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弥漫的雪花中,人们翘首观灯,有金鱼灯、荷花灯、走马灯、白菜灯、萝卜灯,最多的是大红灯笼。围观者最多的是走马灯,灯光推动着打日本、除汉奸、骑马、坐轿、推车、种地等各种图案在转动。在太平年月,这些灯各村都有,并不稀罕。但在这战乱年月里,对老人与孩子已是久违了。这勾起了人们对往日生活的回忆,也激发了对鬼子企图强加的殖民统治的不满和仇恨。
从上午10点钟开始,部队的秧歌队、高跷队、歌唱队和乐队敲打家伙,走上街头用行礼、鞠躬、作揖给乡亲们拜年。团政委给聚集最多的群众讲话,他代表八路军给人民群众拜年祝福,在欢欢乐乐过大年的时候,要百倍提高警惕,军民共同粉碎日寇的袭击。
节目是在那高昂嘹亮的进军号声中开始的,司号员们踏着节拍吹奏《义勇军进行曲》从街上通过,引起两侧群众的注目。接着是唢呐队的吹奏,《喜相逢》《喜鹊登枝》《喜迎春》《百鸟朝凤》,它那优美动听的音调,加上箫、笛、胡琴的配合,把冬天的严寒驱走,把喜悦欢乐的春天迎来,开始了迎接春节的最初篇章。接着是说书和唱河北梆子的,人们围着说书人听他说什么。
化装成老头的说书人,在金钱板的敲击下自编自演地唱起来。
大年初一头一天,过了初二就是初三。
今日里男男女女多高兴,听我说书的高朋满座。
我老汉不表哪一个,专门唱一唱(哪)抗日英雄楚司令。
话说……
这时,那边锣鼓敲起来,高跷、旱船耍起来,蚌鹤、小车和毛驴送媳妇推起来、扭起来、舞起来。最吸引人的是六十个装扮大姑娘的秧歌队的舞蹈,那简单而明快的节奏,加上那华丽的绸缎服装,那表演得淋漓尽致的舞姿,像磁石一样把人们吸引过来。那清脆带着民间的当地曲调,把大年初一的欢乐推向高潮。
“锵锵齐锵齐,锵锵锵齐锵齐”锣鼓将舞步带动起来,进一步退两步,扭呀扭呀扭呀扭,先是孩子们参加进来,接着是男女青年也参加进来。尽管事前“两面村长”打过招呼“群众不要参加”,人们还是失去了自我控制,不自觉地投入这欢乐的海洋里。
歌声是简单而节拍明快的,是当地群众喜闻乐见的。
正月里来正月正,家家户户挂红灯。
高跷旱船走得欢,军民一齐过大年。
曲调中可以自由地加进“呀”“哟”“呀哟”等字,增加韵律活跃气氛,每段可以不断重复,以便群众参加进来合唱。
正月里来正月正,家家户户挂红灯。
军民秧歌扭得欢,气死汉奸鬼子兵。
群众越来越多,把本来就狭窄的街道,拥挤得水泄不通。
一些孩子上到树杈上、房顶上看热闹。“两面村长”担心,这个时候鬼子要来“扫荡”,想跑也跑不掉,那可损失大了。武工队员对他说:“你沉住气,有楚司令在站岗,你怕什么?也许群众也有这种安全感,他们就越闹越欢。”在飞雪中,歌声向村外飘扬。
正月里来正月正,家家户户挂红灯。
军民团结齐抗战,打败鬼子享太平。
热热闹闹两个小时,装扮成姑娘的青年战士,虽然穿戴单薄的衣衫,却扭得满头大汗。老人们心疼地把他们拉到自己家里,对小伙子们像对待儿女般地热情接待,给他们煮鸡蛋汤,煮红糖姜汤,煮红枣小米稀饭,烙葱花油饼。把被子、棉袄围在他们身上,防止感冒,把床铺好,屋里生上火,叫他们安稳地睡觉。都是十五六、十七八岁的小战士,如果不是打日本,他们在自己家里还是孩子呢!儿子是娘身上的一块肉,怎能不让妈妈心疼呢。
青年战士睡在老乡温暖的被窝里想,有这样好的乡亲,为他们去死是值得的。
楚大明副团长通过各种有形的和无形的网络,对日伪军的动向进行二十四小时的严密监控。侦察员们分三班倒,骑自行车四处联系,司令部几个参谋昼夜轮流值班,要求监控工作到每个据点,特别是对县城每天每时增减人数、什么人、干什么的,都要搞得清清楚楚。特别是夜间、雪天更要严密监视。楚大明就吃住在作战室,他猛吸着烟,太累了打个盹又继续工作。
秧歌队在附近村庄热闹了好几天,日伪军一直没有动静。
