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依的婚礼极尽豪华。“可惜母亲他们参加不了,”小依想,她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冷漠了,她知道母亲未必乐意来参加这个婚礼,她知道母亲一定会以为这场婚礼是场交易。“罢了,只有先斩后奏再回去跟她负荆请罪了。”
小依平常极少化妆,虽然她已经不缺钱,但因为年轻,身上的皮肤神情都是最美好,穿件漂亮衣服就觉光鲜照人。婚纱包裹下的小依像一个天使,虽然客观地说小依并没有陈的前妻美丽,但小依有她的魅力,也有她的灵气。陈甘愿娶她。
陈请了保姆,他说哪有新娘还有自己要下厨洗衣的道理。那位保姆也是内地人,到香港扎根已经多年了。并不古板,也亏得她在身边照应,小依才能应付好婚礼。
婚宴上陈十分保护小依,小依几乎没被逼着喝下几口酒。不知为什么,小依反倒觉得寂寥了。这样的大日子,小依总想,醉了会好一点吧。众人皆醉我独醒着又有多少意思。
“新郎官今晚怕是要喝多了。你晚上小心着点。唉唉,要是冷落了新娘多不好。好歹头一遭,总是要让新娘放心。”保姆像是在说陈先生,但却是对着小依说的。
“伍姨你不正经,怎好跟我说这个,我还不满二十岁。”小依努努嘴。
“啧啧,我像你这般大,孩子早就会跑了。现在人都习惯晚婚。”保姆不以为然。
“人口爆炸。你没发现挤个公交那样困难吗?所以要控制人口。”小依在伍姨帮助下换上一件紫色礼服。
“我才管不得那些。到了年纪,觉得遇到合适的人,为什么还要熬。”这老保姆倒看得透彻。
“我听说你们那个年代都是盲婚,掀了盖头才知对方样貌的是吗?”小依好奇。
“哪里,那时候人极少走动,介绍来介绍去,年纪合适的,不就是这个村和隔壁村的那些个人。哪有没见过的。那恐怕是大户人家才比较多。
“你呢?伍姨?”小依脱下高跟鞋歇歇脚,真是束缚。
“我啊,陈太太你别笑话我。我随别人离开老家,远走高飞,说难听点就是私奔。唉,没想到这一离开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没想到伍姨还有这样的故事,那个年代私奔,小依倒是对她肃然起敬。
“看我,老糊涂了,怎么跟你说起这些了。陈先生在底下估计都等得急了,咱们赶快下去。”伍姨赶紧拿来红色婚鞋给小依换上,这些比白天穿的白色水晶鞋更高,真是煎熬。
余下的宾客并不多,几乎都是生意场上的人,陈好像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他没说,小依自然不能问起。两边都没有亲人,这倒公平了。
老保姆说的倒没有错,那夜陈大醉,除了在小依的睡袍上留下吐出的污渍外,没有任何动静。这是诡异的场面,新婚之夜,新郎酒后昏睡。新娘独坐看书。“以后日子就这样了,我是陈太太。也挺好的。”小依想。
事实上,在他们结婚后的一个星期,两人都不过是同睡一张床而已。说不出来原因,也许是陈还是觉得小依年幼,有些隔膜不知如何突破。小依并不急切,对于****一无所知,有什么好急切的。
结婚一周后,他们决定回乡探望母亲。
在快抵达小城的时候,小依突然想打退堂鼓。“我们回去吧。”小依几乎是恳求陈。
“小依你怎么了?是不是晕车?还是飞机上着凉了?”陈的强势比以前收敛很多。
“不,我害怕。”小依有些神情茫然。
“要不,你自己回去,我不出面。或者你不要告诉妈妈我们的事。”陈握紧小依的手。
“不,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跟她坦白,怎么能隐瞒。去吧。”小依使自己镇定下来。
这么久没有见的母亲,小依以为见到她的时候至少是泪盈于睫。但是没有,真正见到了,她反而内心平静。母亲的身体倒是比以前胖了一些。但是面容却恢复不了往日的神采。
“不服老不行。现在别说体力活,熬夜晚点都不行了。”母亲看到同行的陈,并没有问什么。
“你那个工作要经常熬夜吗?”小依心疼。陈买的礼物排满了整整一张桌子。
“不不,那个工作倒是轻松。老板待我也还好。”母亲连忙说。
“那你还做别的工作是吗?经过这一遭,你怎么还不珍惜身体。”小依有些生气。
“只是一些散工而已,反正又没事,你不在家,我下了班了也是无事可做。多赚些钱,你可以早日返校。”母亲的语气早就没有当年的强势凌厉。
“妈妈,我不会再回学校了。永远没有机会了。”她握紧妈妈的手,这一次,她真的觉得自己要离开母亲了。
“没事没事,到时候再说。我们去外婆家吃饭,外婆听到你回来,很是高兴呢。”母亲岔开话题。小依欲说出的话只能先咽下去。
外婆的身体也不如从前,小依忍不住伏在她面前落泪。她拿出养老金为母亲治病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小依崇敬这个老人。以前家庭还没有瓦解的时候,很少有长期稳定的时间跟外婆相处,外婆的孙子外孙众多,小依原来只当她是普通慈祥老奶奶,直到父母离异,小依才深深感觉到这个老人的恩惠。她处处保护爱护孤儿寡母,但从来不表现出同情,一切自然而然。
