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拜访陌生客户时，从进门的那一秒起，这套考核系统就会自动开启。举凡办公室的所在位置、门面是否气派、办公室是否够大、装潢是否富丽堂皇、员工有几人等种种变因，都纳入这套考核系统的计算中，从而推算出这家客户大概有多少预算。
这套系统经过上百次的运作，精确率已经越来越高。现在的他只要进了大门，大概10秒内就可以算出某公司最多只能登全页的广告，而且只有一期；而某某公司则可能登跨页，而且有潜力长期合作。
每个业务的时间有限，在追业绩的日子里，他慢慢学到把宝贵的时间用在业务潜力最大的客户上；就算是小客户，他多半也会试着说服他们加一点钱登大广告，美其名曰加强品牌形象，实际上只不过是提高客户产值的一种话术而已。
今天一早，趁着小黄缠着老沈问一些蠢问题，周奕正准备出门，桌上的分机响了。
“小奕，有个客户打电话说要登广告，很急。”电话那头是前台总机的声音。
“怎么对我这么好？”周奕笑着回答。有时总机会接到类似的电话，这时就要看谁跟总机的交情够好，才有机会接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小潘说他没空，就转给你啦！”总机倒是回答得挺老实。
周奕很快抄下客户电话，打了个电话确认地址后，马上跟对方约定下午见面。
循着客户给的地址到了现场之后，周奕心里暗叫不妙。这家客户的办公室隐身在巷弄内，看起来就是一家家庭式的小公司。
按照考核系统的计算，这种规模的公司别说1/2页了，恐怕连最低消费的1/3页都不可能登得起，赢家周刊的广告价格对这种公司来说太高了。
周奕有点儿懊恼，觉得自己下午的时间可能就要浪费了，他本想打个电话给客户改约下次，然后回去把客户转给小黄装一下好心。但不知为什么，周奕心想既然来了，还是进去看看好了，反正也没有别的行程了。
走进这家公司，不出周奕所料，原本住宅的空间，只用隔板划出几个办公座位，是一家不到十个人的小公司。
周奕向客户挥挥手，仿佛是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然后上前报了姓名。
接着来了一位非常客气的中年人，姓陈，是这里的老板。他赶紧拉了张铁椅子，招呼周奕坐下，又东翻西翻，拿出一包茶叶准备泡茶。
“快别麻烦了！”周奕只想赶快离开。
“不麻烦！难得有贵客上门，赢家周刊一直是我每个星期都要拜读的杂志呀！”
老板虽然世面见得不多，但非常真诚。
“您以前登过广告吗？”周奕试探地问。
“我们公司小本经营，从来没有登过广告。”老板边说边忙着用热水温壶。
“那您最近怎么会想要登广告呢？”周奕继续追问。
“唉！最近生意不太好做，老婆说是不是应该试着做点营销，看看是否会有些新客户上门……”老板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周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很清楚对中小企业来说，广告在这个年代几乎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更何况这种小公司说倒就倒，周奕承接了他们的广告，讲难听点还得承担客户倒账的风险。
在赢家周刊，如果有客户倒账，风险全由业务员自行承担。
周奕继续问：“您打算花多少预算登广告呢？”
老板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小声地说：“我可以先知道贵刊的广告价格吗？”
周奕从Cerruti公文包里掏出赢家周刊的广告价目表，默默地递给了这位陈老板。不出所料，老板看了广告价目表的价钱，就倒吸了一口气。
周奕体贴地说：“其实我比较建议您登生意人周刊，他们的价位会比我们低。”周奕已经做好起身离开的准备了。
没想到这位老板想了一下，竟然说：“但我很喜欢看赢家，如果要登广告，我一定会选赢家。”
