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下,院坝牵上线,安上了照明灯。几个小时后,水实国也回来了,水晓波松了口气,卸下了接客的压力。其实他也不用那么紧张,都晚上了,要来人也是明天的事了。
晚上,水晓波、水研和几位长辈们,在奶奶的遗体旁守灵。夜晚的天气逐渐转冷,大家架起了两个蜂窝煤炉子,边取暖,边聊天。
由于水晓波好几年没回来,大家聊的话题几乎都围着他在进行。先问了问工作,然后问向珍情,最后便是婚姻。
对工作,水晓波知无不言。讲了讲出门在外的一些见解和一些有意思的事,给水研讲了讲那个到酒店上厕所,山鸡和凤凰的故事。
大家听完,都夸他长大了,懂事了。这让水晓波暗自惭愧不已。长大,懂事,长大不是应该有力量吗,可越长大越觉得越没力。懂事,不是明事理、知是非吗,可知道的越多,懂的越多,心里越是难过。
当问及向珍情时,水晓波都不知道怎么说。苦涩的附和几句,剩下的只有内心的叹息。大家也感觉到他不想说,也没深聊,随后聊起了别的。
水晓波看了看静静躺在一边的奶奶,轻叹了口气。死了真好,死了就安静了,死了就解脱了。听不到,看不到,更不用烦恼。
忽然,水晓波笑了笑。在对面那堵一直没有粉刷过的墙上,不知道谁写些字在上面。靠边的位置,赫然写着:“屋漏偏逢连夜雨。”然后旁边却写着:“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股惆叹由心起。这是在告诉自己好日子要来了吗,还是说,到了下一村,依旧是连夜雨。水晓波轻叹口气,真不知这是碰巧,还是必然。
“晓波,你女朋友呢?”七娘问道。水晓波一愣,笑道:“我就是回来叫你给我介绍啊。”“我给你介绍。”七娘双眼一眯,嬉笑道:“这种事情你该叫你七姑爷啊,他说媒在行。”说着,瞄了旁边中年一眼。
“呵呵,七姑爷。七娘都发话了,你看着办。”水晓波笑呵呵的看向中年。水晓波的七姑爷,也就是他七娘的老公,性格幽默风趣。小时候水晓波去他家玩,经常讲故事给他听,记得七姑爷给他说过,他家有东南西北四大游记的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七姑爷一愣,眨了眨眼睛,脸色一正,说道:“好,晓波。你难得回来,七姑爷就给你说一个。”看他的样子不像开玩笑,水晓波神色一正。七姑爷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道:“我跟你说的这个女的姓田,叫‘田开缝’,他还有个哥哥叫‘田开冰’,这几天看不到,等哪天天晴了我带你去看。”
话还没说完,七娘就笑了起来。水晓波没反应过来,疑问的看了看七娘。“幺儿,你七姑爷逗你的。”在一旁的大娘看他还没明白,点破道:“他说的是田,等天晴了田就晒开缝了。”“哈哈!”好一个‘田开缝’‘田开冰’,水晓波仰面而笑。
七姑爷还是那样幽默,水晓波笑问道:“七姑爷,你们出去打工是说普通话还是四川话啊?”七姑爷道:“我们那个厂里面都是四川人,当然是四川话。”“那不可能全部是四川人啊?”“不是四川的,我们就说会‘葡萄儿’话。”
“哈哈!”‘葡萄儿’话,有点意思。水晓波哈哈笑道:“那你们的‘葡萄儿’话是怎么说的啊?”“怎么说,就那样说啊。”七姑爷道:“你七娘的‘葡萄儿’话又不标准,每回给那些人说又说不清楚,你没看到,那个样子安逸得很。”
哼哼!七娘挑了挑眉,别了别嘴角。“哈哈!”水晓波笑了。不用听,光想象一下就挺有意思。顿了顿,他问道:“七娘,兰鹏呢?”他就刚回来那会看到兰鹏一眼,就再没看到了。
“他回去了。”七娘道:“他明天要回学校。本来今天就该走的,听说你回来,好久都没看到你了,想看一下你再走。”水晓波笑了笑,问道:“他在那里读书啊?”“贵州”“哦。”水晓波点了点头,想起了些往事。
