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办公室。
下班了,我从一大堆稿件里抬起头来,把桌面上的文件、报纸、书刊稍整理了一下,便从高靠背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外面的天色渐渐地落下了夜幕。
突然,电话响了。
“喂!李经理,你还没下班?”是苏桦的电话。
“我还忙着呢,正在整理《广湛图》的有关资料,还有很多稿件没有看。”我用平静而温和的口气问道,“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很好!今天人才市场特别火爆,来我们公司应聘的人可多啦,已有三十多人面试并填了表。我已通知了他们明天都去办公室复试,那就看你的了。”
“明天这么多人来参加复试,我可忙不过来哟!你可要来帮帮我。”
“不行啊!明上午笋岗路人才市场还有一场大型的人才招聘会,我想再去看看,帮你多招几个人噻。下午有时间我就去办公室。”
“那好吧,你辛苦了!今晚我请你,吃什么?”
“肯德基。”
“OK!”我欣然答应了。
华灯初上,五颜六色的街灯熠熠生辉,沸腾了一个白天的深圳在灯红酒绿的夜晚渐渐地安静下来了。
上步南路临街有一家肯德基店,环境幽雅,安静。我和苏桦相对坐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各自点了一个套餐,一杯咖啡,慢慢地品味起来。
“李经理,你看,今天这么多人都填了表。”苏桦从她那漂亮的咖啡色挎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招聘资料递给我,兴奋地说,“这里面有很多优秀人才。”
“OK!你辛苦了!看把你忙的。”我一边翻阅资料,一边关切道。
“哪有你辛苦,工作起来比谁都玩命。”她浅浅地笑了笑,突然问,“你,那边怎么样?”
“哪边?”
“西宁呗。”
“哦。前期工作基本上搞得差不多了,下周可能走人市场。”
“你走了,那边你放心?”
“应该说没多大问题吧!肖平和小曲都是我的结拜兄弟,再说我老婆在那边管财务。”我肯定道。
“其实,你犯了一大‘忌’。搞企业不像搞黑社会,拉帮结派,哥们义气重可不一定是好事。再说,让自己的老婆参与公司管理,也不一定很妥。你老婆的思想甚至行为有可能潜意识地左右你的观念,甚至影响你对企业的发展思路。”
她讲到这里,端起咖啡杯,想了想,又接着说:
“我从一些资料上看到,国外,港台的一些知名的家族企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渐渐地走入低谷,企业不景气,原因多数属于家族内部出现了问题。目前,家族企业也面临着一场深刻的革命,很多企业还专门聘请家族以外的优秀人才进入公司,担任总经理或副总经理等高级职务,这样的家族企业才有生机,才能使企业在残酷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我们还在创业,创业的初始成功并非是成功,创业难,守业更难。企业能否持续发展,这与当初选择的合作伙伴也有关系,它需要的是精诚团结,理解与信任,还有观念的整合……”苏桦很健谈,毫不顾忌地滔滔不绝地向我阐述全新的管理理念。
“嗯。”我冲着她笑了笑,“也许是吧!”便装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心里明白,苏桦的这番话很富有哲理,对我是一份真诚。
我由衷地感受到眼前这位白领丽人,是一位难得的优秀人才,如能被我所用,或者成为我的合作伙伴,该多好,那可是锦上添花啊!
可我又想,这不可能,一点也不可能,因为她毕竟是京时空公司的红人,老板的心腹。
“你下面的人都过去了?分了几个部门?”
“还有几个人正在路上,春运期间赶车很挤。”我说,“青海很穷,可以说是穷得一塌糊涂,西宁城市又小,我们为了节约开支,在市区只开设了两个部门,由吴愆和李玉莲任经理。应该说你认识她们吧?”
“印象不深。她们都在前线市场上,我与她们接触较少,不太了解。两个女孩子抓具体业务,行吗?”
“你不也是女孩子?”
