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往回走的时候,郝迈就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见过赵丹的事告诉费伟,如果告诉他,他十有八九会像卿小朵一样失望,想来想去,还是算了,这样,在他的心目中,还留存一个美好的梦,不至于破裂。所以,此后几日偶尔和费伟见面,郝迈始终没提赵丹的事。
到了下月,华益方面开始注资,HEG项目正式启动。宏远成立分公司,郝迈顺理成章的把杜其鹏带过去,任副经理一职,凌云燕也跟了过去。同时华益方面也派了两个人过来,其中之一竟是林总的掌珠林茵。林茵说是她刚刚毕业什么也不懂,所以过来学习积累经验。
晚上杜其鹏请吃饭,郝迈知道他是为升职的事,心想上次拒绝过他一次,这次无论如何不能驳他的面子,免得他老是耿耿于怀。再说看他踌躇满志的样子,也不忍扫他的兴。于是答应。杜其鹏又请了凌云燕和华益方面的那两个人。席间谈谈说说,无非是项目上的事,各人都是信心百倍,准备大展拳脚的样子。
唯凌云燕面有忧色,心事重重的样子,郝迈微感奇怪,其实凌云燕跟过来,也等于升了一级。她跟郝迈多年,两人关系不错,办事也极干练,相当于郝迈的左膀右臂,所以郝迈要她跟过来。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现在她竟这个样子,让郝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也不便多问。心想也许是她生活上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以后多加留心便是。
这日下班之后,郝迈往外走的时候,看到杜其鹏还趴在电脑前忙碌着,走过去道:“其鹏,下班了,还在忙什么?”
杜其鹏道:“没什么,下午让小董做个计划,他一下午也没做出来,我帮他赶一赶。”
郝迈问道:“这个计划急着要吗?”
“也不是很急。”
“那你这么着急干吗?”
“我就是放心不下,怕他做不好。”
郝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其鹏,这个样子不太好。做管理和做工作不一样。做管理不能事必躬亲,这样一来,管理既做不好,工作也未必能做好。吩咐下去的事,就让下属放手去做。否则,这次你帮他做了,下次怎么办,他能做好吗?还是你继续帮他做?”
杜其鹏点头道:“是,可我就是不放心。”
郝迈道:“放心。人都是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这次他做不好,下次也许就做好了。如果你这次帮他做好了,那他连个锻炼的机会都没有了。是不是?”
“是。”
郝迈继续说:“上次去北京,你看到赵总的大将风采了吧?咱俩在下面忙的要死要活,他在一边优哉游哉的喝茶聊天。所以做管理重要的是动脑,而不是动手。”
杜其鹏心悦诚服的道:“是,有道理。”于是关上电脑。往外走的时候,发现凌云燕竟然也坐在一台电脑前。两人对望一眼,笑道:“又是一个工作狂,过去看看。”
走过去,郝迈道:“燕子,怎么还没走?”
凌云燕道:“哦,我有点事,一会就好。”
但电脑却是待机状态,显然好长时间没有操作。郝迈疑惑的问:“你有事?”
凌云燕支吾的道:“没,没事。”
“得了吧,有没有事都在你脸上写着呢。坦白从宽吧,有什么事?有困难大家一起解决。”
“我……”凌云燕怔了怔,下定决心似的说:“我想离婚……”
郝迈脸上登时有尴尬之色。其实以郝迈的为人见识,绝不至于刺探别人的隐私,只不过和凌云燕私交甚好,怕她工作上或者生活中有什么困难解决不了,随便问问,不想无意之中竟牵扯到她的婚姻问题。所以觉得自己很唐突,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凌云燕的老公陶韬,郝迈以及同事们一起去他们家做客时见过一次,给人印象很不错,言谈睿智,举止得体,待人接物很有分寸,对凌云燕也很体贴,可谓是夫妻恩爱,家庭和睦,一度让同事们羡慕的不得了。所以要说他们两个会闹离婚,郝迈实在是难以置信。
凌云燕又自顾自的道:“……可是他们都不同意,我很压抑。”
郝迈眼见已经避无可避,只得说道:“好好的离什么婚?又不是赶潮流的事情,夫妻之间有点小矛盾,解决了过去了,也就算了。”
郝迈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劝说很无力。因为凌云燕口中的“他们”应该是她们夫妻双方的父母家人,这事闹到这么大动静了,看来不是普通的家庭矛盾。如果是轻微的吵个架斗个嘴,绝不至于闹到离婚的地步。而且自己和凌云燕相交多年,知道以她的为人,也不是动辄拿离婚说事的平凡女人。现在既然已经提高到离婚的层面上,当然不是拿离婚耍耍性子那么简单了。
郝迈怎么也想不透,他们两个为什么闹离婚,难道是第三者插足?虽然现在这个社会,有很多婚姻就是让“小三”给毁了。可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凌云燕的老公陶韬会出轨,在他的印象里,他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无聊男人,而凌云燕更不是招蜂引蝶的无聊女人。
