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号停于玄武宫南侧开阔平地之上,随后师徒三人则被安排在山间一处小苑稍事休息,整个后半日,轩辕继皆独处一室,行打坐调息之事。唐悦松初时亦入定片刻,出定之后则卧于榻上,辗转反侧。他一来不舍冷渊,二来则震惊于鹿绝尘言语,他言此方世间乃一处非人的世间,而是阿修罗世界,亦便是一处魔界。此论于他而言虽是闻所未闻,亦可称得上奇谈怪论,可直觉告诉他——鹿绝尘所言非虚,恐怕真有其事!
如此一来,问题便来了——假若鹿绝尘所言是对的,此方世间确是一处魔界,那自己流落异世之前所处,同眼下所处的这一方魔界,是否为同一世界?如若不是,自己又该如何回到原先正常的世间?(他早已感到,此方世间有些不大正常,至于何处不大正常,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然而,如若此方世间与先前自己所处的正常世间为同一处所,那么这一处世界是于何时变得不大正常?抑或真如鹿绝尘所言,此方便是魔界,一切本应该如此!?
显然,方才所想已远远超出他的见识,他只觉这是一个天大的悬疑,或许只有神仙才知晓来龙去脉。
念及此处,他猛然一怔,暗自惊道:“神仙!对了,一切的一切,不正是自遇见他们开始的么?!”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初之地,太阴星君、九幽鬼帅,正是他们彻底改变了自己的际遇,正是遇见他们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大正常了!是他们!可这一切又究竟所为何事?莫不是真如那二位神仙所言,自己当真便是为了搭救此方生灵而来?
他不禁一阵苦笑——自顾不暇,何以救人?连自己的来龙去脉都还是一头雾水,遑论拯救天下苍生?
“还是放过在下吧!”他仰望虚空,无力地央求。
次日卯时,他被一阵仓促脚步惊醒,继而便是池无伤凑近说道:“唐师弟,师父已在毕方号那儿等着我们啦,眼下便去铸剑炉!”
他腾地起身,二话不说便随他而去,连洗漱之事也免了。
毕方号自玄武宫南侧启程,朝南方而去,此刻天还未亮,行了片刻时辰,机关鸟降于一座山峰的山腰空地之上。
原来,此峰名曰“封炉”,传说中的真武剑炉便处其中。
山腰空地的尽头,初看上去乃是一片山体石壁,但见九方降龙走近石壁说道:“开门。”
只见石壁竟应声而开,哪里是石壁,分明便是一道机关石门。九方降龙示意众人道:“门后乃是一条甬道,诸位请随我来。”
由于甬道并不宽敞,九方降龙、鹿绝尘及轩辕继师徒三人乃是鱼贯而入,甬道乃是下坡,途中两次折转,但大体仍是朝下。沿途两侧石壁之上均凿有灯龛,整条甬道略显昏暗,加之烛火摇曳,则更觉阴森,随在最后的唐悦松不禁时时顾后。借着昏暗烛光,两侧石壁上的壁画历历可见,唐悦松依次瞧去,但见皆是些道家炼丹之事。
行至甬道尽头,但见一道精致石门阻于眼前,九方降龙止步说道:“门后便是剑炉,稍后轩辕老弟和你的弟子前往山顶,绝尘兄你留在剑炉左近专事引导冲气。”
各人皆无异议,九方降龙旋即伸手以食指轻触镶嵌于石门右侧的一方金质小板,但见石门倏而开启,数人依次进入。
眼前之景,大概只能用雄奇二字来形容。唐悦松怔得半晌不能言语,他耳畔则响起一声惊叹,乃池无伤所发。
“山体竟全凿空了,好大的一处空洞!”
然而,凿空的山体还非是最奇,在那庞大空洞正中,竟悬浮着一只巨大的琉璃球!它悬于半空,整个球体乃是密封之状,琉璃球壁则透明可视其内里,然内中却空无一物。
便是素来不苟言笑的轩辕继,此刻亦不由带着赞许之意道:“传说中的真武剑炉,不知能否助我直上青云?”
鹿绝尘道:“轩辕老弟素爱单打独斗,此番有我等相助,不成也难!”
