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布然就去了齐思民那儿,坐下来,倪布然拐弯抹角地说了师玉洁要请他吃饭的事。齐思民就问他:“那他自己怎么不来呀?”
这话把倪布然给难住了。说他忙,还能比市长忙呀!说他有其他什么事,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儿,于是就望着齐思民傻笑着,半天才说:“可能是觉得我面子比他大呗。”
“是呀,你比他面子大,”齐思民调侃道,“在我身边工作过,又是政府部门的领导,怎么也算个七品官嘛,是吧?”倪布然尴尬地笑笑,刚想说什么,齐思民接着说,“小倪呀,对你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是研究人类学的,工作之余研究研究你身边的朋友,你会发现许多有趣的现象的。比如这个师玉洁,就很有意思。你比我了解他,听你说,他过去从市委书记秘书的岗位上愤然离去,选择在葫芦小学任教,从世俗的眼光看,是多么离经叛道,慷慨激昂。可当了几年的芝麻官,我看也快流于世俗,官瘾恐怕也不小了,所以要请我‘坐坐’。”说到这里,齐思民正色道,“你告诉他,我理解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的心意我领了,‘坐坐’实在没有兴趣,还请他多原谅!”
倪布然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他的造访有点冒昧,就多少有点后悔。于是就替师玉洁辩解道:“齐市长,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些年你在园区建设中操了那么多的心,办了那么多的事。如今园区建起来了,你又要离开乌酉。一块儿坐坐,就算是提前为你饯个行,聊表心意罢了。”
“你也学会拍马屁了,”齐思民调侃道,“是不是正在由一名学者向一个官僚转变,最后完全变成一个十足的官僚?”
倪布然望着齐思民,他理解齐思民,他的话里包含着一种坚持,一种忧虑,一种无奈,还有某种希望。没等他回答齐思民的问题,齐思民笑笑,语气缓和了许多,“其实我也一样。你看看,从你进门到现在,我一直以市长的口吻跟你说话,指责你和你的朋友。你看看,无意之间,这官僚气习就带出来了,还请你谅解。”
倪布然笑笑,说:“市长批评得好。这也是为了我们好嘛!”
“就不要再给我戴高帽子了,”齐思民自我解嘲似地说,“这高帽子也戴得够多的了。这么多年来,逢会必讲,开口必是‘重要讲话’。下属和你说话,不是‘汇报’,就是‘请示’。要你表态,言必称‘指示’,跑一跑基层,为老百姓做几件实事,不过尽了一个市长应尽的职责,一定被冠上‘亲自’二字。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了。想想都可怕。你说是不是这样呀?”
倪布然见齐思民说得恳切,就呵呵呵地笑着,言不由衷地说:“也可以理解为对领导的尊重嘛!”
“是吗?我知道你小子就会这么说。”齐思民说,“我在上中学的时候学过一篇古文,叫《邹忌讽齐王纳谏》,文中说,齐国有个叫邹忌的人,大高个子,容貌光艳美丽。一天早晨,他穿戴好衣帽,照着镜子,问他的妻子:‘我与城北徐公比,谁更漂亮?’他妻子说:‘您漂亮极了,徐公哪能比得上您呢?’城北的徐公,是个美男子。邹忌不相信自己会比徐公漂亮,就又问他的妾:‘我与徐公谁更漂亮?’妾说:‘徐公怎么能比得上您呀?’第二天,他的家里来了一个客人,他又问客人:‘我和徐公谁漂亮?’客人说:‘徐公不如您漂亮。’又过了一天,他见到了徐公,照镜子看看自己,觉得远不如徐公漂亮。晚上躺在床上后反复想这事,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第二天他拜见齐威王,说了这件事,之后对齐威王说:‘如今齐国方圆千里,您的嫔妃没有不偏爱您的,大臣们没有不害怕您的,全国的老百姓没有不有求于您的。由此看来,大王您受蒙蔽太深啦!’齐威王听了邹忌的话,下令奖赏批评国王过错和失误的人,几年之后,齐国便国富民安,称霸于诸侯。现在想想,这邹忌真不简单。不简单就不简单在,他非常有自知之明,没有被别人的誉美之词所蒙蔽,而且还把他的想法上升到政治层面,变成国策。我们是不是应该向古人学习学习,就不要再说什么‘对领导的尊重’了吧!”
“明白了,齐市长。”倪布然诚恳地说。
“你转告师玉洁,谢谢他的好意。你们还年轻,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园区管委会成立后,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那个职位。既然市委决定采取公开选拔的方式进行选拔,他就好好复习,争取成功。我相信他的水平,也相信他能做好园区的工作。选拔不上,也不要灰心,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还有你,”齐思民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既然选择了行政这条路,这里面有许多潜规则,有些东西是你想绕都绕不过去的,很难独善其身。但不管怎样,最起码要守住做人的道德底线,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不要随波逐流。”
“好的,我一定转告师玉洁,我们会记住你的话的。”倪布然说,“不过市长,你哪天走,我们来给你送送行总是可以的吧!”
