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终于了解，师兄那句“关键时刻是会派上用场”是什么意思了，刚才就是关键时刻，而他就这样错过一个自我表现的机会。
周奕当下决定学好垃圾话，因为这实在太重要了。
因为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副总都是用“那个语言迟缓的新人”来形容周奕。
聚闲庄：
自从上次被打击后，周奕发愤图强，开始尝试学讲垃圾话，一心想甩掉“语言迟缓”的恶名。
观察了一阵子之后，周奕慢慢发现，在赢家周刊，官位越大，垃圾话越会讲；野心越大，垃圾话讲得越给力。
就像老沈，平常把下属当狗，笑也不笑，不过看到副总却是摇头摆尾，拼命讨好，堪称是“不狗言笑”的代表；至于林平和除了一天到晚跟四大金钗厮混以外，也是一天到晚跟在总经理身边拼命讨好。
如果讲讲垃圾话，但还能做事情也就罢了，顶多就是违反噪声管制法。但周奕越看越觉得，赢家周刊除了业务之外，真的看不出这些领导们有什么实质贡献。
举例来说，赢家周刊有个编制叫“专案组”，自成一格不与外人打交道。专案组神出鬼没，很少进办公室，不用打卡，每个人看起来都很优雅，而且坐领高薪，进行着永远看不到、摸不着，也搞不清楚的专案。
又例如，赢家周刊有个“企划组”，同样也不太跟外人打交道。企划组没有兵，只有美女企划主任一名。按说企划组应该是协助业务制作企划案，但事实上业务对客户的提案，都是业务自己制作的。
企划组存在的意义，就像狮子的鬃毛一样，成了一个难解的传奇。
尤其最近，周奕很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少数能用PowerPoint写简报的人，当吴大哥看到周奕的PPT时，惊讶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用PowerPoint提案，不是基本常识吗？”周奕心想。
当吴大哥开口跟他要简报档案的时候，周奕虽没有拒绝，但也跟吴大哥打了哈哈：“机密资料，请勿外流。”
好人卡领多了，周奕也学乖了，他实在不想再变成简报技巧的讲师。
这天下午，吴大哥跟周奕又在老地方碰头了，只不过两人才刚踏进咖啡厅，就见老沈跟江姐迎面走出来。吴大哥只微微向两人点了头，周奕则连忙开口向两位主任问好，但两人仿佛没听见似的，只是快步离开咖啡厅。
“没想到会碰到两位主任。”上班时间跑来喝咖啡被老板发现，周奕不免有点儿忐忑。
“哦！别管他们啦！没事。”吴大哥淡淡地回答。
“对了，吴大哥，我想问你，那个专案组跟企划组到底是干吗的呀？”周奕提出他的疑问。
“怎么会问这个？”吴大哥用汤匙搅动着咖啡。
“就很好奇！我发现这里的领导好像都很闲！”周奕耸了耸肩。
“这里贤（闲）人可多喽！”吴大哥忽然小声了起来，“每个闲人的背后，都有一段默默无闻的故事和经历。”
他这才娓娓道来赢家周刊闲人的故事。
原来，项目组是属于最高层的单位。主任名叫李尚勇，是法律系毕业的矮骡子，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很勇，因为不勇不行。
因为项目组的任务，就是接收其他组正在进行或进行得差不多的项目。据说他们的经典台词就是：“这个案子你不用管了，总经理交代我来接手。”
项目组是总经理的人马，官衔不大，权力却很大。具体工作内容就是跟业务员抢饭吃，要搞你的时候，还会端出“这是为公司好”的大帽子；公司的业务人员都恨不得把专案组的摁在墙上吐唾沫，怪不得他们都不用进办公室。
“那么，企划组呢？”周奕算是开了眼界，接着问。
企划组主任名叫廖淑芬，据说以前，赢家周刊是没有企划组的，自从副总经理到任之后，才成立了企划组。
因为之前没有企划组，自然就不会有工作内容。因此，美丽的廖主任，每天早上就提个大包包出门，傍晚又提个大包包回来。我们可以假设，廖主任出门奔波是为了提案；但大部分时间，她的工作内容是陪副总吃饭，安排要到哪里吃，要带几瓶麦卡伦这一类的问题。
