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鸽子向走廊深处走去,她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跟了过来,压低声音制止她说:“鸽子别走。”
但鸽子没有停下脚步,相反走得更快了,她走到电梯前,看着门旁电子显示仪上跳动的红字,已经从1楼升到了2楼。
“鸽子,你听我解释。”
路建平大步跟上来。
他的身后,曾玲的裸体消失了。但是那晶莹的裸体却在鸽子的眼里无数倍地放大。永生不会忘记。
“好,你解释。”鸽子控制着语调和表情,尽量不丧失斯文地跟路建平在公众场合大吵大闹。
“不是你想的那样?”路建平费力地说。
“我想的哪样?”鸽子平静地看着他。
路建平在鸽子那看不到一丝怒意的眼睛里,忽然有点发慌。如果鸽子大吵大闹歇斯底里,他可能还知道怎么应对,现在鸽子像块冰一样冷冷地看着他,他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让鸽子相信。并且他也从这双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他解释的后果,他就是把天说下来,鸽子也不会相信的。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叹息似的重复着,却觉得他的话苍白无力。
电梯升了上来,电梯门向两侧拉开,有人从电梯里出来,路建平走到一边。鸽子趁机进了电梯。在电梯合上的一刹那,路建平也跨了进来。鸽子却做了个相反的动作,一步要跨出电梯去。但她没有走出去,被路建平一把抱在怀里。
鸽子没有反抗,只是昂头看着路建平,用最平静的语调说:“你冷淡我很久了,现在你却抱住我,有意思吗?”
路建平却不肯松开鸽子,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路建平的拥抱,鸽子之前是多么渴望,但现在这个拥抱对于她,莫过于最大的讽刺。是路建平做贼心虚的一个补偿的措施。
电梯飞快地下落,一楼到了,路建平却横在门口不让门打开,电梯继续上升到7楼。鸽子厌恶地看着路建平的独角戏,她不说话,就看路建平怎么圆谎。
“我们真没什么,不信你可以去她房间问她——”路建平说。
电梯又到了一楼,路建平还在说:“我虽然之前有不好的时候,但——”
“够了, 你再这么纠缠下去,我会更加看不起你。”鸽子忽然对他说。
路建平缓缓地松开鸽子。鸽子从电梯里走出。门口有许多人冷冷地打量着从电梯里走出的一男一女。男女都绷着脸。
大厅的一角沙发上,坐着沈夺。沈夺向两人吹了声口哨,见两人都没理他,他便对鸽子说:“怎么样,证据找到了吧,我说过我从不说假话。”
“人渣。”鸽子送给他的是两个字。
“这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最高的褒奖,谢谢了。”沈夺说着,又冲路建平打了个响指。
“大哥气色不错,该发挥的都发挥了吧?”
路建平没功夫搭理他,径直向前面追鸽子去了。
夜色更加浓了,银河酒店的门前彩灯环绕,鸽子在迷离的灯光下快步走着,好像走在过去的时光隧道里。那里有跟路建平的相识相恋,有跟路建平结婚后的种种,那些恩爱缱绻数不胜数,这也是她被他冷落半年没有吭声的原因。她总觉得他还是爱着她的,总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但现在看来她全错了,放纵只会让男人更放肆。
有车停在她身边,是路建平的轿车。落下的窗口露出路建平难看的脸。眼神猥琐而焦灼,下巴上黑魖魆的,好像胡子都长出来了,原来他可不这样,他是干净的,优雅的,没有瑕疵的,现在却下作到这种程度,不仅跟女人在外面做背叛妻子的事,竟然还要鸽子亲眼去看。
“你不就是想离婚吗,我随你,我们明天就去离婚。”鸽子看也没看路建平,钻进路建平车子的后座,她现在连副驾驶的位置都不肯坐了,因为她担心那个位置其他女人坐过。她上了车子,就把这句话砸在路建平的后背上。
“我没想离婚,那是个误会。”路建平一边开车一边解释。差点跟左侧超过他的宝马撞上。开宝马的男人特意降下车窗,冲路建平比了个侮辱他的手势。
“我们不要再争吵了。现在我们回家,那里还是我的家吧?”
路建平的手机响了两次,是接到两条短信,但他没有看,他以为是曾玲。
“情人叫你呢,还不回。”鸽子嘲讽地说。
路建平紧绷着脸不做声。
鸽子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儿子小智。
“妈妈快来啊,失火了,家里失火了,都是烟,我出不去了——”电话里传来小智歇斯底里的哭喊。
“儿子在哪?”鸽子的魂儿都要吓出来了。
“在家,怎么了?”路建平也发现鸽子变颜变色。
“他自己在家?”
“自己在家,我——”路建平话没说完。
一个巴掌扇到他脸上。是鸽子打的。
鸽子气咻咻地说:“孩子在家弄失火了,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杀了你!”不等路建平说话,她又急忙对着手机急切地安慰着:“小智别怕,能不能跑到门口——不能。跑到窗口呢?妈妈爸爸马上就到家了,宝贝你等等,我们马上就到——”说到后来,她的眼泪已经成串地落下来,却抑制着,不能让儿子听到。
路建平已经灵魂出窍,把车开得比颗出膛的子弹都快。车子一到楼下,他就发现自家的窗口冒出腾腾的浓烟。鸽子的腿都软了,下车时一个跟头跌坐在地上。路建平伸手拉她,她像只小兽一样冲他吼:“去管孩子!”