当然,别人夫妻之间的事,郝迈不好多问,又不能转身就走。只好劝道:“燕子,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别芝麻绿豆点事就离婚,气头上说说气话,过去就算了。”
凌云燕苦笑道:“还真不是气话。事情也没那么简单。”
郝迈道:“咱都不是俗人,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有问题解决问题,有困难解决困难,离婚是最消极的解决方式。”
凌云燕苦笑了下:“这些道理我又不是不知道。郝迈,其鹏,咱找个地方聊聊吧,我也很苦闷,就想找个人好好聊聊。”
郝迈点点头。心想凌云燕虽然外表干练,其实女人的骨子里都是柔弱的。这个时候,她需要倾诉。
去上岛咖啡,点了蓝山。凌云燕怔怔的出了会神,缓缓的开口了:
“事情是我弟弟引起的,那天晚上,我弟弟云鹏到我们家吃饭的时候,说要借二十万开个服装厂。我首先不同意,因为他上次借十二万开服装店,一年不到赔了七八万,现在又要借钱开服装厂,他又不懂,怎么开?可云鹏说他也不是一点不懂,开始时虽然有难度,但慢慢就会好的,很多企业都是从困难时过来的。这话虽然有点道理,其实哪有这么简单?所以陶韬劝他说,现在经济下滑,服装行业很不好做,很多中小企业纷纷倒闭,就是要开服装厂,也得过了这阵子再说。”
郝迈点头道:“不错,很有道理。”
凌云燕苦笑道:“可问题不在这儿,问题是我弟弟根本听不进去,当时说道:别说的这么好听,不就是怕我借了钱不还吗?这话很难听,虽然陶韬没说什么,我可听不下去了。我说云鹏你说什么呢?你姐夫也是为了你好,不是怕你赔钱吗?我们不都希望你好?”
郝迈点点头,道:“你和陶韬说的做的都很到位,并没有什么不妥。还有,你对你弟弟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可以想像得到,你脸色一定很不好看。可是,我仍然想不透。就算是你弟弟做的有点过火,就算是你的脸色有点难看,也只是你和你弟弟之间的矛盾,又怎能和离婚扯上关系?”
凌云燕摇摇头:“这还不是问题所在,关键是云鹏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我很震惊。他冲我说:姐,你以为他们都对你好呢?就你傻。当年你难产躺在手术台上,要不是我抢了把手术刀架在他脖子上,你早没命了。”
郝迈一听很惊讶,凌云燕又道:“是的,听到这句话我很震惊,我问云鹏怎么回事。可他又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胡乱的说了句,我喝多了,乱说的。然后急急的逃走了。”
“接下来我问陶韬怎么回事,他低了头,很惭愧的样子,支支吾吾不肯说,只说没什么事。我下楼,陶韬拉我,死活不让我走,是的,他没拉住我。下楼后打电话给云鹏,他说他已经走了,刚才是他喝多了胡说八道。可是郝迈你听听这话里面,能什么事也没有吗?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心里装不下事,一件事弄不明白我好几天睡不着。我在电话里说,云鹏,你要是今晚上不说明白,明天你就见不着我了。于是他开车回来,接了我,开出老远停住。云鹏还是不肯说,我追问了好久,他才说,‘姐,这件事爸妈都不让我告诉你,我也知道让你告诉了对你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再说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又何必追问?’我说‘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们竟然都瞒着我,云鹏,你凭良心说,这些年姐对你怎样?’他说,‘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可是……’”
“我说别废话,快说。好久他才说:‘当年你生果果的时候,医生说是男孩,难产,情况不容乐观,出来征求家人的意见,说是如果出现意外,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如果保孩子,大人可能就会没命,如果保大人,那么你以后再怀孕的机会几乎为零。也就是说,你以后再也不能怀孕了。说实话,陶韬当时保的是你。但是他父母当时都在场,一看他保大人,当时就给陶韬跪下了,以死相逼,说他家几代单传,说什么也不能没有孩子,况且还是个男孩。凭良心说,陶韬当时确实很为难,但最终,他还是在父母的威胁面前屈服了,决定保孩子。我急了,抢了一把手术刀架在他脖子上,我说如果你敢放弃我姐,我就和你一命抵一命。后来,在手术刀的威逼下,他们终于同意了保大人,还好,当然,后来你都知道了,母子平安。’”
“我说,‘云鹏,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说:‘姐,爸妈一直不让我说,再说这些年,他对你也不错,很体贴,夫妻恩爱,家庭和睦,让你知道了岂不是破坏你的幸福?’”
