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一曲终,掌声雷动,七巧儿笑盈盈的冲那在帐幔后弹唱的女子浅浅一礼:“献丑了。”说完又一跛一跛的回到了汝南王身侧,汝南王大悦,拥美入怀,从腰间取下一块平安无事玉牌来放在七巧儿手心里:“歌绝舞佳,都赏!”汝南王一声赏,立刻有侍女捧了盘子如帐幔之后朗声道:“王爷赏——”她拖了一个长音之后才继续:“太子少詹事许骏德之女!”
哦,原来是个正四品官的女儿,在今日的众淑女之中,她也算是中上人家了,大约会被王爷相中吧!我这样想着。
时间到,侍女收走了诗句,分男宾女宾摆放整齐,依次朗诵,我于此道上实在是个外行,听来听去最多能听出哪里平仄不顺哪里韵脚不美,至于什么经书典籍一概不知,倒是坐在我身侧的刘鹤翎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摇头晃脑时而面露微笑。
我坐得腰酸背疼,自受伤之后,再没有似此时这样久坐,不仅仅两肩酸疼难忍,小腹也隐隐作痛,我勉强维持镇定,一只手仍旧故作优雅的轻摇着团扇,另一只手放在小腹上,心里连连安慰自己:待会,待会就能走了,坚持坚持,别让别人看出来!
越是难受,看那一叠诗词就越是厚,怎么念都念不完,我用力抿了抿嘴唇,秋甜感觉到了我的颤抖,把手放在我肩头,尚未开口,常宗饶突然越过刘鹤翎扯了扯我的衣袖:“你先去桥头透透气等我,我稍后就走。”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跟刘鹤翎告了别,扶着秋甜装作退下补妆,急匆匆的越过竹林走到南桥桥头,手扶上桥头的榆木栏杆时,整个人都像是脱力了一样,我想提醒秋甜一声,却来不及了,张着嘴发不出声,两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其实我没晕倒,只是没有力气说话也没劲站起来,秋甜吓坏了,一个劲拍我的脸:“你醒醒,醒醒!”我在心里暗骂:“老娘睁着眼睛呢,没看见啊!”
我就这么眼睁睁能喘气能怒视的被秋甜扇了四五下,每一下都是那么实实在在,一口气顶在心口才终于哎呦一声,秋甜倒一副吓坏了的样子:“妈呀,你可吓死我了,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回去?”
我扶着桥头栏杆虚弱无力:“你打死我了。”
“不客气!”秋甜一副大方模样。
好不容易让秋甜把我扶着坐了起来,常宗饶才从竹林里悠然而来,老远看见我坐在桥头,他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上不脏么?”
我是因为脏么?我心里一怒,但是转瞬又想,这会跟他说我方才体力不支昏厥过去有什么用呢?能换来什么呢?于是我只是很疲惫的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问:“车呢?”
“就来。”常宗饶将扇子合起来,放回扇套里面去,他没有功名在身,我不曾见过他戴儒巾的模样,也不曾见过他将小笔筒别在腰间,在我面前他总是一副暴发户的打扮,总是一身织金的料子,灯光下都闪闪发亮,可是这身暴发户的打扮在他身上就是比在其他商人身上穿着好看,他能把这身衣服穿出一股子英姿勃发的味道来,哪怕在腰间挂一个风雅的折扇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我这么琢磨着,不跟他说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其实但就外表来说常宗饶长得的确不错,人家总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我也爱俏,只可惜,若这张脸长在别人身上我看着必定心生喜爱,赔钱也要贴上去,偏偏长在他脖子上,我一边看着一边心生寒意。
“怎么这样看我?”估摸着是我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太剧烈,七巧儿总说我什么也藏不住,全都摆在脸上,常宗饶有些疑惑,我只能以手扶额:“有点头晕。”
常宗饶张了张嘴,车铃响起来,我抬头看,车顶挂着灯笼上写着大大的“聚”,常家经营着“聚广源”商号,这个就是他的车了,秋甜将我扶起来,常宗饶先一步上车,坐在里面伸手将我拉进去,秋甜不敢贸然坐进去,坐在门帘外的车帮子上与车夫并肩,车夫也不问去哪儿,一甩鞭子马车就摇摇晃晃的跑了起来。
“常少爷是要带我去哪儿?还是常少爷要跟我回藏欢阁?”我试探着问,这会身上还觉得冷汗直冒,况且大夫嘱咐过半年之内严禁房事,若是常宗饶真的打算把我弄死,只消今晚,我就要去十八层地狱轮回了。
“别和那个学士纠缠太深,对你没有好处。”他瞪了我一眼,突然开口,我一愣:“此话怎讲?”
