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的鞋有两双,一双是女人的白色高跟凉鞋,一双是男人的棕色皮鞋。白色高跟凉鞋的一只倒在一侧。那细细的高跟儿,越往底下,看起来越像一把刀。
周怡君站在床下穿裙子,胖子在床上大字型躺着,看着周怡君穿衣服,有些不悦地说:“陪我躺一会儿。”
“你浑身都是汗呐——”周怡君已经打开浴室的门,不一会儿,就听到浴室里的水哗哗响的声音。
她从浴室里出来,穿着裙子,看到胖子还躺在床上,蹙眉说到:“起来吧,我们谈点正事。”
“这么说吧。”胖子没有起来的意思。
“上床是上床,说正事是说正事,我希望你有个正确的态度。”周怡君把胖子的衣服拿到床头。
胖子忽然一把拽住周怡君,亲了她一口。
周怡君脸现不悦。她去了洗手间,打开水池,用手捧了把水,擦洗嘴唇。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可以跟男人上床,却拒绝跟男人接吻呢?
从她不相信男人开始,从她讨厌男人开始。但有些男人,越发去做让她讨厌的事,比如被强行亲嘴。
胖子还是没有穿衣服。
“那么,你继续睡,我出去一趟。半小时如果你没有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我会叫楼下保安上来。或者我会叫110。”周怡君开步向门口走。
“你他妈又作的那股妖儿啊?我咋得罪你了,弄这死样。”胖子满脸不高兴。
周怡君拿起茶桌上胖子的烟盒,抽出一颗烟,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燃,轻轻吸了一口,又轻轻吐出来,她看着自己吐出的烟雾,对胖子说:“我想验证一下,这还是不是我的家——”
“你的家?我也拿了钱的——”胖子吼。
“就那点钱,能买几平方?”周怡君不客气地说。
“你这女人不讲良心。”
“良心?你是无偿捐助我的,还是需要我有偿服务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别给女人点什么就总是挂在嘴上叨叨不休。你说一次,女人感恩的心就少一次,跟你说吧,我心里对你的那点感激早他妈被你说没了,你现在是睡在我的房里,躺在我的床上,我随时可以请你走。如果——”周怡君看着被她激怒的胖子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请不走的男人,我就不会把他领回来。如果他执意不走,我会找警察请他走。”周怡君说,吐了最后一个烟圈,把烟头暗灭在烟灰缸里。
胖子狠狠地瞪着周怡君。
“你有相好的了?”
“有啊。”
“谁?”
“很多。”
“婊子。”
“我从来就没想过跟谁一辈子。我也没跟你承诺什么,你没必要做出意外的表情,请你穿上衣服。如果你还想谈正事,我们就坐在沙发上谈,否则我们改天谈。”
“婊子。”胖子又说了一句。
“这句话不能刺激我,因为男人也可以叫婊子,这个世上一切的贱人都可以叫婊子。”周怡君有句话没说,她还想说,你这样赖在女人床上不想走的,比婊子还贱。
但她没有继续说,而是脚步轻快地去厨房摆弄咖啡壶,烧了一壶咖啡。
她知道什么时候激怒男人,也知道什么时候安抚男人。男人在没穿上衣服的时候,切忌往死了逼他,那样会逼出他的****来,会做出伤害她的事,甚至是重伤害。但男人没穿衣服的时候,也是他内心最脆弱的时候,也就是说,是女人伤男人的最佳时候。比如,你缩短做爱的时间,你不去亲吻他,你话语很少,甚至故意在他面前说其他男人,这个时候的男人就会自卑。自卑的表达方式就是发怒。
她不喜欢胖子,胖子做的越来越过分,越来越把这里当家。她不喜欢,厌烦极了。她喜欢跟自己相处,寂寞了,找个男人调剂一下,不寂寞的时光,她喜欢一个人做事。但胖子来了就不想走。
单身女人想找个男人来房里,这是容易的。但这个男人一定要具备你随时请他离开他能离开的。否则就趁早跟他断了关系。这是周怡君的单身理论。
周怡君今天是来验证一下她的理论。胖子不好请,那么,她将尽量少请他来,直至不再请他来。
她要学会保护自己。
咖啡的香味飘进卧室。周怡君把两杯咖啡放在茶桌上,音响放开了,房间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房间里的气氛变了,变得柔和而流畅,再不是刚才的剑拔弩张。
“我跟路建平又接触了一次,那块玉蟾蜍他上床的时候也不会摘下来。”周怡君靠在沙发上,轻轻啜着咖啡。
“你的信息准确的话,最近就动手,省得夜长梦多。”胖子最终还是起来了,不太情愿地往肥硕的身体上套衬衫。
因为出汗,衬衫箍在身体上,周怡君假装没看见,不肯过去帮忙。一个人的容貌自己无法负责,体形却全是自己的责任。一个对自己体形毫不拘束的胖子,活该受衣服的气!