初三这天,阳光明媚,老乡们都出来坐在台阶上、木头上晒太阳。敌军干事谭立夫带着军区日军士兵反战同盟支部书记秋山和支部委员小原在阳光下,到日寇据点旁边,利用沟墙对鬼子兵喊话,希望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加入到反战同盟队伍中来。用留声机播入《初恋之夜》《富士山谣》《海之波》等思乡歌曲。开始,他们用步枪射击来回答,后来在歌声中平静下来,还听到鬼子士兵们轻轻和唱的声音。最后,鬼子兵提出要和中国的“花姑娘”联欢,谭立夫代表八路军答应下来,并把时间规定在初四的下午,地点就在据点附近的罗家屯村。
在团司令部,谭立夫找到了楚大明,汇报了喊话和“联欢”的事。
“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不相信日军集体投诚?”
“没有先例。”
“小原建次呢?”
“那个别的。”
“有个别就有集体,许多个别加起来就是集体。”
“鬼子投诚要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走投无路时,就像刘官屯那七八个人。”
“我无法说服你。”
“明天见分晓!”
罗家屯村也是老抗日根据地,现在又成是游击区,但群众的抗日热情很高。当夜,楚大明便派田涯去布置明天“联欢事宜,“秘密战役”将在这里打响。田涯是这场“秘密战役”的指挥员。
第二天上午,楚大明布置了战备工作,就带领谭立夫一起向北走。离驻地还有三十多里,秧歌队已先期出发。秋山和小原要去,被副团长严词拒绝。为了保障这次“秘密战役”的成功,他命令崔东元带领两个连队潜入罗家屯邻近村庄,任务是阻击敌援兵。
日寇这两天不断得到消息,八路军大搞军民春节联欢活动。
为了吸引更多的人看热闹,竟动员六十个小姑娘扭秧歌。这消息也使日寇多数官兵心神摇荡,都希望在这些小姑娘身上发泄兽欲。按照规定,官兵每周发一个保险套,根本没地方用,加上每天住在这像牢狱般的炮楼里憋得人简直要发疯。恰在这时,谭立夫和秋山、小原给他们放日本唱片,官兵中多数人认为可以消愁解闷。同时还提出“联欢”更中下怀,但多数是心想事成“送货上门”。也有人提醒这叫“请君入瓮”,但多数人认为秋山和小原俩还不至于“欺骗”同胞,不应该丧失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于是,决定第一批去一小队人。
战士们的思想认识同楚大明和田涯的思想是完全一致的,抓住鬼子兵的弱点,能够消灭日寇的办法就是好办法,危险吗?
同鬼子兵作战从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拼搏。
当锣鼓敲响,秧歌舞在罗家屯村北打麦场上扭起来的时候,围观的群众聚过来了。仅是花红柳绿的绸缎衣服就够耀眼的,而且一批青年后生用了官粉胭脂打扮成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还有那开放的舞姿让人看了心花怒放。罗家屯村的男女老少感到眼界大开,多少年都没有看到听到这么好的歌舞了。
鬼子军官站在炮楼顶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秧歌队的表演,隐约地听到那单调的打击乐器声。从远距离看,还发现不了是男扮女装的假姑娘。相反,由于鬼子官兵淫心大作,就是老母猪也可幻为美女,何况这批小战士是经过挑选、精心打扮、严格训练的。于是,鬼子军官决定打开砦门,放下吊桥,对一小队鬼子兵放行,叫他们去恣意欢乐。
日军士兵端起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队伍整齐的唱着歌从大路上向罗家屯村走过来。
寒风吹着他们的军大衣衣摆和日本国旗,他们妄图在这块沦为半殖民地的土地上横行霸道,很少想到自己会受到惩处。
到了村边,他们早已按捺不住猎物即将到手的激动,队形散乱地争着向人群冲去。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几个士兵开枪,子弹发出嘶声“啪”地打在泡桐树上,一块块树皮被削到地上,村民中的妇女孩子尖叫着逃回家去。鬼子兵发现秧歌队的姑娘仍迟疑不动,他们发出“嘎嘎”大笑,用粗野的半通不通的中国话高喊,并向她们扑去。
“花姑娘的,大大的好,对太君慰劳慰劳的!”
