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琴！”曾帆低低地厉声地说，“请你把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情况谈一谈！”
“晚上在舞厅陪人跳舞，白天在家睡瞌睡，你又不是不晓得，还有什么好谈的？”
“在哪里跳舞！？”曾帆扬高声音，咬牙切齿地问。
“在……在香格……里拉……”
“好你一个香格里拉！”曾帆嗖地站起来，恨不得向前去把这堕落了的东西一手卡死，然而，他忍住了，一字一顿地说，“到如今，你还在骗我！”
钟琴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这哭声像怨魂似的，在江城丝绸厂宿舍区火辣辣的上空萦绕……
曾帆的铁石心肠并没有因钟琴眼泪的浸泡而软化，而是因了这眼泪的加入变成了合金变成了金钢石一他咆哮着，怒吼道：“收起你这套，你的不值钱的狗泪，即使流成长江黄河，也洗刷不了你生活的肮脏，也不能弱化我对你的仇恨！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唯一的一条路就是给我滚……”
曾帆的话风刀霜剑般地割断了钟琴的愧疚和牵挂，死囚一样地昂起头来一头发很乱，一双红肿的眼和泪痕纵横的脸掩藏其中一她嘶哑着嗓门说：“好吧，曾帆！既然你已绝情到这个地步，看来只有如此了！”
不曲的脊梁
曾帆钟琴协议离婚了。
强强随父，钟琴要给强强抚养费，曾帆断然拒绝了。
曾帆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有关钟琴的头脑中的那块病灶，离婚这剂猛药已控制住了它的炎症，现在已处在一种康复的状态。
曾帆对自己的头脑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将有关钟琴的记忆垃圾团在一起，用一把志气之火烧掉了。
头天，他到附近的农家买回了几十斤竹子，编了一挑秧篮，又到街上买回了一根柏木扁担。第二天天一亮，他煮好饭，叫醒儿子，教他漱洗，陪同他吃早饭，然后安排好儿子的午餐给三元钱，叫儿子拿着自己的碗筷到食店去吃，或饭或面或米粉，随后两爷子一起出门儿子背着书包走向学校，父亲挑着秧篮走向农贸市场。
打菜卖，曾帆没有当成长久的职业，只是临时抱佛脚解决一下两爷子的嘴巴问题。
江城的农贸市场多，城东城西城北城南城中均有，虽同处一城，市场与市场之间的菜价往往殊异；虽同是一种菜，批发零售买多买少价格不同一曾帆所要做的这中生意，赚的就是这当中的差价。
他一早来到农贸市场，先从菜农手中批发下几样菜，包装一番，然后在市场里挑一个理想的位置，秧篮一放，扁担在两块有点距离的砖石上一横，坐上去，一颤一颤的，用他的话说，简直比坐滑竿还舒服。
卖菜的高峰期一天有两个，即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和下午五点到六点。波谷间，只有一些散客，但也得应酬。饥肠辘辘之时，曾帆舍不得到食店去吃碗粉或面，那样至少也得花两元钱，只是用6角钱买两个蒸馍，就着随身携带的那背壶中的开水过一顿；身体不适之际，曾帆也不进医院问医求药，他知道那里去不起，只是在药铺里买点头痛粉、去痛片等诸如此类的药。
回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不管自己遭遇了什么，也不管自己的心受到什么样的煎熬，他是要把脸上的愁云苦雨抹得一干二净，给儿子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一在这无止无尽的重复中，曾帆为了一家三代毫无愧色地生存，他像一架永动机不停地运转着。
数九寒天，北风呼啸一这是入冬以后，曾帆遭遇的最恶劣的天气。风像是特别的利，吹在人们的脸上，手上就像是刀割计剌一般；身上力卩了一层又一层，依旧是凉浸浸的。