“具体来说，企划组是策划副总经理的娱乐生活。”吴大哥又搅了一下咖啡，闲人的传奇继续讲下去。
还有那个人事主任江姐，也已经闲到发展外务了。因为周刊的人事还算稳定，基本上人事部也算是西线无战事的部门。所以这位江大姐在公务之余，会自发性发起一些团购。
“怪不得常常在布告栏里面，就会看到牛舌饼的团购，明治冰淇淋的团购，首尔旅行的团购，麻豆文旦的团购……”周奕恍然大悟，“原来江姐还兼任福利委员会主任呀！”
“可不是吗！后来团购的生意越做越大，业务范围也扩大到整个赢家集团，听说江姐已经准备成立一个社团，来处理团购业务了。”吴大哥喝了口咖啡，“听说这个社团要取名为年货大姐，我都想加入了。”
“这样也行啊？”周奕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江姐的二哥是总公司的高层，有人撑腰的。”吴大哥不屑地笑了一下。
“看来回去得赶快加入年货大姐的社团才行。”周奕偷偷在笔记本上记下来。
最后一个，就是财务部的活宝——孙师姑，她的口头禅就是“凡事要感恩呀”。
师姑每天早上9点半来，先吃半小时早餐，再看半小时报纸，接着开始上网；中午用餐到下午2点，用餐后再拿起充气枕头、棉被，睡个一时半刻（睡觉的道具倒是一应俱全），醒来后伸个懒腰晃一下，没多久天就黑了，然后6点半准时下班。
比较夸张的是，照理说搞财务的应该要很细心才对，但师姑却是不折不扣的大神：“师姑最常接到的电话，就是银行打过来说漏盖印章的，只要听到她电话接起来，然后大叫一声：‘哎哟！瞧我这记性！’你就知道她又犯二了。”吴大哥说。
“只有总公司要来查账时，才会看到她紧张。哎呀！这个我搞错了！那个我没改到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
“她该不会又是谁的谁吧？”周奕笑了出来。
“正是！她是总经理的私人账房，可能总经理觉得修道之人不会变坏吧。”吴大哥却没什么笑容，“这里见不得光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这些人也未免太爽了吧！”周奕忽然觉得命好苦。
“每位闲人的背后，都是有后台的呀！”吴大哥苦笑着说。
“真是命苦不能怨政府呀！”周奕心想。
“李尚勇、廖主任、江姐、师姑，再加上整天当马夫的林平和，还有待退的雄主任，人称‘赢家七贤’是也。”吴大哥哼了一声。
“等等！才六个人呀，哪来的七贤？”周奕一点儿没犯糊涂。
“本公司排名头位的闲人，不就是我们的杨总经理吗？”吴大哥又哼了一声，“你有听过和看过哪一位总经理不会算每股盈余的吗？告诉你，还真有！就是我们的杨三宝总经理。”
“他叫杨三宝？”周奕对这俗不可耐的绰号感到好奇。
“三宝是我们私下给他封的别名。因为杨总有三宝：逢迎、嘴炮、捅黑刀。这样你懂了吧！”提到总经理，吴大哥显然非常不爽，“你还没见过他吧！”
“没有！只跟副总讲过一次话。”周奕又回想起语言迟缓的惨剧了。
“总经理跟副总不对路，公司的领导大致上也就分成总派跟副总派。”吴大哥看了一下时间，看来准备要回办公室了，“你以后要小心点，免得不小心惹到贤人，有你受的！”
“反正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就是不做好事；什么都要，就是不要脸。”好脾气的吴大哥愤愤不平地下了结论。
私人俱乐部：
在赢家周刊已经两个月了，周奕开始有种感觉：待得越久，听到的事情越多，就会发现里面隐藏的真相越不堪。
不过周奕的心脏反而越练越有力，“反正不就是一份工作嘛！”他不想把心思花在无谓的干扰上，也不再三心二意地纠结是否要继续做下去。既然只是一份工作，不如花心思多学一些经验，学讲一些垃圾话，学一些专业知识。
年薪10万已经不敢期待，能赚多少算多少，周奕所求无多。
周奕并不是忘记了曾经许下“要做大事业”的雄心壮志，但现在的他更清楚，难度太高了。赢家周刊里面有一堆皇亲国戚抢在前头当贤人，一个举目无亲的菜鸟在这里想做大事业，凭什么？
所以现在的周奕很务实，他只想专心做好分内的工作。
这天中午，周奕努力在办公室写企划案，正打算去倒杯水的时候，雄哥迎面走过来了。
