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心中一直所幻想的那般情形,自己必有奇遇,‘荧惑’,或许只是一个开始。年方十九的他没有理由不幻想,亦没有理由不振奋。
星君鬼帅曾言,自己身边会有诸多护法神将暗中护佑,眼下他敢肯定,这些神将的名字当中定有鹿绝尘三字。不过,他不至于蠢到直接对着鹿绝尘说破,对于鹿绝尘,还是应当恭敬地称之为“鹿前辈”,如此还是稳妥些!
鉴于先前鹿绝尘让他自由出入鬼方之地,随后又令其司“荧惑”之职,且提拔为中士。如此种种善待之举,令唐悦松坚信此人便是那星君鬼帅所言之“护法神将”。自己与鹿绝尘非亲非故,鹿绝尘为何这般照顾?若非天定,实难解释。
作为荧惑,他被告知,自己的一举一动皆会牵连法阵禁制。动,则禁制变,是以如欲法阵更加安稳,则自己一定要多动,如此一来,禁制方不断变化,令敌手琢磨不透,无从破解。
是日一早,唐悦松便将蒙头大睡的池无伤叫起,所为何事?非为他事,乃机关鸟是也,确切地说,是驾驶机关鸟。他素有习练驾驶机关鸟之意,先前碍于生疏,一直未开口请求,眼下他与这池无伤日渐熟稔,已然有亲近友好之感,是以趁今日空闲,前来求教。
叫醒这蒙头大睡的池无伤委实不易,见池无伤半醒不醒,他忽将冰凉手背直贴池无伤脸颊,如预期一般,池无伤蓦地惊醒,弹起身来,道:“为何冻我?!”
唐悦松道:“昨日禁书读得晚了吧?”
池无伤打着哈欠道:“雪夜闭门读禁书!”
唐悦松看看上方横梁,眨眼道:“昨晚似未下雪吧?”
池无伤道:“还是卯时,叫我作甚?”
唐悦松凑近道:“教我驾机关鸟,如何?”
池无伤看他一眼,摇头道:“山高天寒,我不去。再者,教你有何好处?”
唐悦松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池无伤重新缩回被褥之中,道:“我做小人。”
唐悦松道:“只要教会我,你令我作甚,我便作甚,只要我做得来!”
池无伤忽又起身,看着他道:“这可是你说的?那甚好,去将那金银财宝、霓裳佳人还有满桌的珍馐佳肴都给我弄来,我便教你。”
唐悦松指着他鼻子强调道:“我是说只要我做得来的事!”
倏而他打住话语,得意道:“好,便照你说的办!”
池无伤不由一怔,唐悦松伸手指目道:“看我的眼。”
他自那日于封炉之上莫名其妙地承接了那股冲气之后,其修为不单突破至地仙之境,更生出一神通来,这般感觉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难以言喻、难以名状,便是聚神存想之际,所念及之事皆可幻化为象,可以目视之!
他曾暗想,自己可否将这些可目视之象使他人见得,便似将自己的东西示与他人过目一般!为此,他曾特地寻着一路人,暗中对着他极力存想,他想的是鬼怪,不多时,那被试之人便时时回身,且不停地四下顾望,惧态尽显。
池无伤道:“看你眼作甚?”
唐悦松道:“你想要的东西,都在里面,看!”
见他极是认真,池无伤不由亦是认真起来,遂直视其目。但见其目犹如星空在深潭中的倒影一般,深邃、不可捉摸。
少顷,池无伤只觉时移世易……
但见池无伤瞪大双眼,嘴亦微张,少时却又作垂涎三尺状,继而脸颊微红,似难为情……种种怪相,不一而足。正施展幻劲的唐悦松只觉可笑,“丑态百出!”
说着,他便收起幻劲,须臾池无伤亦渐次恢复正常。
待神智清醒,池无伤惊道:“空喜一场!”
唐悦松道:“可见金银?”
池无伤愣怔点头。
唐悦松又道:“可见美食?”
池无伤颔首。
唐悦松继而问道:“可见美女?”
池无伤重重点头,倏而道:“可否再来一次?”
唐悦松起身招手道:“教罢再说!”
“如欲启动机关鸟,开启‘子午锁’乃是第一步,此锁不开,机关鸟便得不到气,自然无法上天。”
池无伤一面解释,一面摁下台面上数个按钮,但见按钮约莫数十来个,按钮上写着天干地支以及五行八卦等诸多符号,只见池无伤乃是以一种顺次按下。
坐在驾驶位左侧的唐悦松看他按罢按钮,不禁问道:“如此,便是开启子午锁?”
