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毛先武起个大早,将饭菜做好,然后把电话座机线拽断,再到卧室翻出尤建美的手机装到自己的口袋里。临走时又将保险门反锁,心想妻子没有翅膀休想逃出这十五楼的房间,自认为万无一失之后就去上班了。到了晚上下班时,先到超市买了些妻子爱吃的烧鸡和熟菜,足足拎了三四个食品塑料袋才乘电梯到十五楼,打开自家房门,客厅没什么变化,一进卧室才傻了眼,妻子不见了,床上的被褥也没有了,只剩一张双人席梦思床垫空空荡荡地躺在床上,窗户大开,难道妻子真会飞出十五层高楼?心中不禁打鼓,窗台上一条白色布带,拴到靠窗的床脚上。他将布带向里拽了几下,似乎很沉很长,他越拽越快,见是撕成几瓣的床单布互相系在一起,继而拽上来的是被衬,再往上拽是男裤、女裤、男上衣、女上衣、男衬裤、女衬裤,都摊落在窗台下边的地板上,显然是妻子从窗户上坠出去了。探头向下看了看。
几床白里透黄的棉被和褥子,杂乱无章地散落在石头砌成的小路上。毛先武冲窗外大吼一声:“建美!尤建美!”窗外对面的北山似乎也传来回音,使他感到这回声是那样凄凉而单调,不禁潸然泪下,心中突然又闪出一线希望之光,妻子会不会摔伤腿脚呢,他又探头向外仔细张望。在夕阳的残照中,楼下附近的地面上,并没有人影,也许妻子到医院去了,他不知道野狼沟医院的电话号码,只好乘电梯下楼去亲自走一趟了。当她来到医院时,只有一个值班的大夫和护士,二人都摇头说不曾有人来诊治外伤。
毛先武又绕过四水堤坝来到大舅哥的塑料建材厂,只有几个夜班工人在吃晚餐,也说不曾见过尤建美。毛先武发现新生产出来的一些红色塑料小房,也堆落成个小小山头,妻子会不会在这里藏身呢?他举头目测了一下,攀登起来也很困难,挨个小房都打开来搜查,不是自己一个人能胜任的,就又打电话求救于自己的部下,他想趁天黑以前找到妻子,就赶紧又上楼,从清洗车间和破碎车间一直挨个门查到成型车间和办公室。这时黄花花才带领四名男将来到塑料厂里,毛先武说明情况,就指挥众人互相蹬着肩膀打开堆积成山的红色塑料小屋,一一搜索仍无妻子身影。
毛先武又指挥部下到二水三水两岸商店、酒吧、饭馆去挨门打探妻子尤建美的下落,自己在黄昏的余晖中又重返二十层大楼到大舅哥家寻找。可惜尤建美哥哥尤建公没在家,只有嫂子尤创新一个人在涮洗碗筷,长长的瓜子脸绷得很紧,既不见笑容,也没有惊疑。毛先武口中的新闻在她面前好像都是老生常谈的故事了。
毛先武白皙的瘦脸上不禁浮起疑云,试探地威逼道:“嫂子肯定知道,她上哪去了。”
尤创新的小脑袋摇晃了好几下,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
“也许就藏在你这屋里。”毛先武白皙的瘦脸上浮上阴沉的暗云。
“那你翻吧!能找着不是更好么!”尤创新漫不经心地说。
毛先武从厕所到卧室都找了个遍,也是没有第二个人,旋即又回到厨房来问:“嫂子,我大哥上哪儿去了?”
“出去找市场,你没看我们产品又堆成小山了么!”
“大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尤创新抬眼端详着客人,似笑非笑地神秘一抿嘴说:
“他说等我生孩子前,就回来伺候月子。”
“你怀孕了吗?”毛先武疑惑地端详着嫂嫂窈窕的身段。
“没有!”尤创新一边用白毛巾揩手一边神秘地笑着。
“那不是瞎扯么!”毛先武焦急地喘着粗气。
“你大哥欢迎你来参股,现在不都时兴股份制经济么。”
尤创新用挑逗的目光望着一张俊秀的小白脸,神秘莫测地冲毛先武嫣然一笑。
“参股?”毛先武不知道是参加什么股,疑惑地望着嫂嫂。
“是啊,上床参股,你不是总想要孩子么,建美又不肯给你制作,嫂子和你大哥都想帮忙,就是你太固执了。”
“你开什么玩笑啊,看把我急得,都脚打后脑勺了,还拿我开心。”毛先武拽开门拔腿就走。出了二十层高楼,就径直向夜总会奔去。在霓虹灯变幻彩色的野狼沟歌舞厅门前见到黄花花等急匆匆的向毛先武报告说:“这些北岸的商店都没见到师娘。”贾风也从南岸跑过来,也报告了同样信息。
毛先武自己在夜总会出过丑,怕被再当盗贼给抓起来,就叫黄花花领四员小将进到歌舞厅和包间里搜索妻子的信息,自己在门口等着。黄花花和四员小将一进门就被售票的和吧台小姐认出了,不约而同地喊道:
“昨天就是他们来绑架建美的!”