“小奕，不去吃饭？”雄主任难得开口跟周奕讲话。
“报告主任，我在写企划案，明天要去跟客户提案。”周奕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么认真干吗？我带你去吃饭。”雄主任看起来兴致勃勃的样子。
“有机会跟领导去吃午饭，当然要去。”周奕二话不说，就跟着雄主任走。
只是周奕越走越奇怪，这条路上并没有什么餐厅，只有钱柜KTV，大白天的，难不成主任要带周奕到KTV吃饭吗？
没错！雄主任的目的地，正是钱柜KTV。
既然到KTV，也就不可能只有雄主任跟周奕两个人，打开包厢门一看，林胖子、老沈、南哥、小潘都在里面了，林平和主任也领着营广组四大金钗随侍在旁，感觉像是某种私人俱乐部，而他是第一次被邀请。
当然，在场的每一位，打扮得都是西装革履。
小茜一看到周奕，一边大叫，一边蹦蹦跳跳过来拉住他的手。
“你们常常一起唱歌吗？”周奕边问边找了个位子坐下。
“每个礼拜最少一次吧。”小茜一屁股坐到周奕旁边，“有时周刊的业绩状况比较好，最高纪录连续五天下午，一群人都在KTV鬼混。”
“太爽了吧！都有谁会过来呀？”周奕有种自己被遗忘的感觉。
“就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人呀！”小茜顺手拿了杯啤酒给周奕，然后压低音量，“我跟你说，要巴结领导，这才是最好的机会。”
“难怪领导们常常下午不在，原来都跑来这里鬼混了。”周奕觉得很不解，为什么今天会想到找他？
“因为林胖子想到你好像也很能喝，刚刚打电话叫雄哥顺便找你过来。”小茜看起来很兴奋，“你知道吗，这些领导不随便找外人来的。”
原来赢家周刊一直有个外人进不来的私人俱乐部，而周奕现在莫名其妙地拿到了邀请函。
“太好了！这下我可从外人变内人了。”周奕自我解嘲。
“小奕，我问你一个问题。”小茜的好姐妹雯雯拉着小潘一起凑了过来，“你有没有女朋友？”
听到这个问题，周奕嘴巴里的啤酒差点儿吐了出来。
周奕的身体很想回答“没有”，或是“现在没有”，但周奕心里却很快想到某个人，于是他缓缓地说：“有！”又补了一句，“我们蛮好的。”
雯雯马上跳起来对着小茜说：“你看吧！我早说他有女朋友了！”小茜没吭声，只是拿起酒杯默默喝酒。
周奕心里有数。小茜大概是对他有意思，而他也知道自己对小茜有好感。只不过有些时候好感不见得一定要有结果，有些事情还是单纯些比较好。
他拿着酒杯跟小茜的杯子碰了一下，开口问：“那你呢，你有男朋友吗？”
小茜又笑眯眯地说：“不告诉你！”
“故作神秘总是女孩子的特权。”周奕心想。
一旁的领导们开始鼓噪了：“喂喂喂，你们这两对，没把我们这群老屁股看在眼里是吧？竟然跑到旁边打情骂俏起来了。”
林平和一把将小茜抓了过去，两人开始喝酒。倒是小潘跟雯雯两人还是靠在一起，感觉得出两人有点古怪。
周奕平常不太说话，但不知为何，到了喝酒的地方就自在了许多。只见他拿起酒杯，先向林胖子敬酒：“谢谢总监的照顾。”
林胖子浅浅喝了一口，缓缓地说：“你的试用期快到了，我最近正在批你的试用表现报告。”然后林胖子转头问老沈，“你觉得小奕够格留下来吗？”
听到试用报告，周奕的肛门又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
“别吓我呀！领导！”周奕的目光跟着转向老沈。
“我哪知道，你是领导你看着办，你说够格就够格喽！”老沈轻描淡写地回，但语气显然不是很愿意。
周奕对这个死老头实在是非常不爽，但想到吴大哥的告诫，他二话不说带着酒杯往老沈所在的方向前进。
“副主任，之前的事情得罪了，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副主任多多包涵。”周奕拿着酒杯敬老沈，酒杯静静地在空中晃了几秒钟，老沈才缓缓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嘴巴还不放过周奕：“年轻人，就算过了试用期，也别忘了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呀！”
