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见如故(1)
云飞扬颓然地踉跄了一大步,眸中的迷雾星星点点地散开来,却终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撤吧!”
苍茫山上,白云深处,苍松茂绿,百花齐开。
茫茫不知深处的无悔崖边,清无痕挺直着高挺的身躯立于松杨之下的清岩石上,青色的布衣蕴染了淡淡的光晕,迷离而温润地笼罩着周身,修长清瘦的手指轻执碧箫,神色清雅,不觉地微动了动唇际,便隐隐呼出了气息,一首娴熟悠扬的萧曲便氤氲而出。
犹记得,几日之前,太和城中的烟雨庭院,偶遇宫廷乐师风月,一见如故。
风月说,久闻清正王爷极善音律,在下有一曲讨教之。
翡翠瑶琴,筝曲潇潇,传说中那个弹唱的女子有一副清淡的眉目,声若黄莺,句句动听……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在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风月说,不知清正王爷以为如何?风月从不在音律之上崇尚何人,只因为烈王妃的一曲传奇,风月愿一世引王爷为知己,王爷可会嫌弃?
清无痕终是闭上清辉明眸细致地低低浅浅地吹奏着手中碧萧,曲音绵绵,就仿佛伊人低低地诉说着心中无限期许的爱和美好。
影儿,就此别过了,如同现在,你一直就在天边,一直就在师父的眼前,脑海和心田。
即使身后那一步一步逼近的承重的身形也阻断不了师父对你诉说不尽的想念,诉说不尽的爱。
清无痕陡然地停下了唇际边的音韵,转过身去,一脸浅笑煦煦地看着距离自己仅三步之遥的锦衣男子。
“烈儿,你终于来了。”
“为什么?”没有气息的三个字从君天烈的口中蹦出,那张精邃俊美的脸上不见一丝丝的感情色彩。
“烈儿,既然错误已经造成了,追究缘由又可会消逝你心头的恨意?”清无痕清淡笑笑,由衷地说道:“如果十七年前的那场的悲剧是你今天灭了珠明的由头,我深表遗憾,因为百姓何其无辜,你真的不该拒绝他们的归顺之意,你这样只会削了天元的仁道,助长猛真的声势。”
“这不该你管,我只问你为什么当时要这样做?”君天烈冷漠地回绝着,缓了缓却终是让步道:“你毕竟是天元国的清正王爷,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故意把珠明的君民逼进洛央城的,因为那里没有发生战事,可以暂且安顿他们,而且我不怕告诉你西濡风就是洛央城主,他是我早先就放在珠明的人才,有着双重的替身,相信他早早就已经大开城门恭候云飞扬他们了。”
“烈儿,你果真是个人才,难怪炎帝心意属你。”清无痕清俊的脸上绽放开温和的微笑,道:“烈儿,你动手吧,死在你手上,我很高兴,因为如此我就不在欠栗姬娘娘了,从此可以身心自在。”
“我不会杀不还手之人。”君天烈恨恨地回绝道,“烈儿从未和皇叔真正交过手,没想到有一天真正交上手却是一决生死。”
“也好。”清无痕释怀地笑笑,淡道:“烈儿总算仁慈,以这种方式让皇叔了无遗憾。”
“孤侠上顷,三年前无痕亲手败于你自创的飞天流云,今日终于得见你的真面目了,也可以了了多年的夙愿。”
清无痕以一副惺惺相惜的尊重看着已崩退去一身锦袍,另而披上衣饰却让人如此熟悉却又陌生的男子。
一枚银光闪闪的面具遮住了天神一样绝美的五官,银白的轻衫随风起舞,手中的流云剑笔直地对向了自己的心口。
风乍起,明亮的天色忽然之间就黯淡不已,乌云密布了起来。
半空之中,紧密交集着的两个身影似乎难以分辨高低,三十几招已过,高手之间的绝招却还是有所保留。
“烈儿,再这样战下去,到了天黑也分不出所以然,出招吧。”清无痕右手的碧萧用力地抵住了君天烈手中的流云软剑,“三年来,你的飞天流云一直回放在我的脑海,我定会尽全力破了它的。”
“那好,今天不论是生是死,经此一战,前尘的所有恩怨情仇,统统一笔勾销。”君天烈的脑中一晃而过的是幽若影那张倾世绝美的脸庞。
她曾经那么坚定不移地说,师父是我这一生会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有一瞬间的软弱明显地晃过了君天烈的心尖,耳旁却陡然响起了君天寒那不冷不热的讥诮,栗姬娘娘摔的那个惨啊,啧啧,血肉模糊,脑浆迸裂。
不自觉,手中的流云软剑一挥而就,丹田凝气,一旋身形,君天烈的周身便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清无痕只见了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直直地冲上了云霄,那道身影仿佛化身流云,瞬间隐没了身形一般,只能听见身后簌簌的一声剑音,清无痕手中的碧萧还来不及阻挡,更确切地说,他的身体还未本能地反应过来,流云软剑便轻而易举地从后背直直就插入了胸口,贯心而过。
血,喷涌而出,溅了君天烈一脸,银光闪闪的面具刹那间就红的妖娆不已。
“不……”
一声女子的哀鸣终于划破了天色的宁静。
顷刻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君天烈眼眸忽然滑过了沉沉的伤痛,痛到连转过身去的勇气都没有。