“快来人啊!鬼子进村了,又来抢小姐了。”
“快把这帮小流氓打出去!”
……
歌舞厅灯光昏暗,人们对声音特别敏感,一听呼喊打流氓、抢小姐,都摩拳擦掌地参与进来,有人拿盘中的瓜子、干果当武器,向小将们打去,有人将杯中残茶和酒水当炮弹向小将们打去……
毛先武站在门口听到歌舞厅里人吵人嚷有些动荡不安,就边向里走,边伸头探脑地向里边张望,这时舞厅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大,竟夹杂着茶杯、茶盘的摔破声和酒瓶的爆裂声……
当毛先武走进舞厅的灯火亮处时,身后竟有人大喊,“快抓住他,偷沙发的盗贼来了!”
没等毛先武反应过来,头上就挨了一酒瓶,他本能地用手向头上一摸,湿漉漉的,不知是酒水还是血液,立刻感到头昏,两眼冒金星,要想撤退都不知东南西北。
白云领着一群小姐,看到毛先武抱头鼠窜,不容分说迎面就是一拳,打得毛先武更觉天昏地转了。没等毛先武开口,白云和身后的几位时装小姐将毛先武包围起来七嘴八舌地一边骂一边打,斥责之声不绝于耳:
“你还敢来这儿找人,我们正要找你呢!”
“建美呢?快让她来伴唱,你拔了我们的摇钱树!”
“钢厂来了这么多客人都等她呢!”
“再不放建美来,今晚可就炸锅了。”
……
黄花花随着贾风等人乘乱在五楼顶层的歌舞厅搜索了一遍,又到下边的几个包房里挨门挨户拽门查找,也没发现尤建美的影子。冲出来帮助毛先武解围,却挤不进人群,只见白云抓住毛先武衣领不放,其余几个时装小姐都拳脚相加来围攻毛先武。黄花花唯恐师傅受伤便向四员小将说:“上!我们还打不过她们?”
大个子贾风首先冲了进去,拽住了白云的胳膊向后拖,身后的蒋月吕雪和宋山也各拽一名小姐进行拖打。一时间十几个人互相扭打在一处。那些男客人自然而然要帮助夜总会小姐出气了。
毛先武自觉理亏,即便有一身的武艺也不敢还手,只好一边挨打一边向后撤退,退到了洗脚房楼梯口处,才发现身后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大声喝道:“你怎么搞的,跟些女的打起来了。”毛先武知道这耳熟的声音是黄厂长,也不敢回头,就大声喊住了贾风等人:“别动手,快往回走!”
毛先武的头上挨了多少个拳,脸上受了多少个耳光,自己也数不过来了。只觉眼前直冒火星,两耳嗡嗡作响,好像有架飞机在围绕着他的脑袋上下翻飞,只觉得头重脚轻站不稳当了。
黄花花指挥四员小将把师傅抬回了家,然后又将楼下的被褥拾掇上来,接起,长达四五十公尺的布绳,分门别类叠好衣裳,又将床单和褥子重新铺到床上,才让师傅躺下休息。毛先武一躺就是一个多月,每天都是黄花花和几个徒弟来伺候,直到毛先武的父亲毛开军闻讯赶来以后黄花花和贾风等人才结束了护理工作。
钢厂京剧团排练的《十八罗汉斗孙悟空》一次也没上演,就成了个打狼队。钢厂的化铁炉和转炉的安装,都处在西山狼群的威胁中,特别是到了晚上,如果没有人保护,上夜班的工人在加班干活时心里老不踏实,唯恐狼群赶来袭击。因此黄厂长就命令女儿黄花花带领四员小将手持铁管子,天天上夜班来应对狼群。一直忙到秋去冬来又到了春节前夕,钢厂的搬迁才大功告成,只等南山索道竣工后,生产的原料和产品可以从索道中细水长流,才可宣布点火投产。
黄花花召集了贾风等四员小将到火锅店聚餐,嬉皮笑脸的宋山边吃边问道:“大姐你又花钱请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黄花花神秘地笑道:“我今天是告诉你们一个准确的信息,尤建美已经正式同师傅离婚了,她写的协议离婚书我都看见了。”
蒋月结结巴巴地说道:“她跳楼……跑了,那就是离……离婚,这不是秃……秃头上虱……虱子明……明摆着么!”