池无伤颔首:“正是,子午锁乃一精巧部件,打个比方,它好比是道门,合上之时,天地之气相互隔绝,所以机关鸟是死的;而打开之际,天地之气互通,是以机关鸟是活的,便可驾驶它上天了。”
“通常,这子午锁乃是一道口令,口令合,则锁开。”池无伤接着说道。
蓦地,但闻脚下呼呼作响,池无伤待唐悦松系好绳带,随即前推木柄,毕方号倏而腾起,朝前方上空而去。上升之际,唐悦松只觉快意,不禁叫了一声。
唐悦松手指操纵柄,道:“掌控之时,手可松开么?”
池无伤笑道:“这木柄只是掌控方向之用,若悬停于此,松开也无妨。若换做机关鸟自行掌控,便是坐着睡大觉也可。”
毕方号乘风而上,不多时,群山云雾,放眼望去,犹如观海。云是海,山是岸,真个是横无际涯,云烟浩渺。
唐悦松看了半晌,便忍不住道:“你我换位,让我来驾,如何?你在一旁看着。”
池无伤看他一眼,犹豫道:“你已经看懂了?”
唐悦松颔首道:“大致懂了。”
再三请求之下,池无伤终于和他换位,甫一换位,唐悦松正待摸那操纵柄,孰料池无伤道:“方才我已使机关鸟自行掌控,眼下你动此柄无甚用处。”
唐悦松道:“何不换过来,让人操纵?”
池无伤看着他道:“你当真稳妥?”
唐悦松道:“你不是在一边么,怕甚?”
“若有差池,你指点便是。”
池无伤遂按下按钮,道:“现在是人掌控了。”
唐悦松一把接过操纵柄,道:“甚好,我来!”
方一上手,唐悦松只觉紧张兴奋,他手一颤,不由按得重了些,毕方号旋即义无反顾地直直俯冲而下!
天旋地转,伴随着唐悦松一声惊叫,池无伤喊道:“我便知你不牢靠!”
“朝上拉!”池无伤挥手道。
唐悦松手一使力,竟又将木柄下推。
池无伤睁着一只眼对他喊道:“叫你朝上你朝下,朝上啊!”
唐悦松猛一用力,将木柄朝上一拔,孰料只听得一声脆响,唐悦松看了看手中的半截木柄。池无伤道了声:“竟然被你拔断了!”
池无伤倏而伸手连按数个按钮,须臾,机关鸟这才停止下坠,转而平稳飞翔。
唐悦松怔道:“你、又让机关鸟自己掌控?”
池无伤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不让它掌控,还让你掌控不成?!”
唐悦松一窒,加之惊魂甫定,不便再言。机关鸟平稳飞行一阵,少时已近处所上空,机关鸟亦随之下移。
片刻之后,机关鸟正兀自下移,孰料池无伤蓦地惊道:“不对!”
唐悦松道:“哪里不对了?”
池无伤机警地四下观望,道:“机关鸟正直直地下降,算仪在自己掌控,眼下还没到处所,它却直直降下,这不对。”
唐悦松道:“那它该怎的?”
池无伤比划道:“机关鸟中的算仪颇具智慧,较人尤甚,眼下未至,它只可待抵达处所上空之后再直直下降,或者眼下便开始俯行而下,而不似这般远近便直直降下,定是哪里错了!”
唐悦松想了想,担心说道:“莫不是、莫不是我将木柄弄断……”
池无伤还没待他说完便打断道:“毫无干系。”
唐悦松这才稍稍安心,遂又道:“机关鸟不会坠毁吧?”
池无伤摇头说道:“这倒不至于,只是眼下它下降得不大合乎常理。”
池无伤伸头朝下方俯瞰,但见下方大地张口,天坑地陷,天坑之中,耸立着一座孤峰,身处此间,说它是孤峰并不恰当,应称其“孤岛”才是。
下方之处,正是四方堑。
“怎会在此处降下……若降到天坑之中,那该如何是好?!”唐悦松俯瞰天坑,只觉深不可测,不由回想起竹海之时曾见过的相似的场景……
二人忧心忡忡地陪着机关鸟直直下降,若真如唐悦松所言,降到天坑的深坑之中,可如何是好?池无伤看他一眼,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说道:“真是扫把星,我怎的便随你出来了,眼下我正睡得好呐!”
唐悦松瞧他一眼,赔笑道:“也不定便落在深坑,你看、下面不是有座岛么?”说着,手指下方。
还真给他言中,稍稍目测,只见机关鸟若直直降下,落地之处必在那孤峰之上!
