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主动搀扶着体弱的同志,分别交换扛着沉重的东西,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夜里,战士们住进藏族同胞的屋里,难得有这样好的避风港,燃烧着坨坨牛粪火,喝着热香的酥油茶,吃着糌粑,暖暖和和地一觉睡到天亮。
二十九三过草地
对于楚大明来说,他和红四方面军的大多数人一样,这已经是第三次走进艰苦的草地了。
一听说又要过草地,许多同志谈虎色变,不寒而栗。这片沼泽,纵横六百余里,海拔在三千米以上,地形复杂,没有道路,沼泽里只有草甸和泥潭。气候十分恶劣,平均气温在零度以下,昼夜温差较大。时而晴空万里,烈日炎炎;时而电闪雷鸣,雨雪交加,冰雹欲泻。草地深处极少有人去冒险,且国民党军主力和四川、甘肃军阀派重兵前堵后追,藏族反动土司及上层反动势力武装不断袭击。英勇的红军虽然从这里过去了,但每次都有四五百名同伴牺牲在这里。
有的人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前两次红军不仅过去而且又回来了!这次再过去,一定能胜利,不过大家多吃点苦,再牺牲点人罢了。
经过首长报告,充分讨论,指战员认识到:这次过草地,是党中央的召唤,是军委的命令,是为北上抗日,创建新中国,实现我们的理想而战。
此时,楚大明的先遣队已归建,教导大队担任四军后尾,担负后方警卫和收容任务。
楚大明引导大家,认真分析了这次过草地的困难。从刷金寺到巴西、班佑、包座,需要七天走出草地。可是,这片沼泽里,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有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六万人马通过。沿途能吃的东西已经席卷一空,连草根、树皮、野菜也不会留下来;能烧的东西也被烧火煮饭、取暖用光,仅有的几眼淡水井、泉也几乎被喝干。现在,红二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五万多大军又要通过这里,难道不需要我们认真仔细地准备吗?
1936年的夏天,教导大队出发了。后卫部队,不需要向导。在渺无人烟、一片沼泽的地方,没有道路,只靠先头部队留下的脚印就可以做路标。进入草地,在穷乡僻壤山沟里行军作战惯了的红军战士,乍一置身于没遮没拦的茫茫草原水乡,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像一个个草墩子一样平淡无奇。在这里,遍地是水是草,一簇簇草墩子在水中,黏稠乌黑的污水释放出难闻的臭味道,指战员通过被踩烂的窄窄的弯曲的土埂、泥墩,一个接一个跳跃着行进。
楚大明像个地道的饲养员,他全副武装,斜背着枪,牵着战马,在队伍后面蹁蹁而行,战马累得喘着粗气,它的背上驮着背包、干粮、一捆粗麻绳,还坐着教导一中队政委汪国清。
进入草地以来,气候变化无常,时晴时阴,时雨时雪,身上的衣服,湿的时候多,干的时候少,饥寒交迫,战士们严重营养不足。汪国清负重伤被截肢,这些天他感觉浑身关节疼痛,胳膊腿都是硬的。
“老伙计,骑上马吧。”楚大明说。
“不,比我困难的人多呢!”汪国清拄着棍子,趔趔趄趄地走着。但是,当他一步跨出去,草墩滑了,他一下掉进水里,右手拄的棍子往泥里越陷越深,众人又拉又扯,才把他弄上岸。
这时,楚大明硬把汪国清抽上马。
部队刚进入草地,晴空万里,烈日当空,气温在摄氏零上三十多度,晒得人挥汗如雨,衣服、帽子都被汗打湿了,水壶里的水不大一会儿便被喝干。中午过后,乌云骤起,狂风大作,从草原周围高高的雪山顶上吹来的雪霰和雪花,劈头盖脸地向人们打来,气温顿时急剧降到零下四、五度,由炎夏骤然变为严冬。经过常年征战,刚从雪山上下来的红军战士,纵是钢铁铸成,也会在这严酷的气候条件下变形!伤风、感冒的多了,伤口复发了……
第二天,雷电交加,大雨、大风,卷着大如乒乓球,小似蚕豆、豌豆的冰雹,密如子弹一样打下来,没遮没盖的红军战士,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用双手抱头,手背也被冰弹打得肿胀起来。
在草地行军,天不黑就得宿营。有油布的扯起来当帐篷,总可以遮风避雨;没油布的,只有选块干地方,几个人围一堆,背靠背挤坐在一起,相互送暖;有条件的,还可烧堆篝火,取暖过夜。
深入沼泽腹地,困难越来越大,路越来越难走。不少同志头重脚轻,精力几乎耗尽,病号增多了,伤员多了,掉队的同志多了。医生、护士忙上忙下,教导队有三分之一的人成了担架员。汪国清骑的战马,换成了驮一个病号。他拄着棍子,还负责招呼一中队人员行政管理。
第五天是关键性的一天。掉队的战士越来越多,抬担架的队伍越来越长。病员有的不声不吭地在担架上死去,有的看到担架员实在辛苦,说啥也要放他下担架,坚持自己行走。他们相互搀扶着,缓缓地前进;有的拽着马尾巴走,有的走着走着就倒下去了,再也没有起来。有个红军战士在踩草墩子时,掉进泥沼里了;有两个人去拉,结果他们也陷进泥中。楚大明叫他们沉住气,不要动,甩过麻绳,两个人拉,拉不动;一根粗麻绳撑不住,用两根,三个人拉拉不动;就套上战马,人马齐用力,才将失足者和救援者一齐从泥潭里拉出来了。后来,重病号骑着马,战马还拖着一条粗麻绳,一般病号拽着麻绳前进。