“我是说,怕她们没有多少经验。”她呷了口咖啡,轻声道,“你这次回深圳,真出乎我的意料。你不怕丁总知道了你的秘密,炒你鱿鱼?”
“有你关照,我怕什么。”我做出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去去去,说这些,无用。到时我可保不了你哟!”她望着我微笑着,脸上倏然漾起一阵温情,眼睛闪出一片灿烂的光芒。
“我相信,你会保护我的。因为你……”
“你别恭维我。丁总现在还不知道,如果他一旦知道我私下帮你,他会怎么想。”
“你说呢?”
“不好说。你‘鬼’得很,这次回公司你想干嘛?”
“打工呀!”
“打工?不会只是为了打工吧?”
我压低了嗓门:“还有,那就是想见见你呗!”
“你哪有这门心思?!你是怕‘那边’失败了没有退路吧!或者是想回深圳搞点商业机密什么的。”
“嗨嗨嗨!你可别乱说,我是在你的支持和帮助下……”
“少扯。其实,我对你应该说有所了解。我知道你现在想的是什么,需要的是什么。”
“那,你说说。”
“这个。”她用余光扫视了一下桌面上的招聘资料,诡秘地说,“人。”
“也包括你吗?”我用温柔的目光抚摩着她的脸颊,深情地说。
“你臭美。”她脸上漾起了一阵灿烂,像鲜花盛开,妩媚动人。
此时,我凝视着窗外星光灿烂的城市,蓦然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在沸腾。
我想,苏桦在丁总手下打工已多年了,早已是老板的得力助手,高级管理人才,对广告行业的经营管理非常熟悉、精通。丁总特别信任她,把公司人权、财权都交给了她。其实,京时空公司几年来发展到现在的规模,苏桦付出了许多许多。公司里除了老板,就是她说了算,她掌握了公司相当一部分商业机密。
她有着良好的职业道德,一如既往地忠诚于公司,忠诚于老板。
她大学本科毕业,英语过了六级,会翻译,综合素质特别好,其才华有目共睹。在京时空这段日子里,我与她在工作上配合得很默契,渐渐地,我对苏桦也产生了朦胧的爱慕之情,但也只能默默地埋藏在心底。
“你在想什么?”苏桦把眼光从窗外移进来。
“没有啊!”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说,“像你这样很受老板赏识而又被老板重用的高级人才,不知哪天也许会背叛老板,一走了之。”
“莫乱说。我不会的,我来去明白。”
“嗯!不错,好样的。我知道你的为人,做事谨慎,有礼有节,而且恪守自己的人品,遵守商业竞争的游戏规则。”
“其实,我并不是你说的那么好,但也别把我想象得那么可怕。
我是很看中友情且守规则的人。”她深深地喝了口咖啡,抬起头来,说,“现在市场的竞争,说白了就是人才的‘利用。”
“错,应该是人才的竞争。”我突然打住她的话纠正道。
“对对对。竞争也好,利用也罢,但人是自由的,人才也是自由的。你看,前几年,我们国家培养了那么多人才,让他们出国留学深造,他们在国外获得了硕士、博士什么的,却一去不复返了。
为什么?是因为别人的体制好,人才的激励机制好,待遇丰厚,工作环境舒适。现代企业也一样,会用人的老板就是会经营的老板,他就是赢家。”她的语言中肯,柔和而恬美。
“不错,说得很精辟。”
“所以说啊!搞企业主要靠人才,人才是第一资本。只要你给他们发展空间,他们就会往你那里去。”她停了停,若有所思地说,“哎!这是自然规律,我也如此。”
“你?你也想走?”我有些疑惑。
“你不信?”她抬起头来望着我,眼光轻轻地扫在我的脸上。
我突然从心底里漫起一股热浪,心想,知我者,苏桦也!