见此情形,池无伤似恍然大悟,当即拍首说道:“是了是了,此地乃刑天教教坛,乌陵山中有几处禁飞之地,此地便是其中之一!”
唐悦松怔道:“禁飞之地?原来如是,原是不让飞啊!”
池无伤道:“正是如此,机关鸟操纵柄为你弄断,是以只得将之换至算仪自行掌控,如此一来,毕方号上的算仪可能并不知晓此处乃禁飞之地,是以它毫不回避径直穿过此处,于是我等便给拽下来了!便是这般!”
不多时,毕方号便已在孤峰的平地之上降落,二人当即下得地上,四下观望,但见此间亦有宫观数座,只是却不见一人。
唐悦松略微担心道:“此地怎的这般幽静?”
池无伤道:“此处乃刑天教教坛,此教派素来行事隐秘,这厢幽静也不算奇,本就这般。”
唐悦松道:“既如此,我等又该如何?”
池无伤叹道:“只得先探问一番了。”
他二人正犹豫之际,但闻一阵动静,原是东侧宫观之处走来一人,那人一身俗世打扮,约莫四十来岁,来人走近,待他二人道明缘由,来者不禁莞尔:“四方堑上空乃禁飞之处,任何飞具行过必为无形大力拽下。”
池无伤忙道:“我等乃是无心!”
中年男子道:“我等知你乃是无心,眼下业已恢复,你等可以飞离此地了。”
池唐二人旋即道谢,中年男子嘱道:“切记日后莫犯。”
二人随即叩谢,少时便启动毕方号飞离孤岛。
待飞得远些,唐悦松低声问道:“先前玄鸟号飞经此地,为何无事?”
池无伤道:“玄鸟号乃鬼方专程,可以飞经乌陵域各地,自然可飞经四方堑上空,不过享此特权的亦止玄鸟号而已。”
唐悦松缓缓颔首,不由称是。
待机关鸟重新俯瞰周遭一切山峦,唐悦松方松口气,遂向池无伤请教台上诸多按钮之用,池无伤自然逐一讲解,孰料他不经意朝下一瞥,一个闪念划过脑际,初时不怎的在意,又继续与唐悦松讲解,待又讲了几句,方打住朝下细看,唐悦松见他神情有异,亦随之朝下看去。
在唐悦松看来,下方乃巨大天坑是也,中央则是孤岛,除此之外,便无他事只得留意。
可于池无伤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天坑周遭的野地之上,看似横七竖八列着些房舍林木,实则它们的排列甚是规整,横排三连,竖排亦三连,极似卦阵。
池无伤愣怔少许,继而拍他肩膀,道:“你看,下方何物?”
唐悦松顺其手指望去,不由怔道:“天坑……”
池无伤摇摇头,道:“我是说天坑外围,你看见何物?”
唐悦松瞪大眼睛,细看片刻,终于说道:“有山、还有房舍……”
池无伤恨铁不成钢道:“你再仔细看,从大处看!”
好在唐悦松并非顽石般全无灵光,少时,他便说道:“我看见了!”
池无伤忙道:“何物?”
唐悦松道:“你且自大处着眼,那四方堑天坑不正像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字吗?”
池无伤一窒,咽下一口水,极力平静下来,遂平静地说道:“你且看,天坑周遭的房舍林木是否格外规整?单个看去是否形似卦象?整个看去它们的形状是否恰似一只巨大卦阵?”
唐悦松给他这般一点,登时拨云见日,果然——下方天坑周遭的布局正似一只巨大卦阵,并行三连的房舍及林木恰似一卦,诸多单个的卦象或正或错,构成更大的卦阵!这般,正是当下二人所见。
依托天然地势于教坛周遭布下法阵,此举于修真界中甚是多见,并不为奇。可池无伤眼下神情却颇为凝重,但见他俯瞰那巨大卦阵甚久,一直默默不语。
唐悦松道:“有何不对?”
池无伤初时并未回应,隔了片刻,方道:“你可知这卦阵所为何事?”
唐悦松一听不觉好笑,当即道:“你都不知,我怎的知?”
池无伤侧首稍作思索,继而比划道:“这卦阵我见过,乃封印失魂者之用,只是如此巨大的卦阵,封印着的乃是何事?”
“失魂者?”唐悦松怔道。
这‘失魂者’唐悦松早有所闻,说的乃是被无名怪力抽去魂灵之人,听师父说,那晚在怡香馆袭击他的女子,便是失魂者。
想及此事,唐悦松忙手指下方说道:“莫非此地有甚多失魂者,他们皆为此卦阵困住?”
池无伤略微摇头,低声道:“不知道,待回去问问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