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欲晓,催促敌我双方指挥员尽快下定决心。
“打!把子弹全部打出去。”楚大明对郭绍旺说。
五挺轻重机枪子弹形成旋风向西刮去。
“太阳露头就撤!”楚大明主意已定。
蓦地,激烈的枪声从敌人的后方响起,西桥头的敌人停止射击,顿时混乱起来。站在高房顶上担负观察任务的西虎寨村村长高喊:
“八路,鬼子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
“晤,有马匹,有红旗,是穿灰军装的打穿黄军装、黑军装的……”
“是八路军支援我们战斗,赶快铺桥板!”楚大明兴奋地叫了起来。他一喊,重机枪排战士和乡亲们一起恢复桥梁。
楚大明最先踏过日伪军的尸体冲过大桥。
在晨曦中,战斗已经结束。
“去牵六匹马,准备驮机枪和弹药!”楚大明用肘捅了捅排长,说着郭绍旺带了几个人跑下河堤。
楚大明向被俘伪军了解日伪军官下落,一名警备队班长说,细川少佐自杀,石原小队长被八路骑兵砍掉了脑袋,警备队长掉进滏阳河冰窟窿中葬身鱼腹。楚大明高兴地从敌尸身上捡起一支三八式步枪,在手中玩弄着,他对各种武器都有浓厚的兴趣。
随着一阵踏踏的马蹄声,一二九师东进纵队司令部参谋长卜盛光从马上跳下来。
“小虎子,我估计这个事就是你干的!”
楚大明右臂吊着绷带,勉强抬起敬礼。
“副司令员可是及时雨呀!”
“你从哪里搞到一个重机枪连?”
“他们是二十九军二五九团重机枪连,这是一排长郭绍旺,他们不愿跟国民党逃跑,要求参加八路军。”“长官,收下我们吧!”“好啊,八路军欢迎同志们。”卜盛光笑嘻嘻地说,“你们去招几个兵,成立一个重机枪连,排长当连长,班长当排长,优秀士兵当班长。整顿一下,到巨鹿城向我报到。”
“我们拥护楚八路当连长!”
“楚大明,当个连长太小了吧?”卜盛光微笑着调皮地说。
“副司令员……”
“我现在是东纵参谋长。”卜盛光纠正说。
原来,八路军东进纵队司令员陈再道、政委刘志坚、参谋长卜盛光率领部队向敌后挺进。途中遇到激烈的枪声,卜盛光指挥骑兵连从后面杀过来,一举将日伪军全歼。
大个子丁新茭赶到,向参谋长敬礼。
“那我们两个呢?”
“到巨鹿城我的司令部报到,另有任用。”东纵参谋长把战场缴获的日式手表给楚大明、丁新茭、郭绍旺每人发一块,以资奖励。
三十五马弁的话
三九四九,冻死野狗,这是每年最冷的季节。
凛冽的北风在南宫城外使劲地吹着,把枣树林里的沙土哗啦哗啦扬起,越过城墙撒在鳞次栉比的高房的蓝瓦上,无孔不入地透过窗棂的缝隙,塞进正在熟睡的八路军干部战士的耳鼻口中。为了抵御风沙的进攻,楚大明和他的战友们用棉衣裹着头,蜷缩在城市居民的暖炕上呼呼大睡,用短暂的休息祛除疲劳,恢复青春活力,迎接更为重要的战斗任务。
先锋队所到的县、乡、村,经过对党的各民族联合抗日的统一战线政策深入宣传,各级纷纷成立战委会,一部分积极分子和地下党领导的游击队,加入到我军中来,很短时间,先锋队已发展至五六百人。卜盛光决定将先锋队分成两支游击队-津浦和平汉支队,楚大明为平汉游击队负责人之一。
1938年元月,由三八六旅副旅长陈再道、晋冀省委书记李菁玉、总政治部宣传部长刘志坚等率东进纵队;3月中旬,一二九师政治部副主任宋任穷率骑兵团、重机枪连;5月1日,副师长徐向前率“东路纵队”,先后挺进冀南,进一步巩固和扩展了以南宫为中心的冀南抗日根据地。
1937年底,卜盛光、孙继先率平汉支队进入赵县,得到联庄会部队总司令赵友祥为首的军政要员的热烈欢迎。会上,卜盛光大讲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号召各界人士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合力打击日寇。会后,卜盛光、孙继先又做了大量的争取说服工作。赵脚踏两只船,东有八路军西有日寇,迫于压力,赵友祥表示愿意率两千弟兄的联庄队,接受八路军的收编。冀南军区表示欢迎,立即任命赵友祥为平汉支队司令员兼第一团团长。
金鸡报晓,天色微明。
卜盛光的警卫员闯进侦察队的屋里,摇醒楚大明和丁新茭。
“参谋长有请。”
“干什么?”
“有任务。”
“打仗?”
“差不多吧,快点!”