秧歌队的“姑娘们”停止跳舞,伪装惧怕偎在一起。待日军快接近时又一哄而散,向村中跑去。
“花姑娘的,别跑别跑,太君不杀!”
日军的翻译官也喊话帮腔。
秧歌队员拐弯,几人一组或单个一人按照事先演习过的位置,在鬼子的追逐下,跑进自己的房里。
“哟西,大大的好。”
鬼子兵高兴地叫道,分别跟踪而去,他们认为姑娘已成“囊中物”。
在这种情况下,鬼子兵迷信自己不可战胜的神威,思想相当麻痹。他们有的把枪放在屋外,有的放到屋内靠在墙上,有的扑上去把姑娘按倒在地,有的把她们逼到床上,开始解开自己的皮带,特别是要解开两腿间的骑马布,戴上保险套。这段时间给装扮成姑娘的战士以充分的时间思考和选择机会。日本兵因饥不择食,在这里还普遍犯了一个错误,没有人注意“姑娘”脑后空无一物,既没有大姑娘的长辫子,也没有小媳妇盘发的发髻子,只看到长着漂亮的女孩脸蛋和穿着花衣服,便认为是个女人,扑上去便要施暴。在他们撕扯姑娘的上衣或裤子的瞬间,一把尖利的匕首已刺向他们的心脏,多数人在极度兴奋中便做了刀下鬼。
只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小战士,因力气不济加上部位刺偏,鬼子兵嚎叫着去取枪,不是被正副队长赵桂海、纪志明补了一刀杀死,便是被农民用锄头将鬼子兵敲死。共毙敌52人。
田涯要罗家村村长派人把鬼子兵的尸体装了两满车运回炮楼时,鬼子中队长大怒,出兵烧了半个村子,并规定皇军不准进村去找花姑娘。
一时间在伪军中传说,八路军中有一群长着鸡巴的大闺女,谁碰到谁死,日伪军中奸污妇女的犯罪行为有所收敛。
五十九军区首长集体跟楚大明的谈话
春节过后,军区首长和机关工作人员来到部队检查工作。
在二十团,重点了解楚大明的德才情况,考虑下一步对此人的使用问题。军区政治部组织部副部长同营、连干部和战士代表开座谈会,同团长、政委交谈后,几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褒贬看法,在使用上也意见相左。一部分人认为他应该提团长,一部分人要求撤他的职。
组织部副部长初步认为:这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也就是说,是个优点和缺点都很冒尖的人物。这位副部长决定同本人见面,提出些问题,进行具体考察。在野外训练场上,副部长见到楚大明。他正专心与二营教导员田涯、七连长张志武研究一项新式武器,这种武器对加强火力、强化攻防战术具有重大意义。
“你是副团长楚大明同志吗?”
一副居高临下的权威性的问话。
“你是干什么的?”
楚大明既未抬头也未转过脸来对其反问。
“我是军区政治部组织部副部长。”
“噢,是个机关干部。警卫员,把他带到政委那里去。”仍未抬头。
“我同李汉英同志已经谈过了。”
“那就叫他到政治处休息。”
“我是专程来找你谈话的。”
“你没有看到我正在忙吗!”
“楚大明同志,请你对军区机关放尊重点!”
副部长显然有点生气,继续提高嗓音。田涯碰了碰楚大明,用眼神警示他应该注意点。
楚大明站起来,用轻蔑的眼光审视着来人。这位副部长穿着干净整齐,棉衣几乎洗成白色,帽檐耷拉在前额,一撮长发微微外露,戴着一副白色眼镜,给人一个知识分子的印象。他不是像一般机关干部那样背个挎包,而是手提一个淡紫色方形皮包。
“谈什么?你说吧!”
楚大明轻声蔑视地说,仍聚精会神地拨弄着手中的器械。
“谈谈你个人的几个问题。”
“你会指挥打仗吗?”