其实,以更超然的视野来看,整个山内空间恰似一口巨大深井,直径目测约十余丈的琉璃球悬浮其间,井壁周遭则是环列一圈的观台,这等围绕山内一圈的观台有上下三层,各层之间以绳索牵引相连,人则乘坐被绳索牵引的车厢往返于各层之间。
此时,九方降龙一行则处在最下一层的观台之上,九方降龙道:“我们上去,在第三层。”
数人鱼贯进入车厢,九方降龙按下厢内按钮,车厢旋即启动,唐悦松只觉徐徐上升,车厢上升途中,他透过琉璃窗朝外观望,但见各层之上皆有人活动,每层皆设有为数不少的机器,亦不知是何用途。
略嫌狭小的空间让人只觉局促,唐悦松尽量避免与他人尤其是轩辕继目光相触,是以他一直都将脸朝向窗外。
片刻时辰,车厢已至顶层观台,出得车厢,再看那悬空的巨大琉璃球,已是略微俯视了。正当此刻,悬空的琉璃球竟左右一分为二,分开的琉璃外壳依旧浮于空中。与之同时,观台靠近山体石壁一侧走来两名真武派弟子,其中一人说道:“剑炉已开启,可投剑入炉了。”
数人对望须臾,轩辕继则看向九方降龙,但见九方降龙道:“轩辕老弟,可直接投剑入炉。”
轩辕继微微颔首,旋即则行至观台边沿左近,他拔下剑鞘,对剑叹道:“今日借得真火,助你上青天!”说罢掌推剑柄,狂云朝那打开的琉璃球直飞而去。
众人目送飞剑入得那琉璃罩中,但见狂云飞至两块琉璃罩之间便悬停于斯,似被一股无形之力固定住一般。
稍后,众人目光俱朝唐悦松投来,唐悦松只觉时辰无多,于他而言,眼下时辰竟变得如此仓促,只求多握一刻亦是不得!
见唐悦松久久不动,轩辕继自是不悦。
冷渊依旧娴静,但它越是娴静,他便越是痛苦不舍,剑亦有灵,剑亦有情,眼下将之投进剑炉,他只觉心痛,再者,他内心深处只觉得将冷渊扔进剑炉,与将她扔进剑炉可等同视之!这个想法颇无道理,他亦不愿相信。
“小唐、怎的?”却是鹿绝尘的声音。
唐悦松倏而回过神来,但见数人皆瞧着自己,他目光与轩辕继甫一相触便行收回,他一咬牙,拔出冷渊,待朝琉璃巨球之处扔去,他举手之际稍作停顿,他看向九方降龙,但见九方降龙颔首道:“扔出便可,空洞之处自有无形力场,它自会将抛出之物引向琉璃球中。”
唐悦松再无多想,当即掷出冷渊,但见冷渊甫一飞入空洞之处便为一股无形之力拖拽,竟缓缓朝琉璃球飞去。而在那厢,狂云正兀自散发着无尽的魔焰,冷渊的到来于它而言似乎是一场盛宴。
“对不住!”
在他心里,如是说道。但不知为谁而说,是冷渊,还是……
他不敢再往下想,他原本以为冷渊还能回到自己手中,还能为自己所持,可它眼下却被自己扔进了剑炉之中,
九方降龙示意那两名真武弟子,其中一人自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物件,状似木块,但见他手持此物,将之靠近嘴边,说道:“离位,生火。”
原来,此物名曰“传音”,方圆数里乃至数十里皆可互为传音通话,甚是方便。
少时,但闻一阵极低沉的声响,整座山体似乎都笼罩在这巨大低沉的声响之中。继而那两座悬空的巨大琉璃球罩便合二为一,双剑则封闭其间。
唐悦松揪心望去,但见不多时,琉璃球虽大,其中亦已满是狂云的赤色魔焰,与之同时,冷渊的白色寒气亦是弥散飞溅开来,内中场面颇为剧烈。
九方降龙则道:“轩辕,你等眼下便前往山顶,少时神兵炼成,绝尘兄便施法引导冲气上行,到时你只须开启元神即可。”
轩辕继望了望琉璃球中双剑熔合的剧烈场景,遂道:“便交与你等了!”
言罢旋即随另一名真武弟子朝山体通道而去,原来,在各层观台靠近山体的内侧,皆有门洞以供进出。眼下轩辕师徒等人正待前往的门洞,则是一条通往山顶的密道。
临走之际,九方降龙及鹿绝尘将唐悦松池无伤二人叫住,但见九方降龙道:“稍后熔合正式开始之际,我等便会引导冲气至你们师父入定之处,届时你们师父为承接冲气到来,便会元神出体,他元神离体约莫在一个时辰上下,在此期间,他的躯体若无照应,则极为凶险,甚或一只虫子都可以要了他的命,是以你等定要保护好你们的师父!”
二人见他神情严肃,不由郑重点头。
鹿绝尘亦道:“快随你们师父去吧,此间便交与我和降龙师伯了。”
二人立马紧随而上,轩辕继因冲关心切,步子迈得甚疾,几至走在那领路人之前。
门洞之后,乃是一条弯曲向上的狭窄通道,最宽处皆无法二人并行。在昏暗中穿行片刻,终于见得亮光,但见那光亮之处乃是一道门洞,只见洞外草树萋萋,山石错列。
四人出得狭窄通道,顿觉宽畅,唐悦松环顾四周,但见此处正是山顶之上的平地,待回望门洞之时,不由一怔。
哪里见得什么门洞,自己身后分明是一座一人多高的山石!
