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克老爷看了看地上的四个木箱。
这个比以往的品质好上不少。箱子每个角都有镀金铜皮包着，铜质锁扣取代了不结实的粗绳将箱子扣紧，密封性也更好。
老人颇为满意，笑笑：“你倒是很有心。这些箱子可比老家伙用的好多了，以前那些破箱子我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老爷喜欢就好。”伊安放下酒杯，走到老人身边，“让我来开箱吧。”
老人点点头，佝偻着退到一边。伊安俯身打开其中两个箱子，一股浓郁的咸香扑面而来。老人闭着眼睛深吸了两口，然后十分享受地吐气。熟悉的味道，正宗而且诱人。他缓缓睁眼，望着箱子里的银色丝绸袋，点点头。
“这两箱是您要的香料，我用丝绸袋包起来，不容易使香料变味，而且更干净。”伊安说着将袋子打开一个小口，露出细碎的褐色香料，“不放心的话，可以过一下称。”
“今天就先算了。”老人摆手。
“这个是您要的绸缎丝绸等布料，尺寸都按您要求剪出来了，还送了您总长度的十分之一。”伊安打开第三个箱子，里面是主色调偏暗的几层叠好的布料，材质光滑。
“真是太客气了。”老人笑笑。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最后一个未开的箱子上，心生一丝疑惑。这些香料和布料就是他要的全部，按理说没有其他货物了，那么最后一箱装的是什么？
一时间他悄悄往写字台边撤了撤，经商数十年的多疑让他又有些警惕起来。这个年轻人要耍什么花样？
老人大腿靠到写字台边，手看似无意地垂在体侧，实际则在无声地拉开抽屉，那里放着他的雕花匕首。不止是抽屉，房间里其他地方也放有别的武器。
“那么最后一箱是什么？”他依旧保持微笑，铁器的冰冷触感已经传到指尖。
伊安并没有回答，而是俯下身去将最后一个箱子单手托起，铜扣锁朝向写字台。
这个举动让老人眯起眼睛，他依旧努力保持镇定，手已经握紧匕首的铜柄。
这么多年有不少竞争对手都想干掉他，但他却平安无事地活到今天，多亏平日练习的持械格斗和空手搏击。
即便现在已经是大半个身子入土的年龄，他还是有把握能对付面前这个手无寸铁的年轻人。老人盯着他，眼都不敢眨。
伊安忽然笑了，伸手打开了铜扣。
“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帝国的特产水果，帝王芒和蔷薇莓。这两个可是世界闻名的帝国特产，曾经的帝王最爱的水果。因为初次拜访，所以算是见面礼。”
他说着，慢慢打开了木箱，左侧摆了整整齐齐六颗大芒果，右侧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老人看着这一箱水果，愣住了，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说话。手藏在台下，也忘记松开匕首。
伊安像是反应有些迟钝，这才察觉到布洛克老爷已经退到写字台边了，以为老爷怀疑自己，连忙打开袋子取出一颗蔷薇莓。
“这些都没有毒的，请您相信我。”伊安很诚恳地吹了吹蔷薇莓，然后直接丢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
布洛克老爷这才愣过神，手松开匕首又轻轻合上抽屉。他摆摆手，脸上又恢复笑容：“不，我当然相信你，十分感谢……我只是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
伊安像是放心了一样呼了口气，将箱子扣上放回地上，又坐回椅子上。老人挠挠额角，借机抹掉脑门上的冷汗，也坐了回去。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两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老人还是咳了两声，笑笑：“对了，你知道我过两天要举办舞会吗？”
伊安一口酒尚未吞下，就颇为兴奋地点点头。他好不容易咽下满是气泡的酒液，缓了口气：“不瞒您说，这次我替朋友来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个舞会……不过不知道我能不能参加？”
“当然可以，我非常欢迎！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来参加我的舞会我很高兴。你可比那个老家伙好多了，至少不会因为太过激动突然就发病了。”
说完两人都笑了，不约而同地举杯轻碰，又一饮而尽。老人为两个杯子再次续上酒。
“邀请函你带了吧？”
“带了的。”伊安说。
“那就好。”老人点头，“不过我应该送出了三张邀请函。当时应该就是你在信里向我多要了两张吧？那另外两张呢？”
“对，那时候是我写信多要了两张，我又转寄给了两位本国的朋友，希望您不要责怪。”伊安颔首，“他们应该在路上了。”
