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味的是,转化之前,凤凰因具阳性,又因和太阳崇拜、风崇拜、族祖崇拜关系密切,其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不比龙低,甚至还要高一些。北首岭“龙凤纹”上的凤,就在龙之上,且表现出“啄龙”的姿态;殷墟妇好墓出土的“玉凤”比同墓出土的“玉龙”要好看得多;而商代“龙凤冠人形玉佩”,也是翘首凤在上,曲头龙在下;而在长沙陈家大山楚墓出土的“龙凤人物帛画”上,无论形象的美健,还是神态的昂扬,凤都大大地超过了龙。甚至,凤还有意识地摄取龙的某些特性。湖南省博物馆收藏了一件商代“鹗卣”,其底部的凤纹,就长着打弯的龙角,甩着有节的龙尾。
转化开始之后,情况就大不如前了。和帝王开始比龙的时间相一致,龙从形象上也开始吸纳凤、摄取凤,目的大概是要将凤身上本有的雄阳之性、之美据为己有。凤作为阳鸟美禽,重要的形象特征是翅膀和足爪,于是龙也就生出了矫健的翅膀,长起了尖利的鹰爪,有了“应龙”(古文“应”通“鹰”)、“飞龙”、之称。我们看汉以后文物上的图案,只要龙和凤在一个画面者,大都是龙居中、居上,凤居偏、居下,而且多是龙比凤大的造型。如出土于北魏贵族墓中的“鎏金透雕人龙凤纹饰件”:两龙头尾相接,构成圆环,龙背各负一凤。其龙体硕肢健,张口扬首,虽然曲身,亦显力度;其凤体小蹴身,低头耷尾,给人依附之感。
帝王比龙之后,龙的地位日益显赫,至宋以后,竟屡屡出现皇家垄断龙的情况。龙纹遂成为帝王宫苑的主要用纹,服装,器具,舟车,建筑,旗帜……真所谓“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触目所见皆有龙。相比龙之盛荣,凤的光彩就要差一些,使用的数量,出场的机会,被垄断、被神秘化的程度,都比龙少得多、小得多。这种情况从秦汉开始,至明清为盛,以至于辛亥革命后仍余续不断。
其间也有比较特殊的情况,如果女性主宰朝政,凤的地位就会被抬到一个高度。如武则天在唐高宗患病不能临朝的情况下,在上元年间(674-676年)以皇后身份理政,其时陈州报告有“凤鸟见于宛丘”,武则天即改年号为“仪凤”。唐高宗死后,成为皇太后的武则天“临朝称制”,下令将中书省改称“凤阁”,门下省改称“鸾台”。到了载初二年九月某日,“群臣上言,有凤皇自明堂飞入上阳宫,还集左右梧桐之上”(《资治通鉴·唐纪》)。不久,武则天就改唐为周,称圣神皇帝,改元“天授”。
武则天显然对凤情有独钟,她的推理很简单:
既然男人当皇帝就比龙称龙,女人做皇帝就该称凤比凤。但是,从父系社会开始,中国历史就是男性皇帝专权的历史,即“龙主凤从”、“龙正凤偏”、“龙上凤下”的历史。虽然武则天很想改变这种状况,但无奈“龙”的势力太大,武则天虽是一只“强凤”、“威凤”,但也终归竞争不过。有两件事可以说明这一点:一是在武则天做皇帝的第六个年头,用来听朝的“明堂”遭了火灾,“则天寻令依旧规制重造明堂,凡高二百二十四尺,东西南北广三百尺,上施宝凤。
俄以火珠代之”(《旧唐书·礼仪志二》)。本来是想饰以“宝凤”的,却不得不“以火珠代之”,武则天的妥协和让步于此可见。到了公元705年,武则天病重,宰相张柬之等乘机拥戴中宗李显复位,当时给李显上的尊号为“应天神龙皇帝”,年号也改为“神龙”。选用“神龙”,自然有压倒、替代武则天这只“威凤”之意。武则天心知肚明,但却无可奈何。为了死后的一点体面,她只好“遗制祔庙、归陵,令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旧唐书·本纪第六》)。死后葬李家乾陵——归了“龙穴”。而那座着名的无字碑,也和历代男性帝王碑一样,螭龙盘顶,升龙绕侧。
