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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日料意味着人生

日本人老说,要用爱去做每一道菜,想来不无道理。然师傅靠这门手艺养家,换句话说就是靠它来给家人提供生活来源、改变生活状况、给予家人幸福。那么他做日本料理的过程就是带着爱来工作的过程。更何况通过这门手艺得到了那么多客人的肯定与厚爱。然师傅希望能一直拥有热情和感恩,一直愉快地工作和生活下去,用这门手艺来实现自我的最大价值。日料对于然师傅来说,意味着人生。

我老说在北京是吃不到好的日料的。朋友不服气,把我带到然师傅那里。走进胡同里,看到一个小门脸儿,走进去即是。虽然之前定了位子,我却一定要坐在吧台,面对着师傅,看他们用洁净的手指劳作,时而有力,时而轻柔,摆弄着食材,是一种莫大享受。

面前这位有些圆润的师傅,头发极短,连寸头都算不上,穿着白色工作服,独当一面地忙碌着。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也不知道他就是朋友口中的然师傅,只是觉得他的气质是要超出店里其他人,很自信也很礼貌。

一直默默操作的然师傅,在听到我跟朋友对男女感情的热烈讨论后,竟然跟着开了口说:“那也不一定,当我第一次买了花送给要分手的女友后,她一直没有反应,后来我忍不住给她打了电话,问她收到了没有,她说收到了。可那一刻,她的声音好像是一个陌生人,我知道我们没有可能了。”若不是因为然师傅跟带我来的朋友已经相熟很久,是不会与我们聊天的。那一刻,四周寂静了,仿佛在悼念所有不可挽回的爱情。人们总是迫不及待地爱上别的人,开始新的生活,也有人需要改变生活轨迹才能进行自救。然师傅属于后者,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然师傅不慌不忙地将一道一道菜做出,不断拿出新的小碟子,拿出新的食材,端上饱和度极高的菜。同样坐在吧台左边的客人是个卷发的女孩,她独自吃饭,喝了一点清酒,然后走了,很寂寞。包房里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男孩很早订了房间,并准备了一份礼物藏在吧台,来的时候带了一把吉他。他们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男孩出来接过然师傅递过来的礼物,后来听到微弱的歌声,流行的带着民谣风的爱情歌曲,真是花了心思的年轻男孩,一个干净、热烈的年纪。

这一晚又是热闹狂欢的微博之夜,因为李云迪终于贴出了女朋友的照片,那照片上的场景正是然师傅家。我们因此拿然师傅打趣,可对于他来说,每天总要面对不同的客人,千人千面,来吃饭的客人无关身份,不管是谁不会得到特殊的待遇。唯一一次让然师傅紧张的客人就是遇到姜文,也是他唯一一次拍了照片。然师傅仍站在工作区域,对面坐着那个粗犷的男演员。

客人们纷纷走了,店里越来越安静,被他捏过的寿司还带着手的温度,喝着清酒,很容易让人想起过去的日子。能做出好吃的东西,经验至关重要,特别是做日料,都要有十年以上的经验才敢担当重任。然师傅竟然说自己小时候是个笨手笨脚的小孩,甚至小学的美术课都是勉强及格的。从事这个行业就是因为不爱读书,想尽快脱离老师和考试,于是在职高最热的90年代他选择了职高的烹饪专业。当时学的是中餐,说老实话,他一点都不爱这行,功课也很烂,快毕业的时候,北京开了日资酒店——长富宫饭店,日本新大谷的北京支店,然师傅就被稀里糊涂地招走了。他终于真正地脱离学校,踏入了日本料理这个在当时还是新兴餐饮类型的行业。

在从事日餐行业第六七个年头的时候,然师傅去了日本。当时确实刚结束一段恋情,但也不是全为它,主要是觉得日子找不到方向,想去国外碰碰运气。选择日本最开始就是因为自己有做日本菜的底子,感觉似乎去那边打工相对容易点,过去也听别人说那边有多苦,但他认为这帮人也是站着说的,也没死了呀!气盛的他不信有吃不了的苦,庆幸来了日本才对日料这行开窍,也随即萌发了以后拥有自己一家店的想法。