胖子终于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把手放在周怡君的腿上。周怡君想躲开,但没有挪动。今天已经刺激得他很过度了,再刺激下去,可能导致他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来。
但这样的忍耐已经达到了她的极限。她希望快点把事情办妥,有了钱,她就再也不用跟一个胖子上床了。
“事情办成后,我有多少好处?”周怡君斜睨着胖子,问。
“我的不都是你的?”胖子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什么破玩意,这么苦,你没放糖?”
“你都胖成这样了,还吃糖?也不怕得糖尿病。”周怡君心里无比的厌恶,但她没说。胖子的欲望是无穷尽的,谁也阻止不了他们的欲望。
“也就是说,我一分好处也分不到?”
“你想要多少?”
“三分之一。”
“做梦呢吧,你拿三分之一,我呢?”
“那么我要四分之一。”
“那也不行,太多。”
“那你打算给我多少?”
“十分之一吧,这是能给你的最多的。”
“成交。”周怡君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跟我你还用这个,我的不都是你的。”
“这话听着顺耳,但我知道是假话。”周怡君站起来,对胖子说:“走吧,去吃饭,哪天动手你通知我。”
“好好,你等消息,稳住那小子,不会太久,就这两天。”胖子说着,跟在周怡君后面到玄关处穿鞋。“你看,这些年吃饭都是我花钱,你花了我多少钱,你知道吗?我对你多好啊!你还不满足,你再也找不到我对你这么好的!”
周怡君在心里冷笑,钱是有形的,青春和岁月是无形的,我又有多少青春和岁月被你花掉了呢?“永远不要奢望坏人会变好!因为,坏人是不知道自己是坏人的。都认为自己是十足的好人。”
周怡君是素食者,每餐饭的大鱼大肉里,她除了挑几根蔬菜吃,就是看着胖子吃。跟胖子出去吃饭,是为了减少胖子在她房里的时间,吃对于周怡君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事。
想到这点,她忽然有些心酸。既然不重要,自己为什么为了吃而去陪这个愚蠢肮脏的胖子?自己为什么拼命赚钱呢。赚钱的重要目的就是为了吃。而自己却认为吃不重要。既然吃不重要,什么才是重要的呢?她的眼前浮现出路建平的身影。
肯定是有些环节出问题了,她这么想。还有,自己拼了性命舍出身体做这档子买卖,却落个十分之一。甚至将来胖子一翻脸,连十分之一都没有,自己******图个啥?真******贱!她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说粗话,这样会让她觉得很痛快!
4、
路建平又一次走上中兴西大路。
午后的阳光炽烈得像个暴君,路建平的衬衫被汗水贴在后背上,粘着背上的那些伤痕,痒痒的难受。但他还是一步步走在阳光下,没有开车,他有点自虐的感觉。
鸽子这两天下班后就接小智去父母家,每次都买很多吃的喝的,老人的冰箱都塞满了,叮嘱她下次来别再买东西了。鸽子还用前一阵子去山城演出的费用给母亲买了条白金项链,项坠很沉,花销不少。
他起初以为鸽子是在跟他缓和关系,跟两个老人打进步,想与他重修旧好。他还有点纳闷儿,我都那样被她堵在女人房里了,她还对我这么好?心里有点不落实,总是惴惴的。
可是昨天晚上他回家,却窥见鸽子在收拾他的衣服,装了两个皮箱。都是冬天的棉衣和西装。他在暗影里打量着鸽子。鸽子冲着灯光,背对着路建平,路建平觉得她在光阴里,像蜡烛里的灯芯。这颗灯芯会突然熄灭,那么他的世界就会一片黑暗。路建平觉得他真的会失去她。鸽子在母亲家做的一切不是缓解夫妻关系,而是在告别。她要走了,她不再是路家的儿媳妇。
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冲动,路建平忽然从后面抱住鸽子,没头没脑地亲吻着。越亲吻,越觉得舍不得这个女人,这女人身上有种特殊的东西叫你怜爱和尊敬,又叫你不忍去触碰她。但现在他内心里的那份狂热突然爆发出来,他拼命地箍紧他,想行使丈夫的权利或者义务。鸽子这几个月来不就是耿耿于怀他不够爱她吗,不关心她吗,却把爱给了别的女人。现在他就要爱她,好好地爱她,不顾一切地爱她,抛开所有理智道德等等狗屁的东西,去爱她!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鸽子却用了最大的力量推开了她。
“你做这些太晚了。”鸽子说,转身回房。
路建平拼命拽住她,将她扑到在沙发上。小白不明白怎么回事,扒开小智的房门,跑进客厅探头来望。它看到鸽子在路建平的身下,还在奋力挣扎,它以为路建平在欺负鸽子,便冲着路建平大声叫起来。
儿子的房间马上传来声音:“小白别叫,别人还要睡觉。”
小白却还是叫。
路建平只好松开鸽子,鸽子抱着小白,去了儿子房间,这一夜,再也没有出来。
路建平走在阳光里,虽然汗水顺着后脖子流淌在他布满伤痕的脊背上,痒痛难忍,但他还是一步步地走着。他必须按照心里计划好的一切往前走,谁也阻挡不了。
推开五金商店的门,门上的铃铛叮当作响,霍老板依然穿着白大褂,在拿着一把电锯给顾客看。他身旁的角门上挂着一串门帘子,用玻璃珠子串的。这边开门,那边就被风吹的撩起几根门帘儿。
霍先生看到路建平,不动声色地招呼了一声。收了顾客的款,打发走了顾客,才走到路建平面前,掏出一颗烟递给路建平。路建平没有接,说:“最近想戒烟。”
“哦?”霍先生没有多说什么,自己点上烟。问:“货拿来了?”
