
华浔摇了摇她的手,将脸庞靠近她,气息直扑她的鼻尖,“你说哪三个字?”
“呜呜呜!”没想到白狐突然叫了三声,惹得两人呵呵直笑。
华浔摸了摸白狐乖乖的脑袋,盯着她笑道,“你看笑白都说了,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咳咳……”慕雪被他看得脸红,赶忙用咳嗽掩饰。
“你怎么了?没事吧?”华浔立马紧张的问道。
慕雪摇摇头,“我再睡会吧。”
华浔赶紧点头道好,“我们这一路也逃得差不多,后头的追兵应该甩掉了,明天就落在镇上休息吧。”
总算是暂时躲过了,那三个字,在那次情况紧急之下就说出来了,而现在,要让她突然说出来,还是需要一番心理准备的。
几天后,他们在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住进了一间不太引人注目的小客栈里。
慕雪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此时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便跟同样洗过澡的白狐躺在了床上睡觉,而华浔则和管家坐在外间喝酒。
她抱着软乎乎的白狐,真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从北地到南方,虽时日不多,却是隔了万千里远,从今以后,她再也回不去了。
爹爹,你要保重啊。
娘、哥哥,雪儿以后不能亲自来看你们,只能朝着你们在的方向磕头烧纸了,请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爹爹福乐安康。
想着,终是有千般不舍。可这千般不舍,再不舍也得舍弃,只求他们一定要好好的,平安一世,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了。
只是,青龙剑丢了。
“庄主,请过目,这是你的两把宝贝,如今,可都完璧归赵了。”天下第一庄里,程灵儿呈上手中的两柄剑,递给一个身形修长却无比消瘦的男子,他正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柳生。
柳生一手取过青龙,一手拿过雪魄,视线却停留在青龙剑上,叹道,“灵儿,如若不是你,结局便不是这样了。”
程灵儿笑道,“谁叫当年我救了你一条命!”
“是啊。”柳生放下雪魄,只将青龙抱在手里,“其实这把剑你可以不用还给我。”
程灵儿无奈的摇摇头,“那个男人可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还留着别的男人的东西。”
柳生反问道,“那你呢?”
“我?”程灵儿端起桌上的茶杯玩弄起来,“我现在是程灵儿,但是过不了多久我就该换个名字了,你看叫李思思怎么样?”
柳生问道,“你这次又想干什么?”
程灵儿对他挑了挑眉头,叹道,“我破了一个老男人的童贞,总得负责不是?”
“那样也能每天都看到他,是吗?”柳生一语道破。
“只要他幸福,我便是幸福了。”程灵儿的表情依然笑笑的。
柳生叹道,“能遇上你这么好的女人,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程灵儿但笑摇头,过了一会才说道,“绿先生是我的再生父母,还要麻烦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柳生笑道,“他也是我叔叔,我能不好好照顾他吗?不过,你走之前,是不是还得重新换一张脸?”
程灵儿敲了敲桌子,“当然要换了,但是这个身材还挺好用,就不用换了。”
“唉!”柳生起身将青龙剑放到自己床头,“有时间就来看看我,如果可以的话,把我的红月也带来。”
程灵儿吐吐舌头,“我可不想被那个男人杀了。”
“唉!”柳生再叹一声,“这便是楚青夜输掉的原因所在。”
程灵儿笑道,“他是输在谋略上。”
柳生又叹,“他很可怜,我也很可怜,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啊!”
程灵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你们就服输吧!”
两人闲聊一番,程灵儿才出了天下第一庄,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琼儿,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厢房里,一个女子正在对镜贴花黄,一个蓝衣男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不会又是簪子吧?”白琼从铜镜里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男子,千回百转,到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这个男子,便是她今生最好的归宿吧。
原谅她的离弃、原谅她的背叛、也原谅了她对他的不爱。
更是原谅了她不得不回到他身边的自私,在这个世上她已无依无靠,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当然不是!”萧别依然将手背在后面,“你再猜猜看。”
“是镯子?”白琼笑着配合起他的把戏。
“不是。”萧别摇摇头,“你再猜。”
“是耳环?”白琼转过身来,梳妆已再不是她姐姐的模样,从今以后,她要做她自己,她要做白琼。
“答对了!”萧别高兴的将手拿出来,是一个红色的小盒子,他递给白琼,“你打开看看。”
“搞什么!怎么弄得这么神秘!”白琼有些好笑的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只见一副乳白色的琼花耳环,栩栩如生,就像是正鲜艳绽放着的琼花一样。
萧别满眼希望的问道,“琼儿,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喜欢吗?”
白琼痴痴看着耳环,满眼泪光,“喜欢,很喜欢。”原来世间最近的幸福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她却直到现在才发现。
她是白琼,在他的眼里,她只是白琼。
“萧别。”白琼伸手抱住他,喃喃叫道,“萧别…萧别…”
如此,便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屋顶上,程灵儿放下刚才移开的一块瓦片,对着天空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