回国后,然师傅想再了解一下国内市场,就在当时北京最火的一家经营日料餐饮的公司就职。干了四年后有了信心,下定决心辞了职。辞职后才发现,原来找房子开店这事并不像想象得那样容易。前前后后找了一年的时间,直到女儿出生后,他感觉是托她的福,在胡同里找到了心目中理想的房子,一间四十平米格局不错的小屋。在漫长的找房过程中,让他能够坚持的信念是妻子始终的支持,还有他想对自己从业十几年的青春做一个交待。不管能不能成功,都要有个开始。

也就是他步入这个行业的第16个年头,他梦想中属于自己的小店开业了,他开始了老板兼厨子的经营之路。每天早晨,然师傅都会先去麦当劳买一杯咖啡,然后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去海鲜市场进货。最开心的一刻莫过于买到了便宜、新鲜、合乎规格的鱼,像捡到了宝贝。回到店里加工,用他最心爱的生鱼刀,直到晚上开门迎客。

他最爱的事情还是做寿司,做寿司又是最难的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每做一块寿司,他都要小心翼翼地去对待鱼片的大小薄厚适中,寿司米饭与寿司醋融合的比例,寿司醋的酸度与味道,米的软硬强度,握制时的力度,动作的美感与速度,寿司饭团和鱼片及山葵在一起后味道的平衡感。然师傅说,饱满的寿司饭团和鲜鱼相交的一瞬间,好像爱人相互依贴化为一体的感觉,太奇妙了。

刚开业的时候,正赶上日本核泄漏事件的爆发,形势不太乐观。然师傅为了宣传自己的店开了微博,一位以前的老客人在微博上看到了,就带全家人来这里吃饭,那天外面下着雨,虽然只有这么一桌客人,冷清的店里顿时热闹了起来。然师傅从前到后做了整个一餐所有的菜,客人对他的手艺非常欣赏,之后便不断带客人来捧场。现在的一些老客人基本都和他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如果每个人生命中都会遇到一个贵人的话,这位客人就是然师傅的贵人。当然这几年下来,然师傅也跟很多吃货朋友成了朋友。食物是情感的连接,口、胃、心是不可分家的。宁财神来过两次后,就请然师傅出去吃饭,简直让他受宠若惊。他隔三差五也会收到客人们的小礼物,即使出国玩几天也会给他带些土特产回来。他深感他们对自己的厚爱,也只有努力做好菜来回报感恩。

记得有一次,来了一帮日本客人,他们是从上海出差来北京时顺便来这里吃饭。在他们吃完出门时,其中的一位中年日本男子握着然师傅的手激动地说:“我吃得非常感动,甚至是在日本你做的寿司也是非常高水准的,以后会常来。”起初,然师傅以为这是日本人一贯的客套,没想到他后来只要来北京就会带人来捧场,还一直不断地跟身旁的人说然师傅是中国第一会做日料的人。无论如何,能被人承认的感觉真好。

然师傅对手艺有自己的理解,他觉得手艺就是个熟练工种,如果你从事了十几年同一个行业,肯定会掌握它的技能,关键能坚持下来的人不多。技术是一个熟练的过程。每天都会做同一件事情的话,即使它枯燥、辛苦,你也会用身体去自然记忆。但掌握了基本的技能之后,却又面临你对日料文化的理解、日本美学的取向等。这些就不是靠练习就可以达到的了,要去理解和揣摩。

生意很好,很多人都会问然师傅会不会把生意做大,可对于他来说做个生意人并非初衷,太多的经营之事势必分散注意力,也并非他的兴趣所在。“在这行,干得越久,越感觉自己不行,需要再修业。北京人讲话,深了去了。”穷尽一生去打磨这门手艺,要用毕生的精力。

日本人老说,要用爱去做每一道菜,想来不无道理。然师傅靠这门手艺养家,换句话说,就是靠它来给家人提供生活来源、改变生活状况、给予家人幸福。那么他做日本料理的过程就是带着爱来工作的过程。更何况通过这门手艺得到了那么多客人的肯定与厚爱。然师傅希望能一直拥有热情和感恩,一直愉快地工作和生活下去,用这门手艺来实现自我的最大价值。日料对于然师傅来说,意味着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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