小凤姐则在旁边帮腔：“长生，你不要小奕，那调他来营广组好了，我们收。”
看来危机解除了。周奕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心里想的却是：“山水有相逢，大家走着瞧。”
倒是雄哥在旁边跟几个女生又唱又跳，显然玩得很 HIGH。雄哥平常在办公室总是闷不吭声的，真看不出来他也有这么活泼的一面；林平和这禽兽还缠着小茜不放，正在教小茜划酒拳，小凤姐则往林平和那儿走了过去，看起来像是保护小茜免受林平和的摧残。
只见雄哥拿着酒杯摇摇晃晃，看到周奕就嚷嚷了起来：“周小奕同学，还不快拿起酒杯跟我喝一杯！”
想到自己会跳进赢家周刊这个火坑，雄哥也是背后的推手之一，周奕赶紧拿着酒杯上前：“雄哥，面试那时谢谢您的照顾。”
听到面试两个字，雄哥顿了一下，正色地说：“小奕，一旦你踏上人生这条路，有两件事情你是千万不能忘记的。”一席话讲得周奕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雄哥放下酒杯，抬头看着周奕说：“第一个是梦想，不管你遭遇多少挫折，都别忘记你在面试时告诉我的那句话。”
周奕很清楚，雄哥说的是“我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这句话。不过就在几小时之前，周奕才想要淡忘这句话，现在雄哥又要他别忘了自己的理想，周奕有点儿糊涂了。
正想继续追问雄哥的时候，只见包厢门被打开，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周奕不看还好，仔细一看竟然是副总经理，后面还跟着传说中的企划主任淑芬。只见副总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嘴里还嚷嚷着：“你们这群人不上班，都跑到这里来混了。”吓得周奕拼命想往厕所里躲。
周奕想躲，但其他人可是前仆后继地往副总所在的方向前进，嘴里还不断嚷嚷：“副总，你怎么来这么晚？”
周奕搞清楚了：原来副总才是这场私人聚会的首脑。
副总一到，立刻变成镁光灯的焦点，只见林胖子、老沈、林平和马上坐到副总的旁边开始敬酒；淑芬主任则是凑到营广组四大金钗附近，开始了女人戏；至于雄哥、南哥、小潘则是坐到旁边继续喝酒，各自形成不同的小圈圈，也各有各的心思，周奕就像个局外人一样。
对周奕来说，这三个圈圈分别代表事业、感情与友情，周奕不知道自己的光谱会落在哪里，又该在哪里。他只好静静地躲在角落选择不动，默默地拿着酒杯，观看着三个小圈圈的互动。
很快地，四大金钗这一圈开始往副总那儿靠拢了，南哥跟小潘也被叫过去了，圈子外只剩淑芬主任、雄哥、周奕三个人。一个是老板的“爱将”，一个则是待退的“碍将”，加上一个菜鸟边缘人，这时只见淑芬主任向周奕走了过来。
“你就是周奕？”
“主任好，大家都叫我小奕。”
“别这么客套，叫我淑芬姐就好。”淑芬主任笑着说，“你知道副总对你的印象是什么吗？”
“我听说了，”周奕苦笑着说，“那个语言迟缓的新人。”
“那你还不赶快过去让副总多认识你一点，”淑芬主任喝了口酒，“我不觉得你是这样呀！”
周奕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说：“我不习惯这么主动。”
淑芬主任又笑了：“傻孩子，在职场就是要主动表现自己呀！公司这么多员工，当然要把握机会让领导记住你才对。”
周奕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个人正在唱“空笑梦”的雄哥，半天没搭腔。只见副总又把淑芬姐叫了过去，圈圈以外只剩下周奕跟雄哥了。
周奕坐到雄哥的旁边，帮雄哥的酒杯倒满酒，等到雄哥唱完，敬了雄哥一杯酒，开口问：“雄哥，你刚刚说人生这条路有两件事情不能忘，一件是梦想，另一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