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倪布然约了肖校长和沈惠贞,梅雪约了师玉洁和梅雨。他们相约在葫芦村的民俗一条街上。这条街的中间是一条水泥大道,大道两边是一个个农家院落,院落是按“前店中院后园”的布局建造的:沿街是门面,用于经营各种生意,门店后面是一个种植园,种植园后,就是房主人的居室了。梅雪选择了一家名叫“人民公社”的农家院落。
她到了院里,进了一间客厅,服务小姐随后跟着她进来。她坐下来,服务小组就给她泡了杯水,放在她的面前,然后,她俩就点菜。点了菜,坐着等她的客人。
服务小姐出去以后,梅雪把目光投向客厅对面的墙壁,那里挂着一个大车轮子,是二十世纪前半叶农村里常见的那种车轮。它是由木头和铁钉制成的,厚厚的轮毂,密密地栽着宽宽的辐条,辐条的另一端连着一道钉满大铁钉的轮圈,显得笨拙而苍老。她把目光移向左边,墙上挂着一把镰刀和一顶草帽。侧身向左望去,另一边的墙上则挂着一个稻草人和一把夯。它们仿佛向她诉说着一段历史。把它们安放在现代化气息浓烈的城郊,不知是为了怀旧还是对那个时代的嘲讽,只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看到这里,梅雪不禁笑笑,心想,管它是怀旧还是嘲讽,里面倒也淡雅清静,粗而不俗,别具一格。而且有一股淡淡的羊肉味儿,能够勾起人的食欲。她这样想着,师玉洁和梅雨来了,三人坐下喝着茶,聊着天,沈惠贞、肖校长以及他的随员们都陆续到了。互相客气、寒暄一阵子,接着就把注意力集中到具有人民公社特色的装饰上来了。他们中有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他们生长在那个年代,对那个年代虽没有刻骨铭心的感受,但也有过切身的体会。因此,他们或睹物生情,发怀古之幽情;或借古讽今,指点江山,抒发激情;或把这些特定历史时期的生产工具当作文物,观赏评品一番。
对人民公社评头论足,并不是他们的大餐,而是大餐前的开胃菜。就像给这个农家院落取名叫人民公社,并不是让你真的吃大食堂,忍受饥饿折磨,而是凸显它的文化内涵,显示它的与众不同一样。他们闹腾了一阵子,梅雪招呼着上桌子。她让肖校长坐主宾位,肖校长便向沈惠贞谦让道:“你是政府官员,理应坐上座。”
“这就不对了,”沈惠贞说,“今天梅总专门请你,我怎么敢喧宾夺主!”她说着,连让带推,把肖校长推上了主宾位。
主东是梅雪,但她怎么都挨不着坐主东位。让谁坐呢?梅雪把目光投向沈惠贞,说:“今天这场面,非沈处长来撑不可了。”
“那怎么成,”沈惠贞说着,坐到肖校长的下手,“我的位置找准了,就在这儿。”
“你这不是辇我吗,你坐这儿,我哪敢坐这位子呀!”肖校长说着站起来,拉住沈惠贞就往主东席上拉。她也就半推半就的,坐到了主东席上。这两个主位坐定,其他人就好坐了。
他们按宾主坐下。肖校长介绍了他带来的几个客人,不是他的副校长,就是这个或那个教研室的主任,总之都是带衔的,没有“白身”。接着沈惠贞替梅雪介绍了梅雨、师玉洁。介绍到倪布然,她带点夸张的意味说道:“这是我们当家的。”
肖校长站起身,再次和倪布然握一握手,两人多少都有点尴尬。毕竟,倪布然在他那里碰过钉子,他把话说得那么死,市长一出面,他什么困难也没有了。倪布然在心里感叹道,怪不得人人都向往着官场,拼了命也要捞个一官半职,这有权跟无权,原本就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肖校长心想,这也是由不得他自己的事,尽管如此,就这事坐一块儿,倪布然显然失了面子,于是肖校长对他说:“我有我的难处,还请你谅解。”
“我完全理解,”倪布然说,“一个上学难,一个看病贵,好像成了顽疾了,总也解决不了。”
“谁说不是呢,”肖校长感慨道,“这是每年‘两会’代表、委员热议的话题,建议、提案每年都提,至今没有多大改变,不知为什么。”
“投入不足,”有一副校长插话说,“据全国人大常委会的官员透露,中国党政官员每年用于公款吃喝、公费出国和公车享用的费用高达九千多亿元。如果从这些糜烂型支出中拿出一小部分投向教育,不知解决多少家庭上学难的问题呀!”
沈惠贞望着这位副校长点点头,附和道:“这个数字过于保守了。”她是搞接待工作的,她有切身的体会,全国的情况她当然不知道,但她大概知道乌酉的情况,从乌酉推及全国,应该说能够大体推导出一个比较接近事实的数字来。
“沈处长,菜上来了。”梅雪见菜上来了,提醒沈惠贞。沈惠贞于是站起身,端上酒杯,道了开场白,喝了开席酒,大家就在一片让菜声中,说说笑笑地吃起来了。紧随其后的就是敬酒,沈惠贞起头,接着是梅雪姐妹,此后是倪布然和师玉洁。紧跟着就是其他客人,按职务大小,一一敬酒。一圈子敬完,已经酒酣耳热,人也熟了,话也多了起来。
“沈处长,”肖校长端起酒杯,倾了倾身子,对她说,“诚心诚意给你敬一杯。”
沈惠贞推辞道:“酒量有限,酒量有限,容我歇歇。”
“哪里的话,”肖校长有点醉态了,他的手在空中晃了一下,就要去搂沈惠贞的肩,沈惠贞往后趔了一下,没让他搂住,他便摇头晃脑地劝道,“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酒是长江水,越喝越貌美。你怕什么,来,喝!”