家里的舅舅阿姨们都来了,一顿家宴吃了好不热闹,看起来只有陈是多余的,还好他并不显出拘谨。饭后闲聊,小依并不犹疑。把欠着亲戚们的钱如数还清。亲戚们喜笑颜开,“看吧,若是读书,不知道哪年才做生力军。”小舅舅说话最直接。“也是没办法,小依是好苗子,只是命运捉弄。”小姨惋惜。“什么可怜,你没看到她戴着的项链,可是足金。出去发了财才对。”
外婆唤小依,“你去帮我捶捶背,最近老是不舒服,真的老了。”小依知道老太太有话要说。
“奶奶,”小依从来不唤外婆。
“孩子,我相信你是好孩子。”外婆明显话中有话。
“奶奶,我跟陈结婚了。放心,他身家清白,只是比我年纪大些而已。”奇怪,对着外婆说出反而比对母亲说出轻松。
“这样。好。”外婆看着小依的双眼,“有个名分总是好的,小依,你稍后要向外面那些人解释说清。否则,又不知有什么谣言传出去。你妈妈也不容易,已经经不起压力。”这老外婆,始终心善。小依见自己得到了外婆的宽容,竟然控制不住就掉下眼泪。陈在边上不知所措。
“我还没有告诉妈妈,”小依顿了顿,“不知怎么开口。”
“这样的大事,哪是瞒得住的。傻孩子,外婆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既然决定了,那就过下去。”外婆说着,眼神却是看着陈,陈倒也不惧,与外婆对视,其实按年龄,小舅舅比陈还年轻,陈放下心来,“他看起来倒是稳重,就是苦了你妈妈了,嫁出去的女儿,见面的时间就少了,你妈妈出嫁的时候,满屋的客人都在外面,我就在客厅抹眼泪,你外公一直笑我。”
外婆经常这样不经意地提起外公的时候,外公去世的早,小依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希望,不知以后我会不会这样提起陈,小依暗想。
“你妈妈也不年轻了,身体又不行,你走了之后,她头发白了那么多,听着你要回来的消息,吓掉了魂,连夜跑去染头发。”外婆说起来满眼的心疼。
染的头发,粗心的小依竟然浑然不觉。她根本没有想过妈妈白发的的样子,她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下来。
“小依,现在我们出去告诉妈妈和亲戚们,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之间又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能坦白。”陈此刻又称为主持大局的陈总,他走进外婆,握住外婆双手,“我和小依结婚虽然仓促,但不草率。并不是基于任何利益联结,请相信我。”外婆看到这双至诚眼睛,哪里看过,对,当年小依的父亲也是这样说过,但是现在那人在哪里,外婆心头一震,闪过一个可怕念头,如果小依像她母亲的命?不不,这太可怕。但她看陈的眼神,这个人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信他一次吧,其实,事到如今,不信又有什么办法。
“我早该猜得到的,凭什么他对你那么好。”母亲并没有太多惊讶。
“妈妈,对不起。”小依以为她会大吵大闹,没想到她这样平静,小依反而不知所措了。
“看我,女儿结婚我该高兴才是,就是你也不用委屈他喊我妈了,总觉得别扭。小依你跟我来。”
小依知道母亲有话要说,跟陈交换过眼神就随妈妈到了外婆房间。
“这个你拿着,本来昨晚准备给你的。”母亲递给小依一张银行卡。
“妈妈,这个我不能要。”小依推辞。“女儿现在不缺钱。”小依补充。
“看出来你不缺钱了,你一出手就还清了所有的债,这个我轻松了。”妈妈还是平静得说,“这点钱不多,本来想存着给你上大学用的,我住院那会都死撑着没动它,现在还是给你,算作陪嫁。”
“妈,”
“你听我说,夫家有钱毕竟不是你的,人心难测,有点钱傍身总是好的。”看来母亲是真的没有责怪小依。
“妈你放心,我自己有私房钱,这钱你先帮我存着,以后我要是需要的时候你再给我,都说人心难测,我带在身边更不安全。”
“从小到大,每次有好吃的好玩的姐妹们都会轰上去,除了你,从来都不往前挤一下,真是愚钝。”
“妈妈,那不一样,你就我一个女儿,我不争也都是我的。”小依把银行卡塞进妈妈口袋,“妈,你要保重。”小依说这句的时候心中好像滴血。
“我知道,既然你不念书了,那我就不用死命赚钱了,总算解脱。”妈妈也故作轻松,“小依,遇到什么事情记得妈妈,大不了回家,妈妈养得起你。”
此时外面更加热闹,那些舅舅们早就围着这位新加入的家庭成员了。“嘿,我说呢,你怎么对我家小依这么照顾,原来是另有所图啊。不过是结婚就好,我最怕搞些不干净的关系了。”小舅说话还是不经大脑。
“你说些什么不干净的呢,”小姨生气,“看你也是斯文人,听说你生意做得大,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关系,可别骗我家小依,还是小姑娘。”
“以前结过一次婚,后来离了,也没孩子,你们放心吧。”陈依然镇定自若。
“你是赚大钱的人,有机会可要光照我们这些亲戚一些。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嗬,马上就想到这些了。
“我现在主要呆在香港,以后有机会一定。”陈并不打算与他们有过多联系。
小依打算那天晚上就离开小城,陈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