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雨,从现在起,不要再想这个问题,不管结果是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对我们来说,珍惜现在拥有的东西才最重要。”
晓雨默默地点点头,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吴飞,小声说道:“别再离开我。”
“不会的。”吴飞放下双手,对晓雨微微一笑,说,“你进去吧,小雪还在等我。”
“嗯。”晓雨用力地点点头,她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在走出胡同的路上,吴飞为晓雨心情的好转而感到高兴。但他没有意识到,那是因为他在不知不觉中,扮演了另一个吴飞的角色,进而在晓雨骤然褪色的生活画布上,重新涂上了一抹色彩。
高尔夫逐渐驶入簋街,密集的饭店出现在道路两旁,每家门前都挂满了红灯笼。吴飞将车开到一家门脸不大的餐馆前。“别看这家店不大,香辣虾绝对地道。”他有些得意地对小雪说。
“我相信。”小雪对吴飞笑了笑。
停车入位后,吴飞和小雪各自下了车。
“我还担心这里没这家店……”吴飞的话音未落,小雪突然大声叫道:“当心!”
吴飞见小雪面色惊恐地望着他的身后。正在这时,他感觉一只宽大的手掌从身后拍打在肩膀上。吴飞本能地握紧拳头,猛然转身,一张陌生男人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别冲动,吴飞。”
“我没有恶意。”陌生男人说,“我们能谈谈吗?”
吴飞放下拳头,盯着眼前这个人。他的身材高大,目光犀利,黝黑的脸庞被风衣领子遮住两侧,嘴唇笔直而坚硬,鼻子却有些坍陷,像是遭遇过重击。吴飞不禁想起午饭时方教授指给他看的那个人,虽然眼前的男人显得更加粗壮,但两人的着装却极为相似。
“谈什么?”吴飞满脸紧绷,“你是谁?”
“我叫海俊。”男人说着掏出证件,呈现到吴飞眼前,“我来自蒙萨镇,高级调查员。方便到你车上谈吗?”
吴飞停顿了几秒钟,转身走向小雪,尽量做出轻松的姿态:“你先去饭店等我好吗?我一会儿进去找你。”
小雪压低嗓音说:“你真要跟他谈吗?我觉得他很危险。”
“我不会有事。”吴飞安慰道,“先进去等我,我很快就来。”
小雪固执地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后,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陌生男人,似乎在用目光像他示威。“一定要注意安全。”她小声嘱咐吴飞,随后极不情愿地走向饭店。
海俊警惕地望了望四周,与吴飞一起钻进车里,关上了车门,大街上的嘈杂声被隔绝在外。
“为什么要跟踪我?”吴飞盯着海俊,先发制人地问道。虽然他还不能确定海俊就是中午佯装打电话的人。
“我想你误会了。”海俊的声音镇静,“我没有跟踪你,而是找到你。”他还想再说下去,这时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砰、砰、砰”地拍打吴飞一侧的车窗。
吴飞放下一半车窗玻璃,看到一个染着五彩头,叼着半支烟,穿着夸张的二十来岁男孩。他歪歪扭扭地扒住半截车窗,用挑衅的目光斜视着吴飞和海俊,语气嚣张地对吴飞说:“哥们儿,会停车吗?占俩车位。”
吴飞刚要反驳,却被海俊拉住:“算了,往旁边挪挪。”
吴飞气愤地挪了车子。“街头小混混,不必计较。”海俊面无表情地说,他的目光透过风挡玻璃,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随后步入了正题,“吴飞是我的朋友,我们在一次内部研讨会上认识,后来一起为平行世界的课题工作。得知他被害的消息,我非常难过。”
吴飞盯着海俊,那张古板而僵硬的脸无论在说什么话时,都不会透露出一丝情感,让人既看不到真实,也无法觉察到谎言的痕迹。“你说你来自什么镇?那是什么地方?”
“蒙萨镇,一个历史久远的小镇,但它不只是个地名。”海俊缓缓说道,“最初发现平行世界时,为了跟踪相关研究,提供必要的安全保障,诞生了一个秘密安全机构,主要职责是对两个世界的潜在接触进行安全评估,在双方正式接触前将一切可能遭遇的风险最小化。但随着高科技犯罪逐渐增多,这个机构的职能也就逐步扩充,开始负责调查与高新技术相关的犯罪,保障最新科学研究的安全进行。这个机构的全称是——体宇宙行为监察和高新技术犯罪特殊调查局。由于名称较长和保密等原因,‘蒙萨镇’被用作了简称。因为此机构成立之初,全部成员都聚集在这个西南的小镇子宣誓就职。”海俊稍加停顿,进而转向吴飞,“四年前,我离开了方浩然的研究小组,加入到蒙萨镇,一年后,被害的吴飞也加入进来。”
“你说他属于蒙萨镇,那个什么调查局?”吴飞惊讶地看着海俊,“他不是一直在方教授的小组吗?”