“京时空公司初始创业就有你,你是公司的元老,高级管理人才,总经理助理,办公室主任,老板的得力助手,心腹……”我似乎在用玩笑的口气推崇她。
“打住。”苏桦似乎有些生气了,“你说这些干嘛,废话。”
“对不起!”我连忙致歉。
“没关系。我不想当‘花瓶’,做别人的附属品。我想什么,我需要什么,谁知道?!你知道吗?”她眼神黯淡,突然提高了嗓门。
我知道她生活得很不容易啊!
她大学毕业就来到这个城市,在深圳这块热土上摸爬滚打多年,锻炼了她的意志,提高了她的素质,可她还得到了什么呢?她在打工途中茫寻觅,至今仍是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
“去年你给公司呈送的《关于开发内地市场的可行性报告》,我也看过了,我认为这份文件写得很好,很有前瞻性。文件中的许多建议是中肯的,且切合实际,富有建设性意义。”她说,“我曾几次向丁总推崇这份报告,他都说慢慢来,以后再说。”
“其实,丁总不是不想发展,他有他的苦处。”
“我也知道,他苦于没有多少人手,特别是高级管理人才。”
“这就是京时空公司的体制问题。公司的发展方向不明确,市场就没有广阔的发展空间,员工就没有发展的个人平台,所以人才就留不住。”我侃侃而谈。
“经典!有发展的企业就不缺乏人才,缺乏人才的企业就没有多大发展。”
“嗯。地图广告行业是一个朝阳产业,如果把它当做产业化来经营,其前景不可估量。”
“是啊!我认为你的观念是前卫的,开拓的,发展方向很明确。”她眼睛闪亮着,“我很欣赏你的才华,真的。如果有机会,我愿与你合作。”
“谢谢!真心的谢谢!”我有些“不安分”的神情,无意间又轻轻地落在苏桦的脸颊上。
她脸色红润,皮肤也富有光泽,两只大眼睛里透着智慧的光芒。
她的衣着修饰得无可挑剔,言谈举止问流露着模仿不来的优雅,表情中洋溢着现代女性对事业追求的执着与狂热。
我和苏桦就这样相对地坐着、聊着,不知不觉聊到了肯德基店打烊。
初春的天气,还有一些凉意,桃花也都含苞待放了。
这几天,办公室特别热闹,来参加应聘复试的人进进出出。我每天要亲自接待二三十人,都得一个一个地面试,忙得够呛,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天擦黑,才精疲力竭地回到宿舍。
这是公司为我在荔枝路上租的一间独体小屋,倒有点像单身公寓,有厨房和洗澡间,很小很窄。
整个房间采光不错,墙壁洁白,地面上的瓷砖也挺光亮。临窗有一张长条形的书桌,靠壁是一张硬板床,竹席上面整洁地叠放着一床薄型的线呢被褥。墙角边平放着行李箱,箱子上面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书籍和资料,还有地图什么的,显得有些凌乱。
这便是我在深圳的“家”,空落落的,非常安静。我把自己疲惫的身体平放在床铺上,和衣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厚重的眼皮,摸着枕边的手机懒懒地接听。
“喂!喂喂!阿楠。喂!老公,是我。”是静茹从西宁打来的长话。
“哦,是老婆哟!”
“你干吗这么久才接电话?”
“没听见,我睡着了。”我从床铺上爬起来,半靠在床墙上,“都什么时间了,还来电话?”
“才九点钟嘛,怎么,人不舒服吗?”