清无痕努力地支撑着身子,徐徐地回过了身形,俊逸的脸上依然绽开着无限的温柔的笑意,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在风雨之中那个身影单薄的簌簌发抖而又悲痛欲绝的女子。
雨水冲刷着她那张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已经分不清楚她的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只是很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眼中原本那么清澈而灵性的流光渐渐因为崩溃而变的空洞,变的涣散。
虽然仅仅隔了几十步远的方位,可清无痕感觉却似乎远在万里,逐渐不支的体力和越发模糊的视觉终于让他伸在半空之中的手臂无力地低垂了下来。
碧萧落地,支离破碎地伴着清无痕那无力躺倒在地的身躯,生命气息在大雨中徐徐地消融着。
君天烈终于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银色的面具也应声落下,声色悲恸荒凉。
“皇叔,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
清无痕沉静地躺在地上,安详地笑笑道:“烈儿,你不要难过,生死早就注定好了的,我不是不还手,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想求得身心自在。”
君天烈的心生生荒凉地疼痛了起来,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寂寥悲伤的女子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走的艰难无比。
幽若影睁着空洞无极的双眸看着脚下那具似乎没有了生命迹象的身躯,青色的布衫早已凌乱不已,周着凝了一大片刺目的嫣红,尽管雨水那么肆无忌惮地冲涮,却依然还是有重新流不尽的血色靡靡而出。
“影儿,对不起。”君天烈终是沉痛地道,抬起脸,看着幽若影毫无神彩的小脸。
“对不起,哼哼。”幽若影悲凉地笑笑,不知是讥诮还是伤痛,厉声娇喝道:“轻飘飘的三个字,就妄想抹去所有的恩怨情仇吗?就可以把好好的师父还给我吗?”
幽若影说完蹲下身去,紧紧地抱起清无痕的头,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去看过君天烈。
“师父,影儿来了,影儿再也不离开师父了。”忍不住,眼泪一颗一颗决堤而下,混着雨水滴落在了清无痕的眉眼,脸庞,嘴角。
“师父,你冷吗?影儿带你回紫梅林好不好?”
“师父,我们回去后就退出江湖,从此不问世事,就在关山之上紫梅林里,影儿给你弹琴,师父舞剑,一生就如此而过,好不好?”
幽若影的声音哽咽住了,嘴唇忍不住的一直颤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任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滴滴流出的却是无限的悔恨和悲痛。
清无痕忽然缓缓地醒转了过来,颤巍巍地抬起手,怜惜地轻拭去幽若影脸上的泪珠。
“影儿,不哭了。”清无痕虚弱地笑了笑,道:“师父好想看看影儿跳的舞,虽然影儿的琴艺一直叫世人所赞叹,可那是因为他们不曾看过影儿的舞姿,影儿的舞姿飘逸绝美,绝对可以媲美传说中的凤舞九天。”
幽若影慢慢地扶着清无痕靠在了清岩石上,哀伤地看着那个眼神逐渐变得低迷的男子,身影缓缓起步。
犹记得,季风哥哥说,影儿,我教你跳一支舞,你可要用心地去学好。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叫狐冰心的女子曾经跳着它风靡了整个族群,不过季风哥哥去看敦煌飞仙的壁画时小小修改了一下,而你天生就是演绎这支舞曲的精灵。
细雨霏霏,一身纯白蓝纱罗衫裙的女子翩然起舞,纯蓝色的软烟玉带束起满头的青丝,眼眸之中的流光悲伤迭起,泪雨纷飞,不住回旋轻舞的身影落满了寂寥和苍凉的光辉。
喉间的声色悲凉无比,苍松呜咽,风雨凋零,浅浅地轻吟低唱,却是挥之不去的哀恸萦绕山谷……
轻寒暮雪何相随此去经年人独悲只道今生应不悔姗姗雁字去又回荼蘼花开无由醉只是欠了谁一滴朱砂泪清无痕的脸上始终凝了清浅而温润的笑意,只是修长的双手早已无力地低垂着,一双明亮的清辉已是木然地磕上了。
多年以后,君天烈依然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在风雨之中忘情伤怀的起着舞曲的女子,蓝影清逸,身姿绝美,画面觞泪。
姗姗雁字去又回,荼蘼花开无由醉,只是欠了谁,一滴朱砂泪。
幽若影定格住了最后一个舞姿的动作,迎面任凭风雨冲洗着自己毫无生趣的躯体。
季风哥哥,你说过,这支舞叫做“狐旋凌波舞”,本是很妩媚的,相传是狐冰心为了自己心爱之人所跳的,可是为什么?影儿竟会跳的如此的难过和压抑?每一个肢解的动作都是莫大的悲伤,莫大的无能为力?