这天，曾帆身着黑色夹克冬装，脚上穿着一双老气横秋的白色旅游鞋，头上的偏向一边的毛发灰扑扑的，失去了又黑又亮的本来面目，胡子，碜碜的，几乎遮盖了他那并不宽阔的面部的一半。他没有再坐“滑竿”，而是把手端在卩瓦灰色的掉裆裤的又深又大的兜里，弓着背，在两个秧篮边不停地踱他的两个秧篮里的菜几乎还是原封不动，平时卖菜高峰期的时间已过。他认定是寒潮作祟，决定改革一下死守的制度，来一个上门服务。
鲜嫩的菠菜，雪白的萝卜，捆得整整齐齐的带叶的青菜，还有葱蒜莴笋豌豆尖护卫着曾帆，吆喝着进社区窜宾馆一曾帆的改革成效斐然：菜已卖了大半，且价钱不菲。
复苏
曾帆有了一家粉馆，名叫“一百碗”。
这是区政府(先前的县政府）门前临街那排房子中的一间，不是买的，是租的，年租金1万，现在曾帆只付了一半，他也只有这个实力一包括这5000元者卩是保险公司的赔偿……
“师傅”是因钟琴认识曾帆而与这一家子建立起了非同寻常的关系的。
在得知钟琴与曾帆离异的事时，她没有作任何评论在得知离婚的真正原因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唉，人各有志嘛”但内心的天平却无可置疑地向着曾帆倾斜一她敬重曾帆的人品，更同情他眼前的不幸遭遇，一如既往地总要到“241”坐坐，不过，先前的“坐坐”和现在的“坐坐”含义迥然一一先前的“坐坐”是出于师徒的情谊，而现在的“坐坐”还增力卩了含义，它代表着一级组织对下岗职工的关怀。
摆谈中，得知曾帆遭遇歹徒的案子已成了悬案，被劫的摩托泥牛入海，为此，师傅愤愤不平，回到家里还在不停地唠叨。“又是哪河水发了！”师傅的第二任丈夫是保险公司的副经理，认真地听了师傅愤愤不平的述说后说，“要是保了险的就好了”。
“你硬是……”师傅本来要骂丈夫“三句不离本行”，但没有骂出口，她就想到了点什么，又不确切，只得皱着眉头微笑着看着丈夫……大约过了几十秒钟，她恍然大悟似地说，“哦，我记起来了一曾帆应该算是办了保险的，我们厂所有的人和财产都办了保险的，你和我们厂领导协商好后，是我具体办的这件事……”
曾帆捧着厚厚的一叠人民币，面对着师傅和保险公司的同志，激动在胸中评评地跳动，激动在捧钱的手上颤动，激动在眼眶里回旋，激动在未语泪先流的泪花中，激动在庄严的一鞠一躬之中……
5000元的人生保险赔偿，2000元的财物保险赔偿一保险公司赔偿的7000元，干干净净的7000元，像甘霖洒在了曾帆干渴的心田上，像光芒四射的航标灯照亮了曾帆漆黑的航程，像一架吊车启动了曾帆陷在泥潭中的车轮……
这一家粉馆的地理位置不错，它的背后就是区委、区政府的家属院，常住人口有数千人。曾帆从电视上看到租赁广告后当即就跑到现场，几乎没有讨价还价就租下了，他觉得只要这些人中有十分之一到此吃早餐，这笔收入就非常可观，几乎可以说是固定的。
这里原本是一家文具店，曾帆斥资进行了装修。门楣上白底蓝字，上面的几个行书大字是店名，出自江城市一个着名书法家之手。名为“一百碗”，不是实数，是虚数，卖多少碗并没有限制，时间是限制了的，即6~10点。
店堂内，粉得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字画，地板是中国红大理石，望板是金黄色的保丽板。进门的右角摆着柜台，其余的空间被几张乳白色的桌子和它们的搭档一一浅黄色的高靠背椅子恰到好处地分割了。为了充分地利用空间，曾帆没有选购一个样式的桌子，而是条、方、圆兼具，这样经曾帆一摆布，不足三十平方米的屋子可同时容纳六十来个人用餐，且不显得拥挤。
厨房内，位于屋子正中的大灶，用白色的瓷砖包了，烟囱、墙壁、菜案也贴上了瓷砖，整个屋内就像水晶宫一般，还购回了洗碗机、冰箱等。
走进“一百碗”，人们不再把吃早餐当成必不可少的例行私事，而是有了一种享受的感觉，就像是欣赏艺术、音乐一般……到“一百碗”用过早餐的人们不仅自己被锁住了，还乐此不疲地向亲友推荐。
但曾帆并不满足，他还在江城区的有线电视台上打了广告，广告的创意和广告词均是曾帆自己想的。
广告词是：
“一百碗”为您提供优质服务“两元钱”买一顿愉快的早餐在画外音的伴随下，屏幕上映出以下的画面：