“我说‘这样的幸福你不觉得很虚伪吗?’他无语,我说‘回家吧。’他说‘好我送你。’我说‘不是,我是说回咱们的家。’他无可奈何,只好一起回去了。然后我直接和我妈说我要离婚,二老都不同意,直接打了云鹏一个耳光,怪他多嘴。接下来劝我不要离婚,说大人孩子都平安就好,再说陶韬这几年对你也不错云云,然后陶韬也过来了,求我原谅,可是郝迈,你说这样的事我能原谅他吗?”
郝迈没接话,心想换做其他男人,在那种情况下,的确很难做出选择。
凌云燕又说:“是的,这些年,他对我很好,很体贴,无论我加班多晚,他都会做好饭等我,无论半夜还是凌晨两点,只要我说饿,他一定会爬起来做给我吃,只要他在家,什么家务都不让我做,除非他不在的时候,我偷偷做点家务。只要我生病,就算是头疼感冒的小病,他也会急的跟天蹋下来似的。现在想想,多么虚伪。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海枯石烂,可是生死关头他竟放弃了我……”
顿了顿又说:“是的,这些年,跟他在一起,我真的很幸福,半点委屈都没有,幸福的几乎有点不真实,原来一切都是为了赎罪,郝迈,你说,我能原谅他吗?怎么原谅?”
听了她这番话,郝迈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换做自己就是陶韬,在当时的情况下,又该怎么选择?只怕自己也不知道。想了想,很艰难的措词道:“燕子,既然已经过去了,就算了,别总是耿耿于怀,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再说,他最后不是保你了吗?”
“如果云鹏当时没在场呢?我不是就没命了?”
“也不是,后来不是母子平安吗?”
“用结果来验证决择,有意义吗?”
郝迈只觉得难以开口,艰难的说:“是。可是都过去了,现在他不是对你很好吗?人活一世,生活幸福,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凌云燕冷笑道:“哼,生活幸福,这样的幸福,都是以忏悔为前提的。如果没有这回事呢,他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之前两人的辩论,郝迈一直都很被动,措词艰难,一听她这么说,立即抓住话头,说:“燕子,你这就有点钻牛角尖了,这样的假设根本没有意义。说句到家的话,陶韬当时是有点糊涂,这是他的不对,但这么长时间了再翻出来,除了你知道了真相以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再说两人走到一起不容易,多为孩子想想,不要太计较往事。”
凌云燕道:“明明是他的错,你竟说我太计较?”
“不,你没听明白,我不是说你太计较,我是说你不要太计较往事。”
“有什么不同吗?”
“有。人重要的是活在当下,珍惜现在,谁也不能总是活在往事里。不是吗?”
凌云燕怔了怔没说话。
杜其鹏在旁边听了这么久,一直插不上话,主要是不知如何措词,甚至早已倒向凌云燕的观点。现在看郝迈占了上风,说话又在理,趁机参与进来,一起劝她。劝来劝去,凌云燕说:“你们说了这么多,可我就是想不开,明明是他的错,怎么搞的好像我不原谅他就是我的错似的?”
郝迈和杜其鹏一齐崩溃:“我们说了这么多,你都当耳边风了?”
“不是,我在听,可就是想不开。”
郝迈道:“想不开慢慢想,会想通的。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凌云燕苦笑:“我现在是无家可归了。不想见陶韬,想住爸妈家,他们又非逼我回去,不让我住,昨天我一姐妹老公不在家,去浑了一晚,今天人家老公回来了,我又没地住了。”
杜其鹏道:“我们两人老婆都在家,也不方便。”
郝迈道:“行了,别耍性子了,回去吧。”
凌云燕奇怪道:“我就这么回去?”
“你还想怎样?非要八抬大轿抬你?好吧,再告诉你一句至理名言:深深相爱的两个人,是没有尊严可讲的。”
凌云燕狐疑道:“有这句名言吗?我怎么不知道,这句名言是谁说的?”
郝迈笑:“这句名言就是我国著名的哲学家——郝迈说的。”
“切。你算什么名人?”
郝迈笑笑,要过她的手机,找出陶韬的号码,用自己的手机拨了过去:“陶韬吧,你听着,你老婆在我们这,你赶紧准备好……什么?什么多少钱?噢,别误会,我们不是绑架,我们和她是同事,我们在这帮你做了一晚上工作……不谢,在上岛咖啡,……你赶紧准备好八抬大轿来抬她回去,没有八抬大轿你别想把她带走。还有,别忘了带钱,把我们喝咖啡的账结了。”
放下电话,又说:“这个陶韬,竟然以为你被绑架,急得声音都变了。怎么样,燕子,这样惩罚他你满意了吧?够给你尊严了吧?”
凌云燕道:“不满意,明天还得让他请吃满汉全席。”
“行了吧哈,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慢慢等,我们先走。”
走几步,又转过来,一本正经的说:“记住,没有八抬大轿绝对不能回去,免得失了尊严。”
凌云燕佯怒道:“快走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