唐悦松正待出言相问,那名领路的真武弟子道:“此乃禁制,乃单向可视,自内而外可见真景,由外而内则不见真景。”
唐悦松道:“这是为何?”
那真武弟子道:“幻术使然,通常这等密道出入之地皆布有禁制,而此类禁制则多为幻术。”
唐悦松闻言则捏拳稍稍使力捶打山石,道:“既是幻术,若全不在意,奋力冲撞,可否破除?”
“尽问些不入流的问题。”但闻轩辕继这般道。
唐悦松脸一热,微微垂下头去。
真武弟子淡淡一笑,道:“若修为不及,即便心中明了此为幻象,但自身五感仍被蒙骗,是以强力冲撞只会伤及自身,于破除幻术毫无助益。眼下你已知晓这山石乃是假象,但硬冲上去,却与冲撞真正的山石无异。”
轩辕继接过话道:“于幻术幻象而言,识破只是第一步,破除才是关键。其实,人之修行,便是一个不断破除幻象的经历。甚多时候,你明知眼前皆为虚妄,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你的心或许已经明白,但你的身却仍沉醉其中,继续为虚妄所蒙骗。这便是我等常言的‘心为形役’,而修道则是为求释放心神所作的功课。”
末了,轩辕继意味深长地道:“你等须时刻牢记,天地是牢笼、人身亦是牢笼,修道便是要打破它们。”
唐悦松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既是要打破它们,那人死之后,岂不便算是打破了?”
“废物!你白学了这么久!”轩辕继斥道。
唐悦松见师父动怒,赶忙低头不语,生怕再惹他生气,若坏了他冲关的好心境,那才是大罪!想及此处,他当即下定决心,待轩辕继冲关成功之前,自己断不与他说一句话!
少时,待准备妥当,轩辕继便须臾入定。唐悦松池无伤二人一左一右居青龙白虎之位,那名引路的真武弟子则居北方玄武之位,三人各守一方,一齐看护着轩辕继。
原来,这名弟子道号醒空,乃真武派剑炉一脉的传人,修为在本门年轻弟子之中,可谓独步。
封炉之中的空洞本是一处天然巨洞,经人力雕琢,渐成今日模样,与早先的天然山体不同,当下的封炉山体早已是暗道密布,人为之事无处不在,说它是一座堡垒亦不为过。在山体之中,置有百余台功能强大的天机算仪,这些暗含天地造化玄机的算仪相互连结感应,已然形成一股神识,这股神识与周遭风水灵气互为感应,则可生出神通,以克化万物,继而为人所用。所谓真武剑炉,便是此理。
此刻,琉璃巨球之中,双剑已然化为阴阳二气,内中二气虽不时冲撞,但已渐次相互融合。约莫半个时之后,琉璃球中赤白二气已难分你我,已然混而为一。九方降龙见状,遂道:“绝尘兄,冲气已生,引导之事便交由你了。”
鹿绝尘眺望琉璃球中景象,叹道:“此番生出的灵力甚巨,怕是有些个吃力。”
九方降龙看他一眼,道:“要用‘盗天机’么?”
鹿绝尘稍作犹豫,终于颔首:“要用!”
天地灵气不单供养着世间有形众生,亦为诸天神魔所取,而如‘盗天机’这般古老法术,则是借助天地机巧与诸天神魔抢夺灵力,虽有大用,但实为行险,平日断不多用。
“醒明,将我等和剑炉的方位变换为伤门。”九方降龙命道。
那被称作“醒明”的真武弟子当即领命,遂以传音告知他处同门。这醒明亦如师兄醒空一般,亦是剑炉一脉的弟子。
伤门为凶门,眼下缘何开启?其实,伤门虽为凶门,但却独独利于赌博、渔猎之事。眼下正当施展盗天机之术,可谓与神灵争利的********之术,如此赌博行险之举,当然要以伤门来加持。由为数甚多的天机算仪形成的方阵,其能甚大,几可通神。改变一定地域之内的风水气场,多由它来完成。
少时鹿绝尘已打坐入定,九方降龙及醒明则伺于一侧。而与之遥遥相对的另一端,悬浮于空洞之中的琉璃巨球,眼下内中亦已趋于平静,赤白二气业已全然混一,再也不分你我。冷渊及狂云此番融合化生出的新剑,此刻仍笼罩于迷雾之中,待不多时,它便会现出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