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祝巧终于掸掸身上的泥土,站起身从屋里走出来。
她回了自己的房里,没换衣服,找出自己制的毒和毒针,和祝言送的匕首一同揣进衣襟里,再带上自己的私蓄,走出门去。
昨天夜里雪停了,但屋外还是积着很厚的雪,太阳照上去亮得刺眼。祝巧再没去管,只是一脚脚踩到了灵玄的房门口,敲了敲把门推开。
里面灵玄正转过头来看她,表情正经得简直不像是祝巧认识的那个灵玄,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只是现在祝巧没心思去吐那个槽,所以她也摆着一张正经无比的脸,向灵玄问了声好。
“师兄,我要走了。”祝巧说,“你以后怎么样?”
灵玄的表情很正经,但谈不上严肃,也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单说了一句:“和光同尘。”
没头没尾的,祝巧倒也听懂了。
“哈哈,好,那我日后来找你。”祝巧这么笑着道。
师兄就像早知道般,没有发出任何疑问,摸了摸她的头顶,目光柔软,轻声道:“日后你便是一个人了,就此别过。愿你···保重。”
祝巧心里骂了一声,道为什么突然感动得快冒鼻涕泡了都,这真是师兄吗。
祝巧一直知道,他是个冷情的人,这难得一次如同长辈对后生的关爱,也不过出于对同门最后的特殊了。她想,师兄也许再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别人。
最终她也没能说出什么感天动地的话,就只是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出去。
本来她是想问他怎么不问她去哪儿,或者是为什么离开。
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就这么一点好奇都提不起精神去想。
一步一步走出去,离那几间小屋越来越远,屋子在雪里被埋成一个黑点,渐渐连看也看不见了。
一路出了山谷,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一双腿冻得有些僵硬。
见到谷口的那颗老树,颇为唏嘘地深深叹了口气,拖着步子走到树边上去,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明显的印迹,在这太阳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化雪的天气尤其冷,祝巧的手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但她还是拿出手在树干上拍了拍,摸了摸,又把脸贴上去蹭了蹭,轻轻地说了句:“我走啦,再见。”
心里涩涩的,梗的难受。
扶着树干,遥遥望着天际,连绵数日的乌沉雪云已经散去,山间望见的天上尽是白云蓝底,太阳刺眼得很。
接着看见压在厚厚云团下的乌压压的山林,树枝上还压着厚厚的积雪。
她动了动,把自己的腿从雪层里拔出来,继续迈步往前走去。
出了这深谷,还要在山群中跋涉,茫茫的白雪下盖着无数枯骨与坑道碎石。太阳越来越高,越来越亮,雪面上的光又反射到眼睛里,晃得眼睛一阵晕眩刺痛。
时间一晃就已经到了薄暮时分,雪地里的跋涉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祝巧早已走得筋疲力尽。
磕磕绊绊走在山道上,一个不小心便被雪下的石头绊住了脚,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跟头,整个人咕噜噜滚雪球一样,从半山腰往下滚出十多米,然后被根伸出来的树枝绊了下才艰难停下。
幸好雪层厚实,不然这么滚下去怕是骨头都要摔断了。
缓了半天才迟钝地伸手揪住树枝站起来,再没什么力气去想有的没的。
之前对灵风的怒骂愤懑,都抵不过身体上的疲惫,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在雪里刨了一个雪窝出来,又抽出祝言送的那把小短刀,砍下一堆树枝,抖干净上面的积雪,一条条铺在雪窝里压踏实。接着便蜷成一团,缩在雪窝里面。
她不打算走了,要在这里将就一晚。
另外她发现祝言送的这把刀意外的好用,砍起树来比切豆腐还好使,如今这境地是有些凄凉,那刀跟着自己也是暴殄天物。
入夜山里呼呼地刮起了风,祝巧窝在洞里瑟瑟发抖,突然觉得委屈,只是再也没有人可以安慰她,再大的委屈也只能打碎了牙合着血往肚里吞。
她不愿意去想灵风心里是否也不好过,只想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因为她对灵风的感情着实复杂,从未有过爱意,一直如同亲人朋友般,如今生出几分濡慕之情,却因这一场突来变故,化了一腔怨愤。
恨也恨不得,厌也厌不起,只是再不想见到他,因为实在不知如何面对。
次日清晨,祝巧撑着地面钻出雪窝,被太阳的光刺得眯了眼,脑子里一片混沌,昏昏沉沉像团浆糊。这样的山里,她是找死了才敢真的睡下去,只怕这一睡就得睡成一堆白骨。是以夜里她只是闭着眼养了神,休养下疲累的肢体,但还是受了寒。
这样窝了一夜,头发有些乱糟,乍看起来像个乞丐。
伸手捂住嘴闷声咳嗽了几下,祝巧抬眼望了几眼方向。
山还不见头,这么走估计还有个两三天才走的出去,收回手,看着掌心,用劲握了几握,自己身体这状况,能支撑那么久吗,恐怕早被冻死在半路上了。
现在山里刚晴,大雪还能压着气味,山里的野狼还好避让些,只是身体不济。
后来一想,索性也不在意这身体,狠了下心,从自己带出来的药里选了一种吞下去。
药吃进去不久就开始生效了,身体从肺腑开始传来一阵一阵的灼烧感,热度蔓延到四肢,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泛起绯红。她趁着这段药效还不剧烈的时期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走,双腿传来与积雪植物的强烈摩擦碰撞感。
没有管这些,她尽了全力往前走,只要走到槿祁山段就好了,那里一定是有人烟的!
其实这个时候她身上也极不好受,因为冷热的交替太过突然,皮肤上不断传来剧烈的瘙痒感,隐隐有些涩痛,只有在那部分皮肤被雪层埋着的时候,那种感觉才会减轻一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疲累的感觉下,祝巧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却也知道都是错觉。
视线有点迷蒙,她直接坐在一块铺满雪的石头上歇气,双手撑在雪里,眯缝着双眼,抬头望了望四周。
到处都是山群。
四处寂静无人烟,连鸟叫声都没有,让人不安。
满山的能看见的东西里,不是雪就是被雪埋着的树,看久了之后眼睛就开始刺痛,视线无法聚焦。
呼了口热气,祝巧的额头开始密密麻麻冒汗,脸也绯红,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再眨了几下。硬撑着睁开四下扫了几眼,捧起一抔雪扑在脸上狠狠地擦了擦,又硬生生吞了几口下去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也压一压肺脏里灼烫的温度。
接着又从石头上蹭下来,躺倒在雪层里闭目养神,想让眼睛休息一会,现在她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就这么些个动作就扯得她内脏一阵阵发疼。
服下的毒药控制了分量,并不会致人死命,只是剧毒就是剧毒,分量再减也变不了本质。况且本来就是要用它的毒性来御寒,所以就算之后再服下解药,她的五脏也已经被火毒侵蚀过,留下了旧伤。
可祝巧不在乎这些,她恨不得把这身体弄得更破败些,早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