周奕看着老板，他很清楚这位老板现在需要的不是广告，赢家的广告花费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庞大的负担，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表达这一点，又不至于伤了陈老板的自尊。
“就算买卖不成，最起码不要让陈老板伤心。”对认真的人，周奕还是有点儿同情心的。
“陈老板，广告刊登的效果必须要长期累积，但这笔费用会非常庞大，我个人并不认为登一次广告，会对你们有任何明显的帮助。”周奕尽量用婉转的方式表达。
只见陈老板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才挤出几句话：“唉，不登广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生意都做十几年了，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会变得这么糟，一群员工跟了我这么久，我又狠不下心裁员……”陈老板声音越讲越低。
上天的安排有时候总是让人不解。在周奕的经验里，很多讨人厌的客户，事业上都非常成功；但不少像陈老板这种苦干实干的老实人，却往往身陷泥沼当中。看到陈老板的处境，周奕有点儿不忍。
忽然之间，周奕想起雄哥曾经说的：“别忘了梦想与良心！”
对这份工作，周奕已经谈不上梦想，良心虽然已经越埋越深，但还好并没有消失。
周奕决定帮陈老板一把！
“陈老板，您真的确定要登广告吗？”周奕看着陈老板的眼睛，开口问，“您如果确定的话，我来帮您想想办法好了。”
“这怎么好意思？”陈老板摆了摆手，像是还不确定要不要花这笔钱。
“别这么客气，我可以试着帮您包装一个案子，不用花多少钱，看看能不能够帮到您。”周奕接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陈老板。
“这样应该要不少钱吧？”陈老板还是有点儿犹豫。
“不用，1万多就够了。”周奕指着广告价目表的1/3页价钱，“让我对公司有交代就好。”
陈老板想了一下，像是下定决心放手一搏：“好！就这么做了！”
“不过我们刊登广告要先预付账款哦！”事实上，赢家周刊的广告都是刊登后90日内付款即可，但周奕还是帮自己买了一个保险。
“没问题！”陈老板转头吩咐出纳签发支票。
回到办公室以后，周奕根据陈老板的公司型录，试着写了一篇消息稿，然后转给林胖子签核，准备登在杂志的活动快讯上。
“这有没有广告呀？”活动快讯篇幅有限，通常都只放广告预算最多的客户消息。
“这家客户目前先登1/3页，但他们过几个月会有新产品，我目前正在跟他们谈后续的项目。”周奕画了一个大饼给林胖子，对老板最有用的话术就是先给一块儿大饼。
当然，大饼的可信度源于业务员的信用度，不过以目前周奕的实力，林胖子自然相信他的判断。
然后周奕也将这篇新闻稿，转给他认识的同行们，希望他们可以帮忙在自己的媒体上代发。
“这有没有广告呀？”每个同行自然也有他们自己的考核系统。
“这是我开发的新客户，最近有机会在你们那边下广告，先帮个忙，有好处不会忘记你的啦！”破解考核系统的最佳答案，就是诱之以利，这点不管对内对外都管用。
周奕还自己花钱，请美编设计了一个广告稿，他知道陈老板也许不会知道，但他却真心地希望陈老板的这一小笔广告预算，或多或少可以起一点作用，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好。
等到周奕撒出去的网陆续收回来之后，周奕将报样、杂志整理好，一起带过去给陈老板。
“状况好吗？”周奕开口问。
“还不错，有几通电话打来问产品。”陈老板还是很客气，不过脸上多了点笑容。
“你记得把这些消息影印下来，寄给你的老客户，看看有没有用。”周奕又教了陈老板几招，“我只能帮你这些了。”
“周先生您太客气了，您已经帮到我们很多了。”陈老板看了一眼杂志广告，“这广告设计得真不错，老婆你来看看！”
周奕很清楚，或许陈老板这时候需要的只是信心，他很高兴自己能在旁边帮上一把。
按照周奕的考核系统，做陈老板这个案子真是彻头彻尾的亏本。业绩不多、做了一堆义工就算了，他还对同行与林胖子押上自己的信用。