“没有。哎呀!今天太累了,我一点力气也没有。”
“你不要太玩命了,工作慢慢做嘛!”老婆挺关心人。
“怎么行啊!我现在还是光杆司令一个,急需用人啊!这几天把我忙惨了,白天搞招聘培训,晚上还要整理资料,写教案……”
我像诉苦似的给妻子扔下一大堆“废话”,接着便问,“嗨,你们那边情况如何?你叫肖大哥接电话。”
肖平接过电话,简单地汇报了一下西宁的情况,他说:“默楠,你放心吧!这边工作很正常,下周,我们将全面进入市场,我和小曲都很有信心的。”
“光是你们有信心还不行。大哥,我建议开工前组织一次系统的学习,开个会,由你作战前动员,激励大家的斗志,要把每一个员工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我像布置工作似的对肖平这般说。
“好吧!我与小曲研究一下,这两天就抓紧实施。”
“OK!晚安!”我说完心里顿时踏实了一些。
外面黑夜中下着雨,浙淅沥沥。房内显得更加安静,安静得像把人抽空了似的,一种孤独与寂寞又向我袭来。在这没有女人味的房间里,我踏着拖鞋在光滑的地板上踱米踱去,心里倏然涌起一阵久违的躁热与不安,孤零零的,真想找个人说说话啊!
我曾几次打开手机拨着那个我倒背如流的女人的电话号码,但我犹豫着,矛盾着,始终没有按响通话键。
无聊,真无聊,无聊透了底。
我突然像匹受伤的烈马咆哮着冲进了洗澡问,还没来得及脱衣服,就打开了水龙头,一股冷水喷薄而出,我的衣裤全淋湿了,紧粘着身子,像个落汤鸡。洗澡间的蒸汽渐渐地升腾起来,雾沉沉的朦胧如烟。
我百般无奈地却又悠闲自得地在地板上狂蹦乱跳,大喊大叫。
累了,才慢慢地靠着墙壁躺伸下去,坐在热水龙头下,一件一件地将身上的衣服剥去,赤裸着身子,任凭热水冲洗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冲洗一天来的疲惫,冲洗着这漫漫长夜的孤寂。
我一边洗澡,一边搓衣服,一边哼着儿时喜欢看的一部电影《闪闪的红星》中的插曲: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渐渐地,唱累了,洗累了,我裹着浴巾走进卧室,泡了盒“康师傅”又马虎一顿了事。
我静坐在书桌前的台灯下,取出一叠厚厚的文件资料,又开始上“夜班”了。
我认真翻阅今天来复试的这些人的应聘登记表,仔细研究每个人的生平简历及相关推荐资料。
一个个应聘人员的形象放电影似的在我眼前浮现:
王健波,河南新郑人,中等个子,平头,眼镜,衣着规范,年龄不过二十几岁,但很成熟,有个性,知识面广,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富有哲理;方千,江西九江人,和蔼可亲,诚实可信;任雪,北方姑娘,高挑的个子,身材苗条但不缺乏丰满,语言亲切,柔和恬美,待人接物很有礼节。我非常欣赏她的姿态,坐着、站着、走着,腰板总是直直的,眼睛总是炯炯的。她当过兵,在部队锻炼了几年,把她打磨得高雅、成熟,外表给人一种坚毅挺拔向上的印象,很有军人味。复试时,任雪说,她喜欢干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再苦再累她不怕。地图采编究竟是做什么,她心里没有底,但也想试一试。
这就是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于是,我就在其应聘求职表上欣然批下“储备干部”几个字,纳入我的培养视线内。
我特别语重心长地对任雪讲:“小任,你当过兵,这就是你的资本,你与别人可不一样,素质特好。感觉告诉我,你一定做得好,比别人更成功,况且我将会全心全意地帮你,请相信我……”
我这般说话也不怕脸红,我似乎要伸手捆自己耳光了,竟用人才营销的包装语言来面对一个刚下海的北方姑娘,蒙人,纯粹蒙人。
任雪听了我这番话,心里有了几许滋润,但她似懂非懂,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或许因她是北方女性,或许因她当过兵,或许我们一见如故,或许什么都不是。反正,我自己也没法说清楚,一种莫名的朦胧的好感油然而生,发自内心深处。
星期天,公司的培训安排在岗厦部门里,我主讲。
来听课的人很多,满满坐了一屋。任雪神情专注地坐在前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