沈惠贞实在不想再喝,就拿眼剜了一眼倪布然,倪布然心领神会,他知道这是社会上流行的一段民谣,急中生智,就对他说:“那我给你出个上联,你能对上,我替她喝了这杯酒。对不上,你喝,怎么样?”
“行,”肖校长转身对他说,“我知道你是才子,但我也不是吃素的。好,你说!”
倪布然说道:“假名假姓假夫妻”。
肖校长眯着眼睛想了想,想起在网上看过类似的对联,于是对道:“骗吃骗喝骗感情。怎么样,喝!”
倪布然只好喝了一杯。他斟满酒杯,回敬过去。肖校长接过酒杯,一扬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哈哈笑道:“酒是敌敌畏,你不醉来我不醉,乌酉的马路谁来睡。来,再来!”
他俩一来二去,推杯换盏的,笑得大家前仰后合。这样互相斗了会子酒,宴席渐至尾声。除了几个斗狠的还在那儿不屈不挠地斗,大部分人已经醉意朦胧到语无伦次的地步了。沈惠贞叫了主食,大家也没怎么吃,就陆续往家送。
送走客人,梅雪和师玉洁返回葫芦村,各自回到住处,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梅雪开车去火车站接女儿。雯雯出了车站,梅雪就迎上去。母女俩互相拥抱了一下,梅雪提起雯雯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去。母女俩上了车,就往回开。两人少不了说一些亲亲热热的话,诉一诉离情别绪。
“我的雯雯又长高了。”梅雪回头看一眼雯雯说。
雯雯笑笑说:“我妈妈更加年轻了。”
“傻孩子,妈妈知道你在哄我,可妈还是高兴,谁不愿意青春永驻呀!”
“嗯,”雯雯偏着头想了想,“那我以后在别人面前就不叫你妈妈了。”
“又说傻话了,”梅雪笑着说,“妈妈永远是妈妈,不叫妈妈叫什么呀!”
“叫你大姐如何?”雯雯俏皮地说。
梅雪一惊,之后就笑嘻嘻地说:“行,小美女,你能叫出口就随便叫吧!”
“好,那我就这样叫了啊!”
说着话,到了葫芦村。梅雪提留着女儿的行李,带着雯雯进了她的宿舍。雯雯打量着房间,用大人的口吻对梅雪说:“大妹子,你就住在这么豪华的地方呀?”
梅雪本来心里挺不是滋味,听女儿一声“大妹子”,忍不住哧地一声笑出了声,随后开玩笑道:“又降级了呀,从妈降到‘大姐’,我以为你喊不口呢。不想更玄乎,又降到‘大妹子’了。你可真行!”说着她搂住女儿,深情地说,“我的乖女儿,真成妈妈的开心果了。”
“只要妈妈开心,我也高兴呀!”
母女俩说笑着,梅雨的电话来了,她问雯雯接回来没有,梅雪说接回来了。梅雨就说,大家都凑一块儿了,就等雯雯呢。梅雪合上手机,对雯雯说:“你小姨他们在等你呢,赶快洗一洗,我们到你小姨家去。”说着她打来水,拿过新预备下的洗漱用具,让雯雯去洗漱。洗漱完,母女俩开车去梅雨家。
进了家门,梅雨、郜子达、梅能以及恬恬和东东都恭候在那里,等着她母女的光临。梅雪一看,没有杨红叶,感觉似乎不妥,但又不好说什么,也就没有冒然造次。骨肉亲情,久别重逢,格外热情。亲热了一阵子,三个孩子到东东的卧室里去玩了。四个大人围坐在沙发上,聊起天来。
“雯雯的学校说好了吧?”郜子达问梅雪。
“说好了,二中。”梅雪回答。
梅雨白他一眼,嘲讽道:“别马后炮了,呆在教育系统,自己家的孩子上个学还要求人,你还好意思问!”
“大姐又没有告诉我,我哪里知道雯雯要在乌酉上学!”郜子达辩解道。
“好了,好了,”梅雪阻拦道,“不管是谁,联系好就行。再说谁家不求人呀!”接着她对梅雨说,“我看炉子上搭着锅呢,你去看看,好了没有。”
梅雨起身去厨房里看锅里炖的鸡烂了没有。梅雪轻声问梅能:“你媳妇怎么没来?”
梅能瞟一眼郜子达,郜子达转过头看着别处,有意回避了梅能的目光。梅能就说:“她晚上还要开歌厅,这会子休息呢!”
“开歌厅也得吃饭,”梅雪对梅能说,“打个电话叫来,就说雯雯想她了,嚷着要舅妈呢。”
他们这样说着,梅雨从厨房里出来,梅能也就没有给杨红叶打电话。梅雨对梅雪说:“姐,鸡炖好了,这会儿吃吧!”
“好吧,客随主便。”梅雪说。他们都起身,和孩子们一起进了餐厅,热热闹闹地吃起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