“这并不奇怪,蒙萨镇很多成员都有两个身份。他在蒙萨镇的职责,并没有影响他担当方浩然的机械师。”
吴飞凝视着车窗外,试图寻找海俊所言的破绽,但是他发现无法集中精力主动去思考什么,只能被动地接收信息。“还有谁知道他在蒙萨镇的身份,方教授知道吗?”
“除了蒙萨镇的成员,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方教授不属于蒙萨镇。”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直说吧!”吴飞直截了当地问道,语气中透露着反感。
“我希望你能帮我们做些事情。”海俊语气生硬而低沉,如同他的表情,“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谋杀案,根据我们调查,它很可能与一项被称为‘渗透者’的研究有关。我暂时不便透露研究的内容,因为这是一项相当危险的非法研究。我们怀疑方浩然在从事这项研究,他的行为偶然被死者发现。”
大街上车行如流,海俊的脸被灯光晃过,酷似月光下野兽的面孔,阴沉而狰狞。
“你的意思是,他发现方教授在从事非法研究,所以被方教授谋杀?”吴飞无法相信方教授在从事非法研究,海俊的话让他不寒而栗。
“我们还不能确定方浩然就是凶手,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在从事非法研究。现在一切还只是推断。”海俊盯着吴飞,目光咄咄逼人,“谋杀案的前一天,他偶然使用方浩然的优盘,发现了一份与渗透者相关的文件,但只看了一小部分,优盘就被方浩然匆忙要回。我们怀疑,方浩然已经觉察到他看到了这份文件。”
“接着,第二天他就被害了。”吴飞自言自语,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他想起另一个吴飞把优盘遗落在了他的世界,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使用方教授的优盘,最终偶然发现了文件。
“还不能确定谋杀与发现渗透者的文件一定存在联系,我们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被害人发现文件后,当天下午就向我们讲述了经过,在晚上的紧急会议上,我们决定在不惊动方浩然的情况下着手调查。没想到第二天发生了谋杀案,他只留下一句话,找到平行世界的吴飞,也就是你。”
“他为什么要找到我?”吴飞问。
“我们认为,这是个巧妙的安排,虽然只有一句话,却经过了他的深思。他选择你,一定是希望你能介入调查,协助我们找出证据,在目前看来,你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吴飞疑惑地望着海俊。
“如果方浩然就是凶手,他必定相当狡猾。既然协助警方把你找来,他就会冠冕堂皇地出谋划策。最终设计的结果不外乎两个:第一,按照他的安排引出一个替罪羊;第二,案情陷入死胡同,不了了之。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会参与全部过程,虽然只是作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你却可以最为接近他。加上你对我们的世界还不了解,对渗透者计划一无所知,他对你不会存有戒心。”
吴飞思考着海俊的话,问道:“我该怎么做?”
“搜集证据,方浩然从事非法研究的证据。一旦获得证据,谋杀的真相就会被顺势拨开。”海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优盘,拿在手里晃了晃,“找机会接近方浩然的电脑,无论试验大厅还是他家里的,然后插入这个优盘,运行里面红色的可执行文件,非法研究的证据就会自动拷贝到优盘上。”海俊把优盘递给了吴飞,“我们怀疑方浩然建立了一个隐秘的研究基地,因为渗透者不可能在他现有的试验大厅内研发,所以你需要留意他的行为,如果可能,找出这个基地的位置,我会指导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吴飞端详着海俊递给他的优盘,“再让我看看你的证件。”
海俊拿出证件,吴飞反复看着证件的内容,他发现这张阴冷的面孔,即使放到照片上,也同样招人反感,令人畏惧。“你在让我怀疑我最信任的人。”吴飞边说边把证件还给海俊。
“我也不希望最终结果是,方浩然在从事非法研究,而且犯下了谋杀罪。我希望这一切只是场误会。方浩然和我共事多年,我对他的为人还算了解。他是个谦逊的天才,苛求技术的完美主义者。不过,一旦智慧沾染罪恶,天才就会变成魔鬼。这项研究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不可逆转。”海俊停顿片刻,脸部肌肉有轻微的抽动,这是吴飞发现他的第一个表情变化,“我们的使命是保障科技为人类所用,不沦为制造灾难的工具。”