他俩跳起来,穿好衣服,佩戴手枪,砸破水缸中的冰层,舀了一瓢水,洗去惺忪的睡眼和脸上的尘土,用军帽擦了一把,掀开厚重的棉帘,跟随警卫员跑去。
纵队司令部驻在一个地主老财家里,高大的门楼,漂亮的瓦房,一进三套院落,黄色的腊梅释放扑鼻的浓香。参谋长在中院堂屋办公,烛光明亮,炭火融融。
“报告,楚大明、丁新茭奉命来到!”
卜盛光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把他俩向一位旧军官模样的赵司令员作了介绍。
他们四目相对,那古怪的眼神,简直让人吃惊。
在楚大明眼里,坐在卜盛光对面阴暗处的老头有50多岁,火光在他那保养良好的胖脸上闪烁。头戴一顶红狐皮高帽,帽上插几根锦鸡毛,披着虎皮大衣,里面是草绿色细呢子军服,足蹬长统马靴,手持一根文明棍,佩戴着直系军阀吴佩孚授予的上校军衔。显然,这是一个因主子倒台而失势和乘混乱之机又被重新启用的老古董。
相反,当参谋长把这两个乳臭未干的青年人介绍给他这个平汉支队司令员兼第一团团长时,他差一点笑出声来。这个连胡子都还没有长出来的青年人竟是红军中代理团长,现在要担任一团炮兵连的政治指导员;这个大个子曾是红军师政治部保卫科长,到我部担任政治特派员。八路军中没有人才就老实说好了,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好在一个充当联络,一个是卖狗皮膏药的,都是有职无权的差使,谁来都可以呀!老家伙站起来言不由衷地说:欢迎、欢迎。伸出他那苍白无力的手,敷衍式地同楚大明、丁新茭握了握,又披上皮大衣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双方都沉默着,实在无话好说。
早饭来了,放在一张方桌上,卜盛光请三人一起用餐。饭菜很简单:苞谷面粥里煮蔓菁,白面馒头加几碟咸菜。楚大明、丁新茭、卜盛光狼吞虎咽吃个饱,赵牛旦尝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一边拿手绢揩嘴,一边口是心非地说:好吃、好吃!
风雪骤起,赵牛旦一行向北开进。
一顶八抬浅蓝色呢轿,由平汉支队司令员兼一团团长坐着,八个士兵抬着逆风而行。楚大明与丁新茭骑马与赵牛旦的副官马弁一起随轿前进,心里怪不是滋味。这算是什么,不成了这老家伙的随从了吗?丁新茭一拉楚大明的袖子,叫他忍耐点,不要发疯,以免坏事。
楚大明在巨鹿、南宫住时,用中药治好了战伤。此刻,风吹雪花打得脸颊生疼,战马嘶叫着不肯向前走,楚大明索性掉队走到最后面,想一想自己喜欢想的事。而丁新茭却兴致勃勃地同马弁们拉家常,扯起赵县庄联会的组建和成立。那激奋的谈话声顺风硬往楚大明的耳朵眼里灌。他突然发现,大个子丁新茭是个有心人,过早地展开工作进入情况。很快,他也感起兴趣来。
卢沟桥事变后,日寇向华北大举进攻,他们是沿着铁路线占领大城市的,国民党军队的溃退、政权瓦解,使广大偏远城镇农村处于真空地带,一时各色武装蜂起建立自己的独立王国。
赵县的地主豪绅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和安全,打着抗日的旗号,建立起自己看家护院的队伍,利用封建宗族关系,发展联庄会。
曾在旧军队当过团长发财归来的赵友祥,也以富豪身份加入这个行列。于是,财主们把他抬出来充当联庄会部队的总司令。
他上台伊始,用钱买国民党溃军的枪支弹药来改善队伍的装备,平息赵县的匪寇,伙同地方资本家发行战时纸币,敲诈勒索老百姓,大量聚敛财富,俨然形成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人民群众敢怒而不敢言。总司令赵友祥爱摆架子,颐指气使,训人骂人,加上吃喝嫖赌,挥金如土,引起豪绅们的不满,说他拽得像牛蛋一样。于是,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赵牛旦。久而久之,人们竟忘记了他的真名。八路军一二九师部队大举进军敌后,开辟冀南抗日根据地,声名大振。赵牛旦慑于八路军的声威,迫于士兵和广大群众的呼声要求,主动与八路军东纵司令部联系,愿意接受八路军的改编,参加抗日斗争。经协商,改编为八路军平汉支队,赵牛旦任司令员兼一团团长,其兄弟赵友侠为副团长。接着,第二、三团编入一二九师独立旅,支队队部和第一团仍驻在赵县,共180余人,其中,精锐部队为赵牛旦用重金收买的国民党军八二迫击炮连。连长调到支队司令部当炮兵参谋,赵牛旦派其三弟赵友云去当连长,因为是个门外汉,对迫击炮一窍不通,出尽了洋相,可是谁也不敢惹他。这位弟弟拉拢一帮人结拜兄弟,对士兵动辄捆绑吊打,几个月内逃跑了十多人……
北风打着旋儿把最后的几句话卷走。