明朝是对帝王用龙、后妃用凤做出明确规定的朝代。我们看定陵出土的用很细的金丝编织而成的万历皇帝金冠,上饰造型生动的“二龙戏珠”,堪称“龙冠”。而孝靖皇后戴的“宝凤冠”有三顶,一顶是“三龙三凤冠”,一顶是“九龙九凤冠”,一顶是“六龙三凤冠”,上面都饰有金龙,且均在翠凤之上。这样的形制,自然有龙辖凤、凤从龙的寓意。
晚清时期,名义上有皇帝,实际权力却掌握在慈禧太后手中。慈禧太后对龙主凤从、龙上凤下的传统心有不悦,却不能彻底变更,折中的办法是龙凤并举。于是,清朝的皇家宫苑里就有了一些被称做“龙凤呈祥”的景致。颐和园仁寿殿前有三棵大松树,传说某年慈禧过生日,李莲英为了讨好主子,在三棵松树上挂满了彩灯。一棵树饰作龙形,另两棵树紧靠在一起,一棵饰成凤凰头,一棵饰成凤翅凤尾。合在一起称做“龙凤呈祥”。这样的寿礼使慈禧心花怒放,重赏了李莲英,还传旨在全园各大殿都装上电灯。
在龙凤对比中,突出凤,可以说是慈禧一生的追求。她在德和园看戏时的座位,就不称“龙位”或“龙椅”,而称“金漆珐琅百鸟朝凤宝座”。清东陵的定东陵是慈禧和慈安的陵寝。这慈禧陵三殿,其耗金之巨,工艺之精,使明清二十四位皇帝的宫殿为之逊色。尤其是隆恩殿正中的丹陛石雕更是别出心裁,采用高浮雕加透视技法雕成,宽1.6米,长3.1米,图案为“凤在上,龙在下”。隆恩殿周围有六十九块汉白玉栏板,每块栏板上都雕有“凤引龙”图案:一只高高在上的大凤,凌空展翅,穿云俯首;一条出水小龙,曲身扬首,仰望大凤。七十四根望柱头打破历史上一龙一凤的格式,均为“一凤压两龙”,暗示慈禧两度垂帘听政。这些骄凤,耸冠瞠目,翅翼微张,显得志得意满,简直不可一世!而身居下位的行龙,小头细身,唯骄凤的神采是瞻,实在是一副可怜相!
慈禧这种将凤抬高到龙之上的做法,在漫长的龙凤文化发展史上实属特例。
龙与凤凰配合、对应、互补的情形,广泛地流行于民众之间,反映在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习俗之中。其寓意,多是阴阳和谐,婚恋美满,求吉祈福。如中国传统吉祥图案中的《龙凤呈祥》:龙凤各居一半。龙是飞龙,张口旋身,回首望凤;凤是翔凤,展翅翘尾,举目眺龙。周围瑞云朵朵,一派祥和之气。民间也流传不少龙凤配合、结合的传说,如东北的《龙凤匹配》:龙子先化作蛇郎再化作英俊小伙儿向三姑娘求爱,婚后即去应考,三姑娘的姐姐偷烧了龙子留下的蛇皮,使考中状元的蛇郎只能以龙身飞回。三姑娘见状自杀,变成了一只火红的凤凰。于是,龙凤和鸣,双双飞向天堂。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分析:一方面,龙和凤凰本来就是劳动人民创造的神物,体现着人民群众的美好愿望,帝王、帝后自然不能全部垄断。如畲族穿“凤凰装”的习俗,就和帝后比凤无关。传说是古代一家母子,救了一只受伤的凤凰,凤凰伤愈后,将自己头上的头鬃和尾巴送给这家新娶的姑娘。
从此,畲族姑娘就有了凤凰装。另一方面,不可否认,帝王比龙、后妃比凤的讲究,也对民间的世俗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所谓“上好之,下必有甚焉者”(《南史·儒林传》引)。如浙江民间讲究新娘出嫁时穿戴凤冠霞帔,其由来据传是南宋时,某村姑救了康王赵构一难,赵构重登皇位后,即赐此村姑可以“娘娘”的名义,在出嫁时享受坐花轿、戴凤冠、着霞帔的殊荣。后来乡村姑娘在出嫁时也都纷纷效仿,遂有此俗。而那些言情小说,如《花龙戏凤》、《浪龙戏凤》、《侠龙戏凤》、《傲龙戏凤》之类,从名称上就能看出其受帝王比龙、后妃比凤的影响。