“一百碗”粉馆全貌——位身穿洁白工作11的漂亮姑娘，甜甜地笑着从消毒柜里捧出瓷碗竹筷……人头攒动的食客——个干部模样的中年食客，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吃了一夹粉，然后紧跟画外音用地道的川东话唱一般地说道：“不错，好美的味哟，朋友们快来品尝嘛，万万不要错过良机……”一时之间，“一百碗”粉馆的生意异常火暴一周遭的上班族们，常常是举家到这里用早餐，过往江城的客人也不惜多跑几条街要来品尝一下“一百碗”米粉的味道……
曾帆很珍惜“一百碗”这来之不易的良好局面，两个雇工也很卖力一当然，这也得力于曾帆的激励机制：两个雇工的工资直接与店里的营业额挂钩，即卖出一碗粉，掌勺的师傅得一角跑堂的姑娘得五分。
曾帆脸上消失的笑容回来了，不仅仅是因为粉馆的生意兴隆，而是……曾帆牵挂着桥桥坝，就是粉馆开业前夕的那段最为忙碌的日子，也是一有空，他就会到市委去询问家乡那件事的处理情况，跑了几回才从市里搞信访工作的干部那里得到了准确的信息一市里正责成江城区委调査处理。
春节期间，曾帆带着强强回到桥桥坝，母亲问，乡亲们问，他只说钟琴到广东打工未回，随即便把话题转向坝里，问那件事是如何处理的。
“区里来了几个人搞了一个调査”，乡亲们阴沉着脸说，“看样子，恐怕还是茶壶打水一空、空、空……”
粉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店里的几双手忙得不可开交，曾帆打算回趟老家找母亲商量一下。
齐桂香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发病时是好人，发病时比病人还病人——这个病名叫气管炎，与季节气候有着密切的关系，冬季是齐桂香最难熬的时候，生活起居必须由人照顾，现在，已是繁花似锦的季节，齐桂香告别了冬季告别了自己的老毛病。
曾帆想把母亲接到城里来，这样他的店里就旨增力卩一双手，护理母亲的邓英，稍加调理，肯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服务员。
几乎没有费什么口舌母亲就同意了，齐桂香很赞成曾帆的想法，曾帆很局兴。
这次回家，还有比这事更04曾帆不能忘怀的！
桥桥坝的那件出名的事得到了令桥桥人满意的处理，是区里的纪委书记来处理的。
先前多收的钱，当场退还给全村的村民，村上党政原班子的人全部下台，组建了新的支部村委会，镇上负责打伤人员的医疗费、误工补助费以及上访人员的车费、住宿费，外加被抓人员的精神赔偿费。
周遭的人们把桥桥坝人当成了英雄桥桥坝的人们没有忘记曾帆！
心事
那一夜，钟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后，对杨长河的阴险卑鄙“恨”形于色，但……
这是金钱、豪宅以及甜言蜜语的作祟，也是曾帆断然决然的态度使然！
钟琴与曾帆离异后也曾快乐一时，没有与杨长河办理结婚手续就度起蜜月来了一在山城，他们以夫妻名义住进了涉外宾馆，且一住就是两个星期，单住宿费就花了近五万元。这段时间，钟琴成了杨长河爱不释手的宝贝，她如果要天上的月亮，杨长河也是会为她摘的。
回来时，钟琴就由一个平民妇女提升为准贵妇人，穿金戴银，从头到脚都被名牌武装了起来，就连乳罩内裤也没有丝毫的疏忽。
这些致幻药把钟琴置于一片梦幻般的霞光之中，她快乐极了！在快乐之中，钟琴原谅了杨长河的卑贵卩，甚至将它理解为这是杨长河特有的智慧，看成是杨长河对自己爱的强烈表现。
不久，这梦幻的霞光，这难得的好心情就被它的制造者撕扯得粉碎！钟琴的公开身份是“秘书”。她的主要职责就是浓妆艳抹，陪着杨长河出入宾馆……或者请人或者被人请。
这是钟琴需要的！钟琴还有更需要的，这就是名分，是夫人的名分，她觉得只有这样才算公平，她需要这种公平来慰藉自己破碎的心。在杨长河情热意浓之时，她曾多次提及此事，每次杨长河的回答都是相同的坚决一“马上就办！马上就办”。但事后总不见水响船动，杨长河乡下的婆娘依旧是乡下那婆娘。
钟琴的心里能不“梗”吗？
杨长河自有杨长河的难处。