“不会。”
“连指挥打仗都不会,还要给我谈几个问题,我一个都不谈。你走吧,到上头告我吧。”
“我们岗位不同,分工不同,我是专管……”
“少废话,滚吧!”
“你楚大明可真野蛮!”
副部长丢下最后一句话,扬长而去。他从未想过在这里会碰钉子。因为管干部的组织部副部长,从来是受人尊敬的。在路上,他掂量着团长、政委的意见,干部、战士们提出的问题,准备向军区司令员、政治部主任汇报。
总而言之,副部长认为:楚大明是个英勇善战的指挥员,这是有口皆碑的。作为班、排、连、营长,都是优秀的甚至是出类拔萃的。他的问题是,刚愎骄矜,总爱铤而走险,打骂甚至枪毙战士;部队纪律差;显得很不成熟,自己的遭遇可做佐证。结论:不适合做主管。
散会后,陈再道对刘志坚说:“老刘呀,听了汇报,好像往我头上浇了一盆凉水。”刘志坚说:“我也有同感。响当当的楚司令,当团长就不过关。”陈再道说:“主任呀,有几个问题,请你亲自去查一查,咱们再做结论。”刘志坚点头应道:
“我马上去。”
吃过午饭,连队战士有一会午休的时间,团卫生队人来人往的,就没得这个规矩了。刘志坚主任也没带警卫员,独个来到卫生队看护一班,见看护员正在裹纱布,便问:“小同志,刘国臣卫生员在呢?”
“他下病房去了,”那战士抬头打量打量来人见是生人,问,“你找他串门,还是看病,他当卫生班长嘛,技术还不如医助,你找他?”
“哦哦!”主任一听卫生队真有刘国臣,而且活着,还当班长了,心里一阵狐疑,一阵惊喜忙说:“请你快请他来!”
“他的事杂,一会病房,一会药房,一会厨房……我找找看,你坐铺上休息。”那战士很快消失在门外,隔了一会,门外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两个人风风火火地跨进门,为首的那位战士指着身后的人对刘主任说:“班长我给你找来了!”
刘志坚对身后那人看了看,只见他长得又粗又壮,胖乎乎的,红光满面的,脸上还淌着汗珠。刘国臣见找他的是位比自己年长的陌生人,只是微笑着愣站在那儿。
“你就是刘国臣同志。”主任紧握他的手,热乎乎的。
“是呀。我叫刘国臣,同志你找我?”
“原来你们不认识呀!”原来那位战士说,“你们慢慢谈。”
他收拾纱布包拿着出去了。
刘国臣给刘主任倒了半瓷缸开水,说:“同志,你看病?我不行,我可以给你找个好医生。”
刘主任打断了他的话说:“不忙,不忙,我们先聊聊。”
两人先谈起班长工作。主任提问,国臣对答如流,接着谈起卫生队医生情况,国臣滔滔不绝地说:“内科张医生医术最高,外科陈主任工作很认真负责,牙科胡医生尽胡来,经常绐病号拔好牙,留病牙……”
看来刘国臣是个性格开朗,善于言谈的人。见到火候成熟,刘主任话锋一转,说道:“国臣同志,我问你个问题,行吗?”
国臣说:“同志,有问题只管问,只要我知道的,我都说。”
主任说:“听说你被枪毙过一回?”
国臣开始一惊,随即笑脸说道:“那是同志们闲时拿我取笑开心!”
“说给我听听。”主任说。
“一桩玩笑事。”
“无风不起浪呀!”
“起因是这样的。”刘国臣说,“那是前年6月鬼子岗田中队长,率领日军一个小队,伪军一个个大队,从赵县出发,偷袭荷花池我二营了。战斗中,营长楚大明右臂负伤,鲜血把袖子都染红了,教导员丁新茭叫我赶快把他背下去,我背他时,他不让背,说鬼子已经冲上来了,我怎能离开?我力气大,他拗不过我,我背上他正往后跑,突然听到枪响,一排子弹从头顶飞过,我以为敌人近了,找个凹处趴下,楚营长从我背上挣扎起来,指挥部队去了,走前,撂下一句话:谁再强迫我下去,我枪毙谁!后来,尽管楚营长为这事跟我道了歉,可是人们还是当笑话传来传去,说我被楚营长枪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