但当周奕看着陈老板和太太一边看着广告一边有说有笑时，他只觉得在赢家周刊一年多以来，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美好的。
“这一切很值得！”周奕不断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在他的内心深处，做这个案子不仅仅是帮助陈老板，也是帮了他自己。
最起码他知道自己还没有丧失做好事的能力，还有那颗越埋越深的良心。
忽然间，周奕的电话响了，又是那位讨人厌的郑小姐。
“周先生，我们公司有够倒霉的啦，被那个什么BSA ⑤抓到用盗版软件，现在要登杂志道歉，还指定一定要登你们家啦！”郑小姐气急败坏地说，但周奕心里却一个劲儿地叫好！
“这样子呀，你们什么时候要登？”周奕微笑着问，上次的事还让周奕余怒未消，这下真是地狱无门自来投了。“下个礼拜之前要注销，你帮我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便宜的版面啦！”郑小姐口气很急。
“对付王八蛋就要用王八蛋的方式。”周奕的考核系统再度启动了。
“不好意思啊，我们现在只剩下焦点新闻跟专栏作家旁边的位置了。”周奕说的都是很贵的版面，“你今天如果不决定，我怕很快就没有版面了。”
⑤BSA为商业软件联盟，创立于1988年，于亚洲、北美洲、欧洲和南美洲等60多个国家设有分支机构，是一个促进安全及合法数字世界的重要组织。
她的私密日记（7）
作者Blue（小小蓝）
标题［爱情］生日
时间 Fri Apr 4 20:46:59
明明就是我生日，我真的不懂你发什么脾气！
知道你工作忙，平时尽量不烦你了，今天就不能让我一下吗？
我只是想让你带我出去走走而已，这样很难吗？
每次要找你出去，你不是说工作很累，不然就是要写企划书。
你很忙，难道我就不忙吗？
今年到现在，我们到底约会了几次？去了哪里？一只手都算得出来！
我已经觉得够委屈了，没想到你竟然比我还火，说我无理取闹！
我只是希望这几天你可以陪陪我，这样很过分吗？
那些该死的企划案就真的那么重要吗？我真的不懂！
没想到你居然会说：“我不能同时间跟全世界打仗，下班还要对抗你！”
很好！什么时候陪我变成这么大的负担了？
你知不知道这句话让我好伤心，我没有要跟你吵架，我只是想跟你出去走走而已。
我只是希望偶尔你会想到我，留一点点时间给我。没想到，对你来说这已经变成一场战争了。这样下去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等到我哭了，你才放软语气，要我等你一下，等你工作稳定一点就能多陪我。
我反问你，有这样的一天吗？什么时候才叫稳定？
你答不出来。
晚上我不要你送，自己一个人回家。反正这些日子我都是一个人，习惯了。
我不会再吵你，也不会再对抗你。就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加你的班，写你的企划案。
还好明天放假，现在眼睛好肿……
女人不是弱者：
人家说女人不是弱者，小茜常常觉得这句话用在赢家周刊格外真实。应该说，赢家周刊的女人那都是相当彪悍的，毕竟要在一个竞争激烈又充斥一堆色老头的地方生存，不彪悍绝对会被吃得死死的。这是小茜从小凤姐身上学到的。
小茜对小凤姐一直既爱又怕，虽说大部分时间她就像大姐头一样，很照顾营广组另外三位金钗；但只要小凤姐的情绪上来，往往会不分青红皂白发脾气；更可怕的是，小凤姐骂起人来简直就是精神虐待，话里不带脏字却让人羞愧得想要马上切腹。别说林平和管不动她，李尚勇不敢惹她，连几个高层也只敢好声好气地安抚。当真是“一妇当关，万夫莫敌”，大家私下都叫小凤姐“地下主任”。
但偏偏这个“地下主任”却钟情于那个没用的正牌主任林平和，在一次喝酒的场合中，小凤姐略带酒意向小茜吐露了这个秘密，没有戏剧性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口气平稳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