七娘在另一个镇,家在山顶上,光从山脚到他们家就要走一个多小时,兰鹏读书每天都走的很早,晚上回家很多时候天都黑了。在家旁边有小片橘子林,水晓波读书放假去玩过,和兰鹏经常爬到树上吃橘子。
水晓波微一怔,问道:“七娘,你们的橘子还有没有啊?”七娘道:“没有了,树都死了。”“晓波,你不晓得。”大娘面色一正,道:“你七娘他们都不住山上了,他们在镇上买了房子。”
水晓波微微一怔,含笑道:“那可以啊,以后去他们那里就不用爬山了。”七娘买房子他听水实国说过,好像是跟七姑爷的一个兄弟一起买的,三层楼,一家一半。
七娘微微一怔,看了大娘一眼,没有说话。这时,坐在另一边的六姑爷,抬起头,大声说道:“晓波,你出去那么多年,挣了很多钱吧。”“挣什么钱啊,找的钱都给路费了。”水晓波呵呵一笑,看了他一眼。暗道,六姑爷还是那样,直来直去,想到什么说什么。
六姑爷瞄了他一眼,嗤声道:“一看你就是找了大钱回来的,看你的衣裳,都是名牌,少说也是几百块一件。再看下我们的,只是几十块的地摊货。”六姑爷,话不能这样说噻。你这样说,让我该怎么往下接啊。水晓波勉强一笑,不知道说什么。
“晓波,你不要跟你六姑爷说。”抱着孩子的六娘看了他一眼,瞥向六姑爷,正色说道:“吴二娃,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我怎么嘛。”六姑爷振声道:“我说话就着这个样子。晓波,你六姑爷没读过书,说话就有些不好听。”
六娘一听,眉毛一挑,就要说话。水晓波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我们说话小声点,等会把奶奶闹醒了,起来跟我们一起聊天。”“呵呵,晓波。”七娘就挨着奶奶,被微吓了吓。呵呵!大家都被逗笑了。
六娘要说什么也忘了,瞥了六姑爷一眼,叹了口气。她怀里的孩子熟睡着,有三四岁左右,水晓波上次见的时候才几个月,现在都能走能跑了。一晃就是几年,轻叹时间过的真快。
水研不知道什么就去睡了,七姑爷、六姑爷、大姑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灵堂。大娘给水晓波讲,弟弟水川在大伯死后没多久,没去上学,不见了。
可把大家急坏了。到处找,山上河边满世界找,就是找不到。最后,在大伯的坟前找到,水川在坟前都睡着了。
说着有些沉甸甸的,但大娘说完,大家都笑了。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可能是笑水川小,不懂事,也可能是掩盖心中的那丝心酸。
是啊,先是妈妈走了,然后爸爸也走了,现在奶奶也走了,剩下姐姐和弟弟,这……唉!
大娘还讲了一件事,说是奶奶死后,眼睛就是不闭,是水晓波回来后才闭上的,说是等水晓波。不知是不是真的,水晓波听了之后,忽然觉得身上有股凉飕飕的感觉。
对鬼神之事,水晓波也不怎么相信,可想想最近自己的事,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撞到鬼了,这么折磨自己。
撞没撞到鬼没人知道,但夜越来越深想睡觉倒是真的。六娘直接在奶奶旁边的地上打起地铺,和她小孩躺了下来。水晓波坐了车本就很累,也熬不住了,大娘、七娘也都叫他去睡,她们来守着。后者求之不得,起身就上了楼。
二楼和水晓波走时差不多,两室一厅,用白灰粉刷简单的粉刷了一下,由于漏水,有些地方已经裂开,白灰一碰既落。地面也没经常打扫,整个看起来陈旧而冰冷。这些,水晓波也没时间仔细感受,轻叹了口气,走进自己的房间,脸和脚就不用麻烦了,先睡吧。
床上早已有人,七姑爷。似乎感觉到了有人,七姑爷微睁了下眼睛,然后身子往一边挪了挪。水晓波躺下,很快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