到了近当代,龙和凤凰作为帝王、帝后象征物的年代已成历史,人们更多地是将其视为“吉祥物”或“吉祥符号”。由此而产生了一系列新的民俗事象。如在孔圣人的家乡山东曲阜,随着尼山朱砂石的发现和开掘,兴起了刻送龙凤印章的习俗:小孩出生,是男娃就选龙,寓意“望子成龙”;是女孩就选凤,寓意“望女成凤”。或小伙子选凤章送姑娘,姑娘选龙章送小伙子,寓意龙凤良缘,幸福绵长。至于哪对夫妻喜得有男有女的双胞胎,人们就以“龙凤胎”相称。
2004年12月18日,中华婚礼庆典主题曲在北京揭晓,由着名作曲家赵季平作曲的《龙凤呈祥》被选中,成为中国第一次有组织地面向社会征集而产生的第一首婚礼庆典主题曲。此后,新婚男女在举行婚礼时,可以无偿使用。此曲长约三分钟,其歌词为:“你是新娘,我是新郎,我们的爱在朝霞中起航;你撑一篙,我划一桨,唱一曲中华《龙凤呈祥》;龙凤呈祥,地久天长;和和美美,喜气洋洋……”深圳市从2004年起,连年在民俗文化村凤凰剧场举办题为“光彩龙凤”的大型集体婚礼,其活动内容有“龙凤呈祥”民俗风情歌舞迎亲、“龙凤大典”婚典仪式、“龙凤百年”婚誓仪式、“龙凤连理”婚典婚宴、“龙凤舞中华”婚庆晚会、“金龙玉凤”洞房花烛夜、“龙飞凤舞”放飞白鸽、“龙情凤意”结同心锁、“龙凤同行”龙舟大赛、“龙凤和鸣”祈愿餐会等十项,这十项活动无不将“龙”与“凤”紧紧地结合在一起。
“龙凤呈祥”还被一些企业用作产品名号。如重庆的“龙凤呈祥”牌卷烟。该烟配方是重庆烟草工业公司采用高新技术手段,融合国内外名烟精华,从数十个方案中优选出的最佳配方,具有喜庆、低害、高效的特点。更重要的是,该烟将香烟品牌与龙凤文化相结合,有吉祥、和美、喜庆之寓意,切合中华民族传统的求吉、尚和、乐喜的心理和由此衍生的消费习惯。有报道称,“龙凤呈祥”的诞生,一举结束了重庆无好烟的历史。创牌近10年来,该品牌质量稳步提升,销量逐步增长,为广大消费者所接受。近年来,重庆烟草工业公司还通过举办“龙凤呈祥”民族青年婚礼大典等一系列社会公益活动,使“龙凤呈祥”品牌得到了广泛的市场推广,不仅成为重庆市场的第一高档卷烟,而且畅销四川、河北等地,并出口菲律宾等国家(据张光旭《长江烟草》,烟草在线2006年12月4日)。
我们分析过,龙有种种神性,这些神性如果要用一个字来概括的话,就是“力”,力量的“力”,力度的“力”。凤凰也有种种神性,这些神性要用一个字来概括的话,那就是“美”,美好的“美”,美丽的“美”,新美的“美”。于是,我们不妨这样说:龙是力量的象征,凤是美好的象征。龙和凤的对应,是力与美的对应;龙和凤的互补,是力与美的互补;龙和凤的和谐,是力与美的和谐。而且,世上只要有男女,就会有力与美的对应、互补与和谐,就会有矫健的龙,美丽的凤。
凤迹指的是凤凰在华夏大地留下的种种踪迹。换句话说,凤迹就是和美仁爱、灵慧福生的凤文化在山水建筑、树竹花草上的表现,这样的表现是丰富多彩、引人入胜的。
凤迹的形成也可归纳为四种情形:一是“传说凤”,即因流传有凤的神话传说而得名;二是“自然凤”,即因山水地貌、树竹花草天然具备凤形凤态而得名;三是“建筑凤”,即因某座建筑像凤、称凤而得名;四是“人物凤”,即因与某帝王妃后、硕彦俊杰、佳人才女等等的业绩行踪有关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