老人摆手：“我既然已经给了你，哪里谈得上责怪？多点年轻人多点热闹，我很期待。”
“那就感谢您了。”
说罢两人无言，伊安轻晃酒杯，大大地饮了一口。布洛克老爷也有些疲倦了，想着是时候结束这场夜半谈话了。
“老爷，时候不早了，准备休息吧。”伊安用拇指摸摸嘴角，“不过在走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布洛克老爷愣了一下，总觉得一瞬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是点点头。
“你的子女呢？三楼只有你的房间，我猜二层是办公的楼层，或者是仆人住的，但我想你的子女没有跟你住在一起，对么？”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愈发强烈，老人压制着那股怪异，摇摇头：“你想错了，我的仆人们住在后庭，我的子女住在楼下。”
“如果没看错的话，我想你跟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吧，布洛克老爷？”
伊安微笑着把脸凑近了些，却莫名有种危险的感觉：“我们谈话的过程中你一点都没有提到他们，刚刚见面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叫侍卫而不是儿子……贵公子真的就在楼下吗？”
是称呼！称呼变了！
布洛克老爷惊觉，之前的谈话这个年轻人都是以您来称呼自己，但从那一瞬间的怪异起，他用的称呼就变了。
老人发现自己忽然看不透面前这个男人了。他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年轻人，自己从头到尾把一切都把握得很好，但现在他开始感到有些压抑了。
的确他撒谎了，自己的确和子女关系并不是很好，儿子女儿都在其他城市生活。他觉得这个年轻人似乎早就看穿了很多东西，现在正在一步步给自己下套。
老人想把这个谎强撑下去，伊安却忽然靠回椅背上，捋捋头发。
“其实在不在楼下都无所谓，我只是感兴趣问问。”
伊安说着慢慢站了起来，全无先前谦卑的样子，一只脚迈到桌边。老人竟是惊得忘记动弹，明明只要打开抽屉，或者将手伸到椅背后就能摸到匕首，但他只是僵坐在高背椅上。
“我想你不会在这里杀了我吧？毕竟我是你的客人啊。”
伊安慢慢走到老人旁边，看似随意地拉开抽屉，露出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拿出抽屉里的铜柄匕首。他又探手到椅背，取下绑在椅背的另一把匕首。
这还没完，伊安转着两把匕首，又走到窗边撩起窗帘，拿下藏在窗户框后的长棍。
“你似乎很多疑啊，老爷。不管做什么的时候，总是会无意识地摸一些地方，或者往一些奇怪的角落瞄一眼，好像那里有什么能让你安心的东西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墙角的酒柜，从酒瓶最多的第三排后抽出了一把长刀。他左看右看，勾勾嘴角，把所找到的武器都丢到自己身后。
从头到尾，布洛克老人都坐在椅上没动弹。原本他身体紧绷着，直到伊安找到了长刀后，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无助与恐惧交相袭来。
“放心吧，我不是你的仇家派来的，所以并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来参加你的舞会，顺便邀请我的朋友也来玩玩罢了。”
伊安双手空空，面带微笑踱步到老人的高背椅边，手臂搭着椅背，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只有一点小小的要求，好好准备舞会，然后好好配合我。”
布洛克老爷从未有过如此怪异的感觉。那种感觉不是害怕，倒更像是在生意场上失利那种感觉。他有些恍惚地抬头，看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年轻面孔。
“我玩得开心，到时候自然就走了。就算不开心我也会走的，毕竟回家还有事情要做。”伊安笑笑，“不过如果我不开心的话，你也别想好过。”
“那么明天见了，老爷。祝您做个好梦。我先回房间了。”
他又恢复了那暖暖的微笑，朝门口走去：“对了，给您提个醒，不要想着来杀我。也许弄得我心情不好，到时候就说不好会出什么事咯。”
“你……你到底是谁？”老人像是终于缓过神，声音虚弱。
“我吗？我记得一开始我就介绍过了吧。”
男人在门口站定，侧过头，一头红发如同火焰。他的双瞳也是红色的，此刻如同燃烧的鲜血。
“我叫伊安。伊安·索罗斯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