“我想见见买家。”路建平答非所问。
“不行,这不合规矩。”霍先生口气轻,但语气重。
他身上穿的蓝布大褂上面有灰,球鞋上有泥,但是他的手指甲是干净的,蓝布大褂里面的白色衬衣的领口和袖口都是干净的。他应该是个严谨的人,每件事情都分得很明白,就跟他的五金店一样,货架上的货物林林总总,但都有标签,不会乱了规矩。
“我要一定想见呢?”路建平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左腿搭在右腿上,是想长谈的意思。
“不合规矩。你们要是单独交易,不没我什么事了?我还赚什么?再说也不安全,隐患多。一旦你们交易双方有不同意见产生,没有中间人调剂,生意就走到末路,很可能火拼。本来就是打擦边球,要是事情大了,惊动了警方,我的小店也就没了。”
霍先生脸上带着笑,话却一步也不让。
路建平知道再说无意,便转到具体事宜上。
“哪天交易?”
“买家要看货。”
“操,不让我看人,他们却要看货,这是哪家的王法?”路建平有些暴躁。
“这是规矩。”霍先生把烟头暗灭在烟灰缸里,从桌子下面的纸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路建平一瓶。说:“规矩就是这样,那边如果不看货就带钱来,万一遇到的是空手套白狼呢?”
路建平不高兴地横了霍先生一眼:“我有那闲工夫给一帮陌生人磨牙扯犊子。我不跟你说了,我有个亲戚得了癌症,急需用钱,这是救命钱,我的宝贝也是真货,他们想什么呢?”
“人家就是想看看货。”霍先生说。“不过你别担心,我看到货就可以了。我是中间人,如果我认定了的货,出了问题,买主会跟我算账。”
路建平听到他这么说,脸色缓和了一些。
他犹豫了良久,还是解开两颗纽扣,把戴在脖子上的玉蟾蜍托出来,让霍先生过目。
霍先生就在路建平的手里看着,有点碍事。
但路建平却没把玉摘下来。
霍先生摩挲良久,又从抽屉里拿放大镜看了又看,甚至还用牙咬了一下。最后小心地把玉放回到路建平的掌心,说:“保管好,值三百万呢。”
路建平把玉放回怀里,脸色舒缓了一些。
“我早找专家鉴定了,你还不相信我。何止三百万,我要是不急等着用钱,能卖这个数?”
“可买家也不是那么好遇的。”霍先生又坐回到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喝了口矿泉水,用把瓶盖拧上。
在白城市懂玉的人里,霍先生算一个。
“那倒也是,所以我才要问问到底是谁想出三百万买我的玉。”
“规矩,不能说。”
路建平点点头,站起来要走。
“明天等我消息。”霍先生在他身后说。
路建平出了五金店,走进阳光里。很快消失在阳光中。
五金店后面的角门门帘子掀动,走出一个人。俊美的脸上有道粗劣的刀疤。
沈夺走到五金店的门边,向外看了看,证实路建平已经走得没了踪影,才回过头,看着霍先生,笑着说:“他没怀疑吧?”
“应该没有。不过做这交易的,怀疑是正常。不怀疑才不正常。”霍先生笃定地说。又弯腰从地上的纸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沈夺。
“我这地方就这个能喝,将就点吧。”他说。
“他怀疑还正常了?”沈夺不解。
“不怀疑的那是条子。”霍先生说。
沈夺想了想,点点头。
“钱我都准备好了,事成之后,你的那份会准确无误地划到你账上。”沈夺说。
“不行,我要现金。”
“哦,不相信我?”
“不是,账上不好做手脚,我需要先把钱洗白,才能入账。”
沈夺笑着点点头。“老奸巨猾。”
“你说对了一半。”
“哪半儿?”
“奸猾我有一点,做生意不奸猾不情等着吃亏?但我不老,鄙人今年三十有三。”
“我二十六。霍先生霍大哥,我先谢谢你。”
“看兄弟这么年轻,脸上没多少风霜,这三百万想必也不是你的。”
“大哥火眼金睛。但你想要从我这打探出别的什么,最好省省吧,别闲吃萝卜淡操心。”
霍先生笑着摇头。“我没好奇心,只是随便问问。好奇会害死人的。”
“真的,好奇能害死人,有这事?”
“以后有机会了,讲给你听。”
沈夺从店里出来,感觉对面好像有人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在看着他。他望过去,当然,什么也没望见。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太紧张。
路边有卖鸡蛋灌饼的,他停下来,买了一张。师傅做饼时,沈夺在用玻璃焊接的简易车上,观察着对面的动静。他看到有个人在鬼鬼祟祟地向他这边张望。
妈的。他愤愤地在心里骂,什么时候沾上屎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