一路逶迤而行,中午到达新河县城。
赵牛旦肚子饿了,在城里福顺居饭庄请客,鸡鸭鱼肉摆满一桌,二锅头、竹叶青、汾酒都拿上来,马弁和副官连忙斟满杯子。赵牛旦脱掉帽子和皮大衣,坐在首席开怀畅饮。他以长者的身份招呼副官、卫士长和两个八路军干部同他坐到一张桌子上来。他举杯欢迎楚大明和丁新茭的到来,丁新茭急忙站起为司令员兼团长的健康干杯,大家一饮而尽。赵牛旦确实饿了,他抓起半只鸡猛啃起来。在副官、马弁的劝酒声中,他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楚大明、丁新茭虚与委蛇,言不由衷地予以应付。团长的随从们歌颂谄媚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向赵牛旦耳朵里灌、心里面装。微醉后,他的话骤然多了起来,大吹年轻时跟随吴(佩孚)大帅先是当马夫,后在直皖、直奉大战中升连、营、团长。吴大帅被北伐军打败,前去投靠四川军阀杨森,我赵牛旦卷起全团的金银财宝跑回老家,置田盖房成为方圆几十里的万贯富翁。后来日本兵打过来了,乡绅商贾被飞机炸弹和机关枪的响声吓得不知东南西北,这时候他们想起了我,把我抬举出来当了司令。八路军来了,我第二次当上团长……
赵牛旦的舌根硬了,说话已连贯不起来。
“你说,”他用手指着楚大明,“你是怎样当团长的,小小的年纪,给我抬轿当马弁还差不多……”突然,他的胳臂耷拉下来,人往太师椅上一靠,竟歪头呼呼大睡起来。
副官叫马弁们把团长抬到床上睡觉,他走出去给赵友侠副团长打了个电话,而后派两个马弁带领两位八路军干部策马向团部奔去。
楚大明对老古董早有厌恶之心,他对副官的安排非常满意。
他用大手把嘴巴一抹,一行四人上马就走。清脆的得得的马蹄声被风卷走,寒冷的空气比之饭馆内沉闷的气息更令人高兴。
他预感到一种新的莫名的较量就要开始,这支队伍远不及重机枪排淳朴,要使其脱胎换骨是很不容易的。他深知自己肩负的重任。他们出城从官里庄过了滏东河大桥,到艾辛庄再过滏阳河大桥,直奔宁晋县城。途中,丁新茭与两个马弁抓紧缰绳,不让马儿放开跑,他们边说边走,谈兴甚浓。从团营连各级官佐的关系,到官兵们的思想动向和要求,河北省赵县人的风俗习惯,以至队伍中有没有想当伪军的,当了八路军有没有后悔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丁新茭感到自己已进入情况,收获不小。这大概是政工干部特别是保卫工作的职业特性的驱动吧。
天黑前,他们策马跑了一阵,终于到达支队队部兼一团团部驻地赵家庄。
副团长赵友侠住在他舅舅家。马弁领着楚大明、丁新茭进到高门楼大院后院的北房里。屋内炉火燃得正旺,铁壶里的水沸腾着,热气使干燥的空气变得湿润。赵友侠身穿长袍马褂,躺在炕头上由婢女伺候着正在过烟瘾。当马弁向他报告八路军东纵司令部派来两个军官时,他冷若冰霜,看都没看一眼连连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给他们找个地方住下来,领到司令部伙房吃饭。有事等团长回来再谈。”
出门后,楚大明说:“乖乖,这位副团长架子还蛮大哩!”
马弁解释说,赵司令表面上兼团长,但团里的实权落在赵副团长手中。他是省城保定师范毕业,肚里墨水挺多,起先跟国民党干,现在连石家庄的日本人都请他去做大官呢。他常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燕雀岂知鸿鹄之志?
“这么说是神尊庙小了?”丁新茭问。
“正是。”他们说着来到前院,马弁推开东厢房。
“二位就住这儿吧!”放下东西,他俩随马弁到伙房吃饭。
大师傅一个人给了两个热馒头,一碟咸菜。
马弁把筷子一甩,吼道:
“你就拿这个来招待两个八路?”
他钻到伙房,当当当地切了一碗熟肉端过来,边吃边喊:
“大师傅,弄三碗鸡蛋汤来!”
炊事员唯唯称是。
“你叫什么名字?”楚大明问。
“及振江。”
“谢谢你的关心。”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饭后,楚大明和丁新茭回到住房,关门睡觉。因这里离石家庄很近,要加倍警惕。他俩分工:楚大明负责考察了解部队的战备、训练情况,驻地地形地物,负责制定作战预案;丁新茭重点了解敌情、社情和部队的思想政治动向,加强政治保卫工作。
第二天团长没回来,马弁说,那里有几个姑娘缠住团长不放。
楚大明、丁新茭在马弁及振江的陪同下,按照计划开展工作。
第三、第四天,团长还未归队,但在电话上同兄弟交换意见,把丁新茭留团部任政治特派员,楚大明到炮兵连担任政治指导员。
在风雪中,楚大明只身到炮兵连履行政治指导员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