这个秘密雯雯也听过，两个人都觉得小凤姐这个举动不过是在宣示主权罢了。虽然这个主权也名不正言不顺，但小凤姐太清楚林平和的个性，她只能用这种方式阻止林平和继续吃窝边草，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个伟大的女人，但成功女人的背后往往都有一段支离破碎的爱情。小茜一直很好奇，年过三十的小凤姐，明明条件这么好，有什么理由要守着一段没有未来的关系？跟着一个这么没用的男人？
不过大部分时间里，小凤姐把脆弱隐藏得很好，外人只会看到小凤姐强悍的一面，不仅让外人不敢越营广组雷池一步，也让小茜、雯雯这些年轻美眉对林平和保持距离。
小茜听小奕说最近从地方业务中心调上来一位新的女主管，大家叫她真真姐，理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讲话很快很急。她原本是地方中心主管阎王底下的头号大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在总公司成立新的小组。据说肩负着整顿人事的任务，老沈组上部分业务员也被调派过去，小潘就是其中一员。
真真姐一到中央，就狠狠地帮该小组成员上了一堂震撼教育课。据小潘会后转述，她先把大家给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宣示她的目标：“要在三个月内成为总公司业绩最高的组别。”
接着定下了一大堆规定，包括严格稽核每天的工作日志，每天下班前都要开会报告业务状况等。
小潘苦着一张脸抱怨说：“这娘儿们是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吗？比男主管还强壮是怎么的！”而小茜则觉得真真姐活像小凤姐的翻版。
严格归严格，但真真姐对组上同仁还是非常照顾的，每遇到客户冲突时，像林胖子、老沈这些男性主管多半都叫业务员自己去协调，把责任往外推；但如果是真真姐的组员遇到客户冲突，她总会亲自出马，找对方主管（通常都是林胖子）沟通。
被挖走一大块势力范围的林胖子，面对强势的真真姐完全是兵败如山倒，只能拱手让出自己的一块块地盘。
就连最会抢客户的李尚勇经理，碰到真真姐也只能吃瘪。
一次偶然的机会，小茜就亲眼见过真真姐单挑李尚勇的壮举。
“勇哥，听说你们组员去接触我家小潘的客户？”真真姐单刀直入。
“有吗？我没听说这件事呀！”李尚勇再度使出他那一百零一招——装迷糊。
“这就是你们家组员跟客户提的企划案，你看看！”白纸黑字，连名字都大大地印在简报首页，真真姐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
“这应该是副总交办的任务啦，我不记得了！”李尚勇继续使出他那一百零二招——推给领导。
“我问过副总了，他说没有这件事，你不能这样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呀！”真真姐也不是省油的灯。李尚勇还来不及使出他那套“客户都是公司的”一百零三招，真真姐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出招。
“这家客户还在三个月保障期内，你不能带头作不良示范呀！”真真姐放缓说话速度，却字字见血，“而且我看了你们家的企划案，这价格根本就是破坏行情，你这样反而造成公司损失，我看副总是不会同意的。”
同样的剧情，前一次是南哥差点儿跟李尚勇干起架来，但主角换上真真姐后，只见李经理只能讪讪地笑，无话可说。
这场“论客户到底归谁”的主权之战，最终由花木兰大获全胜，连逞凶斗狠无往不利的首席嘴炮王李尚勇，面对真真姐，也都只能听妈妈的话回家吃饭了。
如果说赢家周刊里面都是一堆老狐狸，那么披着羊皮的女狼，杀伤力显然比老狐狸大得多。
此外，小茜也隐隐发现，周奕的小主人——小黄，也有潜力成为下一匹神秘的女狼。
自从周奕上次警告过小黄之后，小黄就再也没有来烦过周奕。每天神神秘秘地在座位上打电话，没过几天就陆续看到有前辈跑去找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