“不用了。孜胥市离这儿不远,工作变动了一下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实在没那个必要。”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倪布然说,“以后有请教的地方,一定前去讨教。”
“非常欢迎。”齐思民想起一件事,就说,“哦,医改方案,包括你们的那部分,政府常务会议通过了。这可能是我主持政府工作以来最后的一次常务会了。你回去和你们汤局长好好研究一下,拿出个实施细则来,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这可是一项重大的民生工程呀!”
“好的,我们一定做好。”倪布然说。他俩又说了一会儿其他方面的事,倪布然就告辞回家了。
回到家里,沈惠贞不在,他就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回不回家。沈惠贞回答他,她正在忙着准备人代会的会务呢,这几天就不回家吃饭了。这时他才想起来,人代会和政协会马上就要召开了,不同于以往,这次人代会是要换届的,谁都不敢马虎。作为接待处副处长的她,做好会议的服务工作就是她工作的重中之重。“两会”期间不回家,实属正常,没有什么可责怪的。这样想着,倪布然打开冰箱取出一些熟食、蔬菜,胡乱做了一下,将就着吃了一顿,这一天的日子就算打发过去了。
第二天一上班,倪布然处理了几份紧急公文。就打电话给叶冰清,想把她委托的那事儿给她说一说。手机无人接听。他刚放下电话,电话便响了起来。一看,是叶冰清的,就接了起来。那头说:“刚才忙着呢,赶接起来,你却挂机了。”
“哦,齐市长那儿我去过了,啥时候去给你复命呀?”
“嗯,这会儿我采访两会呢。我得空给你打电话,再聊,好吗?”
“哦,你在两会上呢,我把这茬儿给忘了。”倪布然说,“那你先忙,我不打搅了。”
“谢谢理解。”叶冰清合上手机,去“捕捉”她的新闻事件和人物去了。
一年一度的人民代表大会和政协会,通称“两会”。叶冰清进驻乌酉宾馆,报到以后就开始寻访齐思民。她想,他应该还是这届人代会的主角,等新的市长选出之后,他才能卸下乌酉市长的这副担子。但她和这里所有期待见到齐思民的人一样,从进驻乌酉宾馆到现在,没有见到齐思民的影子。
这也难怪,在两天前,齐思民就接到省委的任职通知。他向乌酉市人代会递交了辞呈,就去了陈吉钟那儿。陈吉钟正和省委通电话,说他的这事呢。打完电话,他对齐思民说:“我原来想,让你参加完这次人代会,我们再送你。这不,刚刚请示过省委,省委的意思,还是让你尽快去孜胥市履新,主持那里的工作。”
齐思民笑笑说:“好了,我在乌酉的工作就算是到站了。我已经向人代会递交了辞呈,打算给四大班子的领导们打声招呼,就去孜胥市上班。”
“哎,我们还是要送一送的。你在乌酉人民心中的位置还是很高的嘛。”陈吉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悄无声息地走了,乌酉人民向我要人,我怎么给他们交待呢。”
“没有那么严重,”齐思民微笑着说,“一次正常的工作调动,就不惊动大家了。”
“你就这么走了,我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陈吉钟说,“那我安排一下,就咱们几个小范围坐坐。再说怎么也得准备个纪念品,表示一下吧!”说着,他拿起电话就要打。
齐思民上前摁住他的手,说:“您的心意我领了,您什么也不用准备,坐坐也免了吧。人代会就要召开了,大家都很忙,不要因为我,分散了大家的精力。就这样陈书记,我去跟四大班子的领导们打声招呼,就去孜胥市上班了。等你忙过这阵子,我再来看您。”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忙完这阵子,我专门去看您。”
就这样,齐思民告别陈吉钟,前往人大、政府和政协以及军分区机关,与这些机关的主要领导一一话别,再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便悄然离开乌酉,只身去孜胥市履行市委书记的职责。
乌酉市的两会如期召开,会议进行到选举之日,叶冰清得到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在会议期间,不少代表收到疑似干扰换届选举的短信,就向大会秘书处反映了这一情况。秘书处向陈吉钟做了汇报。经研究,认为这一行为违反了中央和省委有关换届选举的规定,责成市纪委展开调查,并向省纪委做了报告。
调查发现,麻佩锦在两会之前就向人大代表打电话、发短信,还走访并宴请过与他关系密切的代表,而且还给某些代表送过礼品。他或公开表示,或暗示这些代表,要他们联名提名潘池为市长候选人。纪检部门认定,这属于干扰本次选举的违纪行为,按照中央和省委的规定,对潘池和麻佩锦做出了停职检查的处理。
人代会虽然受到干扰,但因处理及时,没有造成不良后果。会议完成了所有议程,选出了新的市长,园满落下了帷幕。叶冰清也完成了她的采访任务,该认真地考虑一下自己的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