路建平被她一喝,急忙向楼上窜去。鸽子也随在他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像踏在云朵里似的往上跑,边跑边喊:“儿子别着急,妈妈来了,儿子别着急……”
房门打开,浓烟从房里滚滚而出。门口已经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看见他们回来了,说:“房里好像有孩子啊,开始还喊,后来没声了,我们打119,估计快来了。”
路建平先跑进房间,一条白影窜过来,看到他进来,上窜下蹦,见到救星一样,并一溜烟地冲进鸽子的卧室。路建平不懂,直接跑进儿子的房间,但在浓烟里没看见小智的影子。鸽子则跟着小白进了她的卧室,只见小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鸽子吓得心都不跳了,急忙摇着儿子叫着:“小智,儿子,儿子——”
小智无力地抬起头,看到妈妈的一瞬,脸上绽开一朵微笑,却又软软地躺倒了。
小智被火速送到医院。医生说问题不大,只是吸了过多的浓烟所至。
路建平一直在门前走来走去,他的下巴上黑魖魆的,胡子好像在瞬间长出了一寸。他的两只眼睛通红,里面充满了血丝。他没在看鸽子,知道鸽子不会原谅他。但现在这都是小事了,没有什么能比小智的生命对他重要。如果小智出了事,他跳楼的心都有。他会因此对不起很多人,他无法再做人!
这天晚上,小智见爸爸走后,一个人无聊,又睡不着,就满屋找东西玩。后来在沙发前的茶桌上发现了路建平抽烟的打火机。他猛然想起妈妈的一件裙子底边的流苏开线了,妈妈曾经用爸爸的打火机烧掉了流苏。当时小智就觉得好玩,跃跃欲试,但鸽子没让他操作。现在大人没在家,小智就找出妈妈的那件裙子。那件裙子很漂亮,只是底边的流苏总是好开线,小智就手握打火机,擦出火苗,对着流苏烧。没想到火苗一下子越烧越大,整件裙子都着火了,小智吓得急忙把裙子扔掉,竟然扔在布衣沙发上,虽然没有燃起大火,但是浓烟腾腾,五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应变,不知道该从门口逃生,他竟然躲进妈妈的卧室,给爸爸发短信求助。可路建平当时根本没在意他的短信,他只好给妈妈打电话。
从医院回来,小智被路建平抱上楼,抱紧他自己的卧室。房间里的浓烟已经散尽。地上的水迹还在,鸽子坐在沙发上,路建平坐到她对面。他感到她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
“我们明天开始分居,如果你同意离婚,我们马上就离婚。如果你不同意,分居一年,法律会给我个决定。”鸽子说完,转身就走。
路建平在她身后说:“给我一周时间,等孩子全恢复过来,我肯定搬出去。”
“就一周,多一个时辰,我会把你的东西扔到楼下去。”
鸽子去了洗手间,不一会她出来,手里拿着抹布,她跪在地板上,双手抓着抹布用力地擦着地板。擦好一块地板,她会移动一下,跪到另一块地板上,继续擦。
时间已经是午夜,路建平躺在书房的单人床上,听着客厅的动静。鸽子已经擦好了客厅的地板,又擦了阳台和儿子房间的,还擦了卧室的。后来去洗手间,开始洗衣服。整晚她都在动,一刻不停地动。
手机在书桌上呜呜地响,他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戚”的字样,急忙接起电话,一边悄声地走到门边,把门轻轻关严。
但手机里却没有声音。
路建平狐疑地看着手机屏幕,轻声对里面说:“喂,怎么了?”
那边无声。
“又疼了?”
手机那边还是无声。
路建平眉头紧蹙,捏着手机,盯着窗外。外面路灯还在亮着,天色晦暗阴沉,风起,将楼下的树吹得直摇晃,树叶在二楼窗子间留下凌乱的影子。
那边挂断了。
路建平想打过去,但想了想,挂了另一个电话。
“对不起,这么晚打电话,我的那个朋友最近怎么样!”路建平悄声对着话机问。
“怎么说呢?”
“有什么说什么!”
“不太好。”
“怎么不太好?”
“那病你也知道——不让说,但我又觉得怪可怜的。反正这么说吧,是挺着,药早就不用了,我们也没办法——”
“你说什么,我汇钱了。”
“医院的卡里没有。我估计,病人不想治疗。”
“停药多长时间了?”