“师父,影儿跳得不好吗?”
许久,幽若影终于开口,声色冰冷无比。
回应的只是一片寂静,寂静的连风雨之声都如此的沙哑和低沉,似乎怕惊动一切的凉薄。
“哈哈。”幽若影终于仰天大笑,笑得声色悲惨,凄厉无比,“师父,影儿这一生只舞这一曲,只为了师父舞这一曲。”
“从此,影儿不再跳舞,永永远远都不会再跳舞了。”
狠厉地说完,幽若影便转头看着君天烈,那么陌生而淡漠的流光直直地看得君天烈心疼不已。
“烈王爷,你我从此恩断情绝,永无瓜葛。这一生我都不想看到你,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决绝地说完,幽若影便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向了没有生命气息的清无痕。
经过君天烈的身边时,君天烈终是忍不住张开了双臂紧紧地圈住了幽若影,高傲的头抵上了她盈弱得双肩,有些哽咽地道:“影儿,对不起,我本无心要他性命的。”
“无心?”幽若影僵直了身子,冷冷一笑:“我是该叫你孤上顷,还是君天烈?不过,这些已经统统都不重要了,你无心也好有心也罢,我师父也决然不会活过来了。”
狠狠地,幽若影一指一指地掰开了君天烈紧紧圈在自己腰际间的手指,那么疏离而冷漠的狠绝,甚至连回过头去看一眼君天烈都不肯。
君天烈看着那个决绝地毫无留恋地离开自己怀抱的身影,一种深切的失去的痛楚终于让他再也压抑不住胸口的痛楚……
一大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呕了出来,染红了胸前银白的衫袍。
可是又能怎么样了?懊恼,悔恨,痛心,却依然换不来最挚爱的女子在意的一眼,哪怕就是恨他也罢,也比的过她现在如此的冷漠和疏离好上一千一万倍。
风雨骤然而停,几步远的松杨之下,竟见墨素心突然而至。
一身灰白的卜师装束,满头银白的青丝松松垮垮地用一支漫珠沙华的玉簪绾着,神情木然,不悲不喜,不伤不恨。
“神医死了?”
墨素心静静地立于君天烈的跟前,淡淡地道,眼睛的光泽一动不动地看着正拿着一条丝绢细致而认真地为清无痕擦拭着脸上的污渍的女子。
君天烈不说话,只是随着墨素心的眼光注视着幽若影,神情却不自觉地微微戒备了起来。
墨素心的神情动了动,一丝冷冷地笑意晃过了冰冷的脸上。
“孤上顷,我不是来闹事的,今天我只为神医的吊唁而来。”
墨素心行至幽若影的身边,蹲下身去,安静地看着仿佛沉睡于清岩石上的男子。
依然是清朗俊逸的眉目,浅浅吟笑的嘴角是那么的安详和自在,本是散着的墨发早已被一根翡翠玉簪整齐地束住了,青色的布衫虽然布着星星点点的污渍,却丝毫无损那浑然天成的飘逸出尘的气韵。
记得,第一眼见他,他安然如水地仁立在迂回不尽的走廊上吹着箫曲,音韵婉转,一身月牙色的长衫更映的风姿卓绝,清雅不凡。
爹爹说,他依约前来,尽心尽力地救了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