第六天是最困难的一天。大部分指战员的干粮已经告罄,树皮被剥光了,野菜挖光了,带“皮”的东西被煮来吃光了,人人饥肠辘辘,缺乏行动力气;可怜那些伤员、病号不断地发出呼唤和呻吟:水、水、水,干粮、干粮、干粮……
“队长,后面担架上的那位负责同志快不行了,请你快去。”
听到报告,楚大明急忙向队伍的后面走去。
半夜里,十多个人借着被云遮着的灰暗光影,向战马困卧的地方悄悄移动过去。他们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比接近敌人还要紧张,饥饿和求生的欲望把他们逼出一条鬼主意,引向杀死中队长战马的道路。那负罪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如同盗马贼一般。人们很快包围了目标。
战马又饥又渴又累,它发觉来者不善;待它瞧见明晃晃的刀子时,发现自己的末日已到,四蹄不停地刨地,并发出咴咴的叫声。这时,一群人拥上来,捉头的捉头,按腿的按腿,明晃晃的钢刀刺进了脖颈的动脉血管,鲜血呼呼地往外喷,人们用洋瓷碗接了一碗又一碗,一碗又一碗传送到病员手里,他们不叫了,只听到喝血的咕咕声。有些病员等不及了,像婴儿吃奶一样爬在血管处吸,吸三口后换第二个人。最后直到战马闭上眼睛,血被吸干。
人们七手八脚地忙碌开来,剥马皮、剐肉割成小块,架锅、添水、烧火、熬骨头汤;有的战士实在饿极了,烧起一堆火,把肉放在火上烤,也不知道肉熟了没有,就撕拉着大块大块往肚里咽。马骨头呢?拿来吸干,煮熬,然后当柴火烧掉。马肉、马皮和马身上的任何部件,能吃的吃了,能喝的喝了,能烧的烧了。
担架上的负责同志牺牲了。楚大明怀着极大的悲痛,处理完他的后事,赶回来时,汪国清递过去一只碗,里面盛着一大块烧熟的肉,香喷喷的。楚大明没有吃,他感觉奇怪,哪来的美味佳肴?战士们不说,他猛然意识到了,便起身四处寻找他的战马。
第二天,是红军进入草地的第七天,也是红军将要走出草地的一天,部队出发以前,楚大明选块小高地平台,用铁锹挖了一个坑,把战马的部分骨灰收拢来,放人坑内,埋起来,堆成一座高高的坟墓。
楚大明把军帽放在坟头上,深深地向战马三鞠躬。教导大队收容的伤员、病员,以及吃过马肉的,没有吃过肉的学员、战士,都脱下军帽,向战马骨灰安葬的坟头三鞠躬。然后,对楚大明说:“对不起,队长,谢谢你!”大家拥抱在一起。接着,绕坟一周,向无言的战马灵魂告别后,踏上了草地最后的征途。
三十东进
1936年8月13日,红二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才走出草地,到达包座。历经长征中最艰苦的时期,部队在巴西集结。这里,许世友率领的骑兵师已经筹集好了粮秣和牛羊,部队得到了很好的供应和休整。
1936年10月中旬,红一、二、四方面军在甘肃会宁县胜利会师。楚大明和他的战友欢欣若狂,高歌庆祝,认为从此结束了到处流浪的战争生活,可以安心睡个囫囵觉了。
接着,红四军教导大队编入红四方面军红军大学,人员分散到各个队。楚大明仍担任一队射击教员。张国焘兼校长,原九军军长何畏任政治委员。
1937年3月,红四方面军红军大学与军委的红军大学合并,随党中央由保安搬到延安。反张国焘机会主义路线开始,学校开展对张国焘错误路线的揭发批判,人人肃清其流毒影响。
楚大明自然把这个斗争同1933年1月张秋琴从方面军政治部主任降职为红江县委书记联系在一起。又想起政委陈昌浩在百丈关前的瞎指挥,他虽未见过张国焘,但曾对这位军委主席、中共中央在四方面军的全权代表敬若神灵,现在,在他的心目中的形象黯然失色。有一天楚大明碰见被免去骑兵师司令职务,也被调入中央红大学习的许世友,问他对当前形势的看法和对张国焘的错误批判情况。许世友说,这是上边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不要打听。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日寇妄图以武力吞噬中国,变中国为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中共中央通电全国,号召实行全民抗战。8月,国共两党通过谈判达成协议,将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和新四军。红四方面军于9月初整编为八路军一二九师,师长刘伯承,副师长徐向前,参谋长倪志亮,政训处主任张浩(对内仍称政治委员)。楚大明所在的红四方面军红军大学改编为一二九师教导团。他很不情愿地穿上国民党发的新军装和戴上青天白口帽徽。像大多数人一样,他把珍贵的红五星帽徽和红旗收藏在自己的小包袱里。
9月中旬,部队分别开赴前线,八路军首战平型关,夜袭阳明堡机场,长生口大战,连战皆捷,给日寇以迎头痛击,使楚大明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10月,一二九师教导团翻越吕梁山脉,进至太行山区的清漳河上游辽县(今左权县)地区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