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苏乔的电话是第三天下午,他的声音在电话那边显得遥远而陌生:“筠君,你下午有时间吗?”
我想起导师的压迫,蒋翊的陷害和我即将面临的可能破产的命运,终于咬咬牙,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有啊。苏老师我们在哪见?”
他有点奇怪:“当然在我家了。”突然一下好像反应过来:“只是修改稿件,你可不要误会了啊。”
我回过神来,想苏乔这种单身大龄男中年对于某些事情真是超乎寻常的敏感,忙忙解释道:“没有误会,只是想问问,我该到哪里找你。”
他沉默了一下,说:“坐公车过来太麻烦,很浪费时间。这样吧,一点半,我来你寝室楼下接你。”不容我反对,就挂上了电话。
事实证明,即使一个人做事之前竭尽全力地考虑到了他能想象到的所有可能,始终也会有超出常态的小概率事件发生。面对这种情况,我们给它们取了个忧伤的名字叫做计划没有变化快。
我确实忽略了光天化日之下,一辆玛莎拉蒂GT突然出现在我们寝室楼下的效果。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周遭识货的女生们快要蹦出眼眶的眼珠子,周围的压低了的窃窃私语纷纷清晰入耳。
“我听说那车叫啥来的,玛丽莲梦露?听说要好几百万啊,难道我们这幢楼里也有女生傍上金主了?还是住进富二代了?”这是考证派代表的呼声。
“现在的女生太不自爱了。”这是来自保守派的感慨。
“别这么说,这种车以前只会出现在艺术系门口。咱们这幢楼住的女生,不是哲学系就是物理系的,一向被嘲笑为灭绝师太,今天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次。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我暗暗地夸奖了一番说这话女生的集体荣誉观。
接下来是极端怀疑主义者的态度:“你们为什么只想到女生?物理系还有那么多令人垂涎的男生,现在的有钱人,爱好是很说不一定的!”
我呆呆地想,我们这幢楼不愧住的是哲学系与物理系的女生,思考问题逻辑与理性并存,并且分析得丝丝入扣,没有放过理论上任何一种可能。如果放在夏苗苗所在的那幢楼里,不知道能催生出来多少奇诡瑰丽的故事。
苏乔摇下车窗,招呼我:“筠君你在想什么?怎么还不上车?”
无数不可名状的目光开始集中在了我身上,我干笑两声,拉开了车门。
苏乔今天穿了一件灰蓝格子衬衣,袖子半卷到胳膊上,乍一看上去,随意又不失浓重的书卷气。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怎么看都能让人漫溢赞美之词,昨天他一副商业精英的装扮,今天陡然就变成了一个艺术家,真是淡妆浓抹两相宜。
在我拉上车门的一刹那,我听见周围考证派、保守派、集体主义派同时抽了一口冷气:“何德何能啊!”
只有极端怀疑主义者发出一声冷笑:“看吧,我说的对吧,现在的有钱人,爱好是很说不一定的!”
苏乔的车轻快地驶出校门,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我说苏老师,下次你来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开那么惹眼的车?”他熟练地微调了一下方向盘,开口时唇角就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你的意思是,让我下次再来接你?”
我看着他的侧面,认真地说:“苏老师,我的重点是在后半句,如果你找不到不惹眼的车,那么请你放纵我,让我自己走吧。如果你嫌公交慢,我可以打车。”害怕他误会,马上添上一句:“你只要帮我报销车费就行了。”
他沉默不语。
我怕他觉得我太斤斤计较,不够大气,于是决定让步:“或者不用每次报销,只要在工资里稍稍多添点也行。”
话还没出口,苏大师却开了口:“你很怕别人在后面说三道四?”他顿了顿:“为什么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闲言碎语上?自己好好工作学习,清者自清,怕什么说三道四?提升自己的能力最重要,别人的话就不会对你有什么本质上的损失。如果做不到,就是自己徒生烦恼。”
我吸了口气,这番话义正词严,如果让高中时期的我听到,一定会被震撼得肃然起敬。
可是今非昨日,我现在是正在进化中的灭绝师太。于是这句话入耳,产生了以下的后果,我吸了口气,轻轻地问:“听说现在有种充气娃娃,只要舍得花上两三万高价定制,从林志玲到徐若萱,都可以轻轻松松收入囊中。实在是宅男的福音。”
他愣怔了一下,问:“什么?”
我说得字句铿锵:“为什么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是真是假上?自己好好挑选,认真定制,怕什么真假?满足自己的X欲望最重要,真的假的又不会对你造成什么本质上的损失。如果做不到,就是自己徒生烦恼。苏大师,虽然你有钱,但是让你花十万块钱请真的林志玲吃一顿饭,或者花十万块钱,把假的林志玲、徐若萱、高圆圆都买回去,你选择哪个呢?”
趁他没回过神来,我继续往下说:“人又不是只有一面,如果只为了工作做好,把其他东西都忽略掉,你可以说这是鞠躬尽瘁,在我看来,这却是能力缺乏的表现,他的能力只能做好一件事情,而做不好一个完整的人,这根本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我的话说完了,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激愤起来就忽略了此人正在一条车多拥堵的道路上行车的事实,怕他被我刺激到要与我同归于尽,于是善意地提醒了一句:“生命宝贵,小心开车。”
他唇角那似有似无的笑意慢慢散去,顷刻间弥漫开来的笑意,却是有点和暖:“你这个小姑娘,倒是很有趣。”
我真挚地表示感谢:“我这个年龄,放在满是花骨朵的校园里,本科生小妹妹们都叫我研究生大妈。谢谢你啊,叫我小姑娘,真是让人感动。”
苏大师在我们这个城市里居然有房产,这不奇怪。
这几年有钱人到处置业,让只有三窟的狡兔看在眼里纷纷都表示自卑欲死,这是常态。
苏大师在本市的房产位于市中心最高档的一个小区,也是意料中事。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考虑到苏大师的身份地位,你总不可能让他去住拆迁安置房。因为这么一来会引起广大缺房者的愤慨,最终带来巨大的社会矛盾。
我本来打算用一种偶像剧女主角云淡风轻的态度睥睨着周围的环境,但是事实上在车驶过绿荫覆盖的蜿蜒小道上时,四周的景观让我差点掀开天窗站起来高唱凤凰传奇的自由飞翔。
走到苏乔家门口时,我终于记起了蒋翊的话,准备平复一下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以免酿成大祸。
我站在苏乔的背后,看他打开了门。
我战战兢兢地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