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再次北上
1936年7月1日,贺龙、任弼时、肖克、王震领导的红二方面军,长驱到达甘孜,与红四方面军胜利会师。
二、四方面军会师后,决定立即北上。由朱德、张国焘、任弼时率红二方面军和红四军、三十军为左纵队;徐向前、陈昌浩率四方面军总部和九军、三十一军为中纵队;董振堂率五军及三十一军一部,分别于1936年7月1日至10日由驻地出发,向包座前进。这一次,楚大明随所在的红四军教导大队,已经是第二次翻越雪山、第三次穿越草地了。
楚大明和教导大队以及红四、九、三十一军多数战士对爬雪山并不畏惧,因为他们在执行张国焘的南下方针时,曾翻越过夹金山这座大雪山,有过爬雪山的经验。这次爬雪山是在热天,相对来说,气候条件要好些;再说,这次北上,是党中央的召唤,与红军一方面军会师,北上抗日,大家欢欣鼓舞,情绪高涨。当然,横亘在红军战士面前的巍巍大雪山,海拔五千余米,山顶终年积雪,气候恶劣,空气稀薄,对每个干部战士又是一次严峻的考验。红军战士奉命进行充分的思想和物质准备。
楚大明被任命为军教导大队翻越雪山前锋分队长。他首先找驻地藏族群众对大雪山的情况进行了充分的调查。他面向北方,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大雪山: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山顶上白雪皑皑,银光闪闪。他信步来到藏族小商人嘉措次仁用石头砌成的房子里。次仁领他上到房顶的平台上,面对大雪山,次仁却皱起了那紫黑色的额头。他每年都要翻越一次大雪山,到阿坝去贩土货,放在牦牛背上,对天神、地神、山神、雪神、风神逐一拜祭,请诸神灵保佑人畜平安,然后成群结队地过山。
接着,次仁老人(他看上去已有60多岁,实际才50出头)详细地给楚大明讲了大雪山上的地形,道路、气候、温差、高度、风雪、植被等情况。最后老人说:“总之,那里是人烟特少,鸟兽绝迹,草木不生的地方。不过像红军这样的好人,神灵会保佑你们的,一定能顺利过山。”
楚大明心中有了底。他知道,要顺利翻过大雪山,一要靠红军的毅力,二要靠充分的准备。他对先锋队成员进行了分工,一部分人准备干粮。次仁领着他们到处收买各种皮子,甚至跑到四千米的山上去收集被大雪困死、被大风卷跑的羊、牛、狼,剥下它们的皮。这些皮子并不需要硝软,战士们用粗针麻线缝成皮坎肩、皮护膝、土皮靴,分发给每个人,并给每人准备一双大草鞋,套在皮靴外面,每人一根拐杖,为了在冰雪路上防滑。又备齐锄、锹、铲、十字镐、电筒、炸药包、刀斧等开路工具,以及卫生处分发的樟脑、硼酸、甘油等防晕防冻防辐射用品。
据藏族群众介绍,大雪山有个怪脾气,每天下午山顶上要起数次风暴,大风把积雪扬起,吹到几公里至几十、几百公里外,形成丽日当空大雪飞扬的景观。有些地方风雪弥漫,对面看不到人,有的地方摧枯拉朽,风卷着人、物到处滚。因此,必须在每天12点钟以前翻过主峰,才能确保人畜安全。这就要求部队分两次前进,头天下午到达山腰过夜,第二天上午翻过主峰。
楚大明把战马交给新来的一中队政委汪国清管理。汪过去是红四军三十六团的教导员,比他大5岁,他为人忠厚,作战勇敢。西渡嘉陵江时,他们营掩护部队渡江。敌人飞机的一颗炸弹在他附近爆炸,他负了重伤,并昏迷过去。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少了左臂。原来,从胳肢窝以下,被截肢了,但保全了性命。当伤口愈合后,领导给他谈话,决定给十块大洋,寄养到一户贫苦农户家休息。汪国清死活不干,坚决要跟部队走,带不了兵,喂马烧火也行。领导考虑他政治上好,又有作战经验,就答应了他的要求。考虑到他的身体条件,让他回团司政机关当了“第二”管理员,意思是帮助管理员做些“参谋”工作,他乐意接受这项任务。本来上级规定连以上干部的背包可以马驮,他要减轻公家负担,硬要自己背。他搞了一副担子,一头挑只油桶,一头挑部队开饭后剩下的饭菜。过江以来,战斗频繁,条件更艰苦了,剩饭菜不多,他就加上自己的背包。
这样,他用一副肩膀一只手,挑着担子在草地走了一个来回。
部队回到马尔康后,领导上叫他到军教导大队一中队工作。
楚大明很喜欢这个搭档。对他说:“这匹战马交给你管,我很放心。它才经过一场劫难,我们医好了它的病,它对我们的感情很深,这次过雪山用着它了,可以驮你的行李,驮病号,遇到爬坡,你也可以骑它一阵子。”
楚大明跟政委交代完,带上先锋队,次仁自愿担负向导,他们的部队先两天就出发了。
这是一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队伍。每个人除背枪支弹药、背包、行囊、干粮、水壶、铁锹、十字镐、炸药包等物品外,还有一小捆柴火……
先锋队在楚大明的领导下,在次仁向导的指引下,从大雪山山麓慢慢地向山上爬着。