要甩掉那个被他誉为“滚地黄瓜”的结发妻子，这巾心思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杨长河不敢去实施。
只是“滚地黄瓜”好搁一给她几方钱，让她衣食无忧，再加之几句好话，也许就肖旨安置。
不好对付的是他那两个如狼似虎的舅子。在一起时，他们颇为殷勤，要杨长河多多保重贵体。同时，也摆一些似是而非的龙门阵，诸如某某不把自己的妻子当人，被他妻子的娘屋人捶扁之类的。
这些话，像毒蛇似的盘绕在杨长河的心头，休妻心思的老鼠一出洞，毒蛇就会扑上去，杨长河就会无缘无故地发火。
杨长河与“滚地黄瓜”这桩婚姻很畸形。20世纪六七十年代，月亮坝是出了名的光棍院子。当时，男青年找对象，用他们的话说，只要是女人不是男人是活人不是死人就行。在白莲的美梦破灭之后，杨长河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老亲爷老亲娘同意“滚地黄瓜”嫁给他，据说是看他人长得齐壮，像是有福之人的模样，当然没有预料到会有今天这般发达；再就是瞧上了泥水匠的手艺一打油称盐的钱不缺。这些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扁担亲”，如果不同意这门亲事，那么杨长河的那个疯儿洞姐姐就绝不会嫁过去。
现在的杨长河升格了，而“滚地黄瓜”依旧是“滚地黄瓜”，这就势必要造成感情危机，但“滚地黄瓜”很知足，只要杨长河间七间存点银子在她那里，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因此，杨长河又觉得没有离婚的必要，他劝钟琴说，看事情不应过多的注重形式。
钟琴只得默认了！
此后不久的一个夜晚，钟琴才算真正认识了杨长河，才知道自己在他的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这天下午，杨长河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要钟琴好好地打扮一下，晚上要去陪一位重要的客人吃”？肖夜。
傍晚，钟琴身着裘皮大衣，与杨长河搭的士来到了城爿匕走进了宏源大酒店二楼的贤士间。落座不久，突然，杨长河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双手扶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是马县长！”杨长河迫不及待地说，“这是我的助手钟琴同志！”
钟琴的娇嫩的手？……马县长的一双大大的肉肉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马县长有些不愿放开……
酒店的小姐进来了，端来了茶水，拿来了菜谱。
“请马县长点吧！”杨长河说。
“你点，你点！客随主便嘛！”马县长坐在真皮沙发上，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然后说，“与钟小姐这样的大美人在一起进晚餐，我想随便吃点什么心里都会愉快的。”
几杯琼浆玉液一下肚，马县长便脸热心动起来了。他不停地替钟琴夹菜，他直勾勾地看一看钟琴那张白里透红的脸。
虽然钟琴也见过一些世面，一时间却感到万分地不自在起来一她低着头，垂着眼睑，周身像长满了剌一般。
“真漂亮！”马县长捏了一下钟琴的脸说，“要是能？卩你这样的美人儿睡上一觉，就是回到农村当我的打石匠也值得！”
马县长是“老三届”的高中生，“文革”后期回至1」家乡当了两年的打石匠。
钟琴抬起头来，本想用眼神怒斥杨长河，谁知他已悄无声息地溜了……
“这样更好，这样自然些更好！”马县长说着张开了双臂。
“小姐，请上茶！”钟琴急中生智地高声一叫，暂时镇住了“乱说乱动”的马县长，她趁小姐给马县长上茶的机会，逃出了“贤士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