“一周了。”
路建平当地一声把手机丢在书桌上,气得两个太阳穴突突地跳。
摔手机的声音有点动静太大,他侧耳倾听客厅里的动静,没有异样,鸽子还在洗手间洗衣服。
2、
沈夺悠哉地进了电梯,这出戏自己导演地不错。为了曾姐,他什么都能做。
713房间里没有开灯,沈夺敲门,门向里面开去。他进了房间,见里面黑咕隆咚的,急忙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曾姐——”
房间里的灯刷地亮了,沈夺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当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明亮,房间里的灯又在霎那间全部灭掉。房间里再一次陷入黑暗,但他已经看到曾玲在窗前坐着。
暗夜里,一切声响都像放大了几倍似的,听得很真切。沈夺听见曾玲的喘息声,还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穿衣服或者是脱衣服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让人浮想联翩,尤其在这样浮躁的夜晚。
“你过来。”曾玲在叫他。声音轻而柔,仿佛微风吹拂着荷塘里的荷花。花瓣和荷叶在微风里轻轻舞动。
这声音让沈夺心跳加速。
沈夺一步步向窗前走去。他停在曾玲的床前。他看到了,曾玲什么都没穿。洁白的浮雕一样的身体凸显在他面前。那是他盼望很久的身体,他甚至在梦里拥抱过的身体,他可以为她生为她死的身体,他犹豫了一下,克制着自己,没有动。
“我好吗?”曾玲在暗夜里的声音像飘在荷塘里的花朵,瑟瑟地浮动。
“无与伦比。”沈夺说。他用钱收买周怡君,让她发短信把路建平邀请到这个713房间里,只为了制造曾玲与假路建平的复合。现在呢,目的已经达到了,曾姐这样对他,是为了报答他,感激他吗?
他迟疑着,没有动。但心跳越发加快。好像刚刚用几秒钟跑完了百米冲刺。
“我既然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动手呢?”曾玲轻声说。
沈夺没有听错吗?这是曾玲说的话。
“曾姐,我——”沈夺靠前了一步,但他还是不敢造次,他摸不透曾玲的脾气,时而柔情似水,那是对假路建平,时而杀伐果决,那是对她的商业竞争对手。而对沈夺,从来都拿他是空气,或者说是普通的员工,他在她的眼里,没有特别之处,难道今天有了例外?她终于知道他的好,终于对他青睐有加?
曾玲的手已经摸上他的腰,两只手掌放在他的腰带上。沈夺觉得浑身都成了火药桶,只要曾玲的手指再动下去,他整个人就得爆炸,将713都得炸到天上去。
“要我吧,我累了。”曾玲说。
沈夺再不犹豫,伸手抱住曾玲。但是,他刚才还火炭似的身体,却渐渐变得冰冷而僵硬。曾玲的脸上有泪水,蹭到了他胸膛上。曾玲的身体一点热度都没有。她的投怀送抱,只是无望时的一个个下下策,沈夺在她眼里还是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假路建平的替代品。
“姐,对不起。”沈夺想要松开曾玲。
“抱紧我!”曾玲忽然大声喝到。
沈夺浑身一激灵。
外面有响动,有人敲门,服务生的声音传进来。
“女士,您定的红酒送来了,请您签收。”
曾玲停了三秒钟,终于松开沈夺。
沈夺整理下衣服,走到门口,开门,把红酒收了。他在壁炉上取了酒杯,斟满酒,递给曾玲。
曾玲没有接。
沈夺一口喝掉,又斟满一杯,又喝掉。
很快,他就喝醉了,他想起过去跟高路在一起的岁月,那真是快意江湖。后来高路有了曾玲,而他们两人谁也不知道,他也爱上了曾玲,因为曾玲说他长得太阴柔,没有男人气,他竟然对着镜子向自己的脸上划了一刀。可是曾玲还是跟高路,正眼都不看他。
他谁也不能怨,除了曾玲,高路是他最亲的亲人。可现在,高路变成了路建平,曾玲呢,依然爱的是假路建平。即使高路走了,她还是不能接受他沈夺。
剩下的半瓶红酒,被曾玲拿去了。曾玲没有喝多,越喝越冷静。她口气清晰地对着外面如水的月光,说:“沈夺你记着,我不爱你,但是我器重你。我拿你当兄弟。现在我告诉兄弟一句话:我跟高路的事,你再也不要管,更不要没经我的允许让那个女人直接找到房间来——这只会让高路更恨我。”
沈夺没有说话。
“你跟周怡君似乎来往很近,你们在忙什么买卖?”曾玲忽然回头望向沈夺。
沈夺想了想,还是把周怡君跟他说的告诉了曾玲。
“玉蟾蜍,你见过?”曾玲狐疑地问。
“没见过,那女人说,她也只见过一面,路建平,啊,高路拿出来一次,又宝贝似的塞到怀里,你们刚才——”沈夺的意思是,曾玲刚才跟假路建平在一起,是否发现他身上带着玉蟾蜍。
“我没注意,不过,好像带着什么东西——”曾玲一边回忆,一边说。又自言自语地:“他究竟要干什么?”
“他会不会是乔装成假路建平,假装白鸽的老公,骗玉蟾蜍呢。听姓周的说,玉蟾蜍是汉代的白玉——”
他后面的话,被曾玲严厉的眼神截断了。
“这么点钱也会让他动心?”曾玲不信。
“在普通人眼里,还是能让人动心的,甚至动杀心。”沈夺说。”大姐,我想跟你借钱。”
“多少?”
“三百万。”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