他们比大部队早两天出发。开始,次仁领着队沿着一条若隐若现的山坡小路向上爬着,地上没有雪,山上长着灌木,偶尔夹杂有几棵乔木,路也好走,次仁的话也特别多。他说:“这条路我每年要走两回,一次跑全程,过山到马尔康贩药,第二次是上山采药,走多少算多少。”走走他闪进小树林子,拔些草给大家看,还一边解释:这是车前草,这是金钱草,这是川贝……不知不觉一个钟头过去了,灌木丛不见踪迹,山坡光秃秃的。天也变得阴沉沉的,刮起了风,气候变冷起来,吹着坡上的草东倒西歪,路也不见了。次仁不说话了,走一阵停下来,望望前面的山势再走,有时走走、停停、望望,倒回来,再往前走。边走边自责地说:“我记得是从石包背后过去的,咋个石包没得了?”“唉,老了,记忆不好了!”“不,只怪我去年、前年没来过,唉,两年变化真大呀!”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山势越来越高,只见大山顶一片白,脚下的土变得湿润,有些草根处有积雪。队伍来到一座崖石边,次仁向大家交代:就从这里通过,大家小心呀,路窄石头滑,手要抓紧呀,摔下去可不是玩的……
有两处石头凸出来,人抓着结冰的石头勉强可过,牲口驮子就不行了。大山的两边都是绝壁,不能绕行,为让骡马通行,先锋队一连放了二十多炮,才将两个障碍除掉。
下午两点多钟,阳光时而从云缝里钻出来,先锋组来到三千八米高的地方,这里正好是有个小山凹处,地势比较平坦。
向阳山坡上,到处长着矮树和铺地草,地上有积雪。比较茂盛的一蓬蓬的高山杜鹃,虽然山高缺氧,但它们的生命力极强,长得有大腿粗的树干,一米多高,枝繁叶茂,开着红、黄、白色的簇簇花朵,给庄严恐怖的大雪山添上了几分生机和妩媚。
一股涓涓的清泉从草坡边低处渗出来,慢慢地向下流淌着。
楚大明和队员打来泉水,烧开后吃了些干粮,拾回些枯叶、乱草,选背风的崖下,扯好油布当帐篷,并且烧起一堆火,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半夜里,黑云像一口大锅罩在大雪山头顶上,狂风骤起,大雪飞扬。大风扯断了临时帐篷的绳索,油布片在风中疾打着,战士们惊醒来,被子上积满了雪,头发上结了大大小小的冰柱。
大家抖掉被子上的雪,围着已经熄灭的火塘,跳呀,蹦呀,转圈跑呀,开始顺时针方向跑,后又反时针方向跑,直跑到身上发热,额头冒汗。
雪停了,大家才坐下来,吃干粮。水壶里昨晚烧的开水,可是,拧开壶盖,水怎么也倒不出来,原来已冻冰了。大家只有抓一把雪放进嘴里拌干粮充饥。
吃罢干粮,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有的将被单也披在身上,收拾好行装,乘天未亮出发。
顺着山梁走,刺骨的寒风,稀薄的空气,使有的人颤抖并开始喘息。指战员们对那些负荷太重、体力较弱的同志进行鼓励,开展体力互助。这时,队伍停了下来,原来前边遇到了窄路,积雪很深,路只有四五米宽,两边都是几十丈深的悬崖。
楚大明和次仁用套着钢尖的木棍探明路,在两边插上小红旗,才让战士手牵着手通过。
天亮了,部队进到了雪线。太阳突然升起来了。阳光射在积雪上,泛起一片白光,刺得眼睛流泪,睁不开。这时,有风镜的戴风镜,有眼镜的戴眼镜,没眼镜只好闭着眼睛,由眼睛好的牵着走。
一段陡坡是登山最艰难的一段路,偏偏这时天空中又卷起了雪粒,打在人们的脸上,像石头砸的一样生疼。前面走的人把雪踩实了,跟着洒上新雪,第二个人踩过成水、成冰,天又洒上新雪,第三个战士踩上去,就像踩在玻璃上,哧溜一下,摔倒了,滑几尺远。楚大明下令把床单、被子铺在冰坡上,让指战员踏着被子向上攀登。
上得山来,烟雾迷漫,到处是白茫茫一片。人们感到头重脚轻、两腿发软,如腾云驾雾,脚往上飘,脑袋膨胀,两耳轰鸣,人们昏昏沉沉。前面的战士已将红旗插在高处,迎风招展。
战士们仰望着红旗,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胜利,积极攀登。
在山顶上走着,走着,扑通一声响,一个战士摔倒在雪地上。楚大明上前一看,是积极分子刘东明。他前两天才患感冒,稍微好点,坚持要参加先遣队,重活累活抢着干。现在他嘴唇乌紫,面色惨白,呼吸紧缩。楚大明懂得,在高山缺氧条件下抢救病人,唯一有效的办法,是让他迅速下山,下几百千把米,就能使病人脱离危险。他二话没说,抱起病号,选一片障碍物较小的斜坡,一闭眼,在山顶上倒下去,在雪地里往下滚去。
开始,人们还以为是中队长出了事,争着要去抢救。当看到他抱着战士从第二个斜坡滑下去的时候,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纷纷效仿他的办法--开飞机。蹲下去,屁股着雪地,两手穿草鞋朝下滑。不到一个钟头,竟滑下千余米。
楚大明把刘东明背到背风处,用雪在他的脸上、手上轻轻地搓揉,半个小时后,刘东明稍缓过气来,面部和嘴唇恢复血色,慢慢地他自己站了起来,东张西望一阵,他不知所措地问道:
“哎,我这是啷个一回事?”
“你在山上昏倒了,是中队长把你背下山的。”
“是滑下山的。”
“不,是坐飞机下山的。”
大家都高兴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