“这些是男人的事,我只是告诉你,他这个人太迂腐,不能顺应天意,将来若是他祸事临头,跑不了你的。”他扭头看着前面,不再看我,我只觉得心里发慌,眼神都有些发抖,盯着他看了半天:“我不想到死的时候被埋进乱葬岗。”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这些压在心里最深的恐惧我几乎想也不敢去想的,可是莫名的就被他勾引的说了出来,一说出来,整个人都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牙齿咯咯打着冷战,他轻蔑的看了我一眼,原本想要说些讥讽的话,却在看到我的脸色后咽了回去,有些慌张的伸手扶着我的肩膀:“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那么怕你,你看不出来么?这难道不是你期待的么?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一门心思认为常宗饶必定是想要害死刘鹤翎,他要用尽所有的手段绝了我的后路,让我像一条狗一样死在藏欢阁里,我恐惧的难以坐稳在位子上,终于在他紧张的目光下我跪在了他面前:“饶了我,求求你。”
我紧张的贴近他的脸,去看他的眼神他的表情,想要看到一丝丝怜悯或者同情,却看到他紧张的表情渐渐僵硬了,眼神冰冷的像是两把锋利的刀,狠狠的扎进我的身体,无一丝悲悯。
“你。”他将我狠狠的搂在怀里:“休想。”
我突然觉得没顶的绝望,呼吸为之停滞。
常宗饶将我抱回了房间里,琴姨紧张的一路小声提醒:“荣大夫说了,半年之内绝对不宜同房,常公子您看我们这姑娘多得是……”他还是关上了门,将琴姨用一张银票拦在门外,我没有力气挣扎,眼神空洞的看着他,既然他执意要我死,这一天早日到来也许是个不错的解脱。
令我惊讶的是,他爬上了床,将我死死搂在怀里,一动不动,竟然就这样僵持着睡着了。我在惴惴不安中竟然也睡着了,直到被尿憋醒,我难受的扭动身体,挣扎着想逃离他的手臂下床去找恭桶,却被他牢牢钳制着。
“你想干嘛?别勾引我,我还舍不得弄死你。”他的嗓音冷冷的,带着睡梦中被吵醒的恼怒,我无奈的大声道:“我要尿床了,放开我!”
“少耍花招,有种你就尿!”这个畜生!他竟然在嘴角扯起一抹残忍的微笑,死死把我按住。
我不断的好言相求,他只是还以冷哼,在我逐渐开始因为憋不住而颤抖的时候,他突然说:“答应我再也不跟那个学士来往我就放开你。”
我沉默了一瞬间:“尿床就尿床,又不是没尿过,上个月养伤的时候我还屙在床上呢!”
说完,我缓缓的放松身体,他触电似的将我松开,我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去,跑去床后找恭桶,差点连裤腰带都来不及解开。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学士?”他独自躺在床上,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是他在宽衣,和衣而卧对于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他恐怕不那么适应,我提上裤子,从床后走出来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卸妆,虽然我讨厌拆开发髻,但是今晚和他同床而卧,若是不拆掉首饰不知道会不会一个翻身就把他扎成瞎子。
“我没有那么喜欢,只是觉得他是个不错的选择。”我随意的回答他的话:“家中无父母,无其他亲眷,他若是想要为我赎身,只消拿出银钱即可,我也不必担心他家会有人来嫌弃我欺负我,况且他这人还蛮有趣。”
从铜镜里我模糊看到他已经脱的只剩了中衣,连头上的发带发钗也都拆掉了,双手枕在脖颈后悠闲的看着我:“此一时彼一时,你还是听我的。”
我叹了口气,大约常宗饶就是我命里的太岁星,永恒悬挂在我头顶,照耀着我的前途,我想翻身只能等这颗星星自己改了道吧。褪去钗环,换过衣服,我爬上床躺在里面,他又恢复了死死搂着我的姿势,我觉得很累,这样参不透的命运让我担忧的很辛苦,我是个懒人,操心这些事儿不是我的性格,所以我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还做了梦。
梦里蓝衫少年带了食盒来寻女孩,食盒里装满了各种糖果,女孩塞了一嘴松子糖,吃的格外开心,正吃着,蓝衫少年家中的老仆人寻了来,看到少年和女孩在一起,大惊失色,慌忙拉着少年的手将他拖走了,食盒也被打翻,女孩连忙将滚了一地的糖果拾进裙子里,少年却已经被拉着走远了……
那一年,甜腻的糖弄脏了我的新裙子,琴姨将我一顿暴打,一边打一边恨铁不成钢的骂:“叫你嘴馋,叫你没出息,叫你不识好歹……”我被骂的有些一头雾水,贪吃几块糖骂我嘴馋很正常,把裙子弄脏了说我没出息也很正常,可是我怎么就是不知好歹了呢?好歹常宗饶也是富商公子哥,跟他有些交情才是上上之选吧?
只是那一次他被拉走之后,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