“我会考虑你的话,不过需要时间。”吴飞说。
“好,请你认真考虑。”海俊说完掏出一个小而薄的记事本,写下一组数字,撕下这页递给吴飞,“这是我的电话。最后我还要提醒一点,蒙萨镇是保密机构,我们的调查独立于警方的常规调查,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暂时不便向任何人透露。”
“我知道了。”吴飞语气中透露着不耐烦。
“合作愉快。”海俊伸出宽大的手掌,身体向吴飞的方向稍加倾斜。吴飞也伸出手,敷衍地与他握了握。
随后,海俊推开车门下了车,消失在人声鼎沸的簋街上。吴飞靠向椅背,向两侧望去,头顶沿街排开的是不计其数的红色灯笼,灯笼下的饭店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他不知道对海俊的抵触情绪究竟由何而来,仅仅因为他僵硬的外表,抑或是他所带来的消息。吴飞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海俊是个只能在夜幕下出入的幽灵,为人们传达噩耗的黑色信使。
海俊的话就像在吴飞心里安置了一枚炸弹,如果最终结果为真,炸弹将会引爆,摧毁吴飞内心多年形成的信任体系,将他置于危险的骗局之中。如果最终结果为假,那海俊又是谁?他又为何要嫁祸方教授?是否真的存在所谓的蒙萨镇?吴飞走进餐厅,看到小雪坐在靠窗的餐桌前。他挤出微笑,尝试让它自然,然后坐到小雪对面。“饿坏了吧?”吴飞问道。
“他是谁?”小雪疑惑地望着吴飞。
“一个便衣警察,向我询问一些情况。”吴飞表情不自然。他在走进餐厅前已经想好了答案,虽然并不想向小雪隐瞒什么,但是在拨开真相前,他没有选择。
小雪还想继续提问,吴飞立即岔开话题,点起菜来。
“我每次都要青笋。”点完菜,吴飞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
“我知道。”小雪微微一笑,随后望向窗外,“我刚才以为那个人要对你……他的手一直插在兜里,快接近你的时候突然抽出手,加快了速度……而且……他不像好人。”
“你能一眼看出人的好坏?”吴飞凝视着小雪。
“我相信直觉,从来都很准。”小雪认真地回答。
吴飞笑了笑,问道:“假如你第一次看到我,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算好人吧。”
“回答得很勉强。”吴飞又问,“那晓雨呢?”
“也是好人。”小雪回答。
“方志明呢?”吴飞继续问。
“方志明?”小雪顿了顿,“我不太了解。”
“凭直觉,第一印象,你总该见过他吧?”吴飞盯着小雪。
小雪仿佛搜索起很久以前的记忆,思考了片刻才勉强说道:“好人。”
“方教授呢?”吴飞又问。
“好人。”小雪回答。
吴飞陷入了沉默,思考着一个简单的却没有几个人能回答得清楚的问题:如果把世界单纯地分成两半,好人一边,坏人一边,中间的分界线又该怎样设定才能准确无误,不错分一个人呢?
小雪的方法固然简单,仅凭直觉就划出界限,但吴飞不是小雪,而小雪也只是随意说说,他知道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理性及事实的验证。回想起在他的世界,方志明曾经与他讨论过直觉,那是一种不需要理性论证就通晓世事的能力,通常女人比男人强,但愿这次小雪的直觉正确无误。
香辣虾端上来后,两个人各自吃了一会儿。小雪期待地望着吴飞,忽然问道:“你们的世界里有我吗?”
吴飞放下筷子,思忖了片刻说:“两个世界还是有微小差别的。我认为有三种可能,第一种,我们世界有你,只是我还没遇到,因为两个世界相同事件的发生时间不一定相同。也许我会在将来某天遇到我们世界的你,还可能跟她结婚。”吴飞尴尬地笑了笑,“如果她愿意的话。”
“我相信她会的。”小雪脱口而出。
“第二种可能,也许我们根本不会相识,你正在跟别人恋爱,或者已经跟别人结婚了。”
“看来缘分也是随机的。”小雪笑了笑。
吴飞微微点头,一字一顿地说:“还有最后一种可能,也许我们的世界根本就没有你,你的父母无缘相见,自然就不会有你了。”
“听起来挺可怕的。”小雪瞪大眼睛望着吴飞。
“就像你说的,缘分也是随机的,碰到谁就是谁了。我有个同学叫大黑,很可能你们世界就没有这个人。不过,还有可能他跟我一样,选择了不同的职业。”
“大黑?”小雪自言自语,似乎在努力搜索着什么,然后问吴飞,“你是说刘二铁吗?”
吴飞惊讶道:“你认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