小个子吕雪说:“你们别打岔,听大姐的,大姐还没说完呢,大姐请咱们吃饭,准有重要信息发布!”
大个子贾风早就知道黄花花要说什么就一本正经地说:“我替大姐说了吧!师傅病了这么久咱们得帮师傅想个办法,早点好了上班,好领咱们排戏啊。”
小个子吕雪心眼快,胸有成竹地插言道:“我倒有个药方,你们猜猜,谁猜对,明晚我请客。”
宋山嬉皮笑脸地说:“这药方我早就知道,替师傅娶个媳妇呗!这事咋办?只有请大姐出马了!”
黄花花听了正中下怀,脸不红心不跳,开诚布公地说道:“好啊,我自告奋勇,只要让师傅能上班,我就当仁不让了。”
众人一齐鼓掌,酒店包间的气氛格外热烈。
大个子贾风问道:“这事,首先得让黄厂长支持啊,你爸能同意吗?”
黄花花不以为然地说:“我爸是白天忙工作,晚上忙娱乐,可会生活了,他才没心思管我的事呢!”
蒋月又结结巴巴地说:“还有师……师傅的爸,也得……得去说……说说呀!”
大个子贾风点头道:“这好办,包在我身上了,你们就筹备婚礼吧,看看是坐汽车还是坐轿好!”
蒋月说坐汽车体面,吕雪说坐轿新鲜,又争论起来。
黄花花说:“我愿意坐轿去!你们愿不愿意抬我?”
宋山笑道:“抬大姐还有什么说的,我一百个愿意。”
就在钢厂点火开工这天,河套上燃放鞭炮,四员小将就来个趁热打铁,将把竹椅子四周做个框架挂上红布,左右两边各插一根长树棍,再将两头用绳子拴上,在悬空的绳子上再加一个小匾木供两人抬着,小个子吕雪抬前边吹喇叭,身后背个鼓。宋山抬后边,手持两个鼓锤在敲,轿后两人是蒋月抬前边,手持一副铜锣在敲打,在其身后是大个子贾风手持两个铜锣在互相敲击黄花花身着新布红衣坐在轿里,四员小将抬着土制红轿边走边奏乐,颤颤悠悠的小轿和锣鼓队从石屋小院出发。
经过塑料建材厂旁边的南山脚下新建的电力索道运输站。在这里修成一条六米宽的石板路向北直通向钢厂宿舍和车间。在钢厂职工宿舍区,挨近石路第一排的红色塑料小房都改成商店和饭店。今天为了庆祝钢厂点火开工也在燃放鞭炮,行人踏着鞭炮碎屑来观赏四人抬的土制红轿和锣鼓队。一群小孩好奇地尾随小轿和锣鼓队,一直走到钢厂的机修车间、轧钢车间、转炉车间和化铁炉,然后又按原路返回到河套水坝,这里是两条马路的交汇点,向北可看见钢厂宿舍和各车间,向东可以望见野狼沟村的四水湖、三水湖、二水湖和一水翠湖,这个两条马路的交汇点将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在这个圆形广场和二十层高楼之间,又建起一座高楼将成为钢厂办公楼。贾风等人抬着黄花花的土制红轿在巨大的圆形广场绕了一圈之后,又向东走经过四水湖、三水湖、二水湖和一水翠湖,一直乘电梯上到第十五层楼上。
屋里的毛先武一直在床上摇头反对同黄花花结婚,父亲毛开军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好撒了个谎说:“抬来的新娘不是黄花花,而是尤建美。”
毛先武在半信半疑中才肯起床下地让父亲给梳洗打扮迎接新娘,精神有点恍惚的毛先武又疑惑地询问父亲:“建美回家了?快让我摸摸,建美、建美!”
贾风等四员小将拥着身穿红衣的黄花花进屋站到毛先武面前,发现毛先武正在四处乱摸,就奇怪地问道:
“师傅,你怎么了?师傅。”
毛先武的父亲毛开军叹息道:“先武的眼病可能又犯了。”
毛先武说:“我怎么没看见建美呢?她在哪?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毛开军劝慰道:“你和花花结婚以后就好了,慢慢地就能看见了……”
毛先武的脑袋像货郎鼓式地摇个不停:“不,不,不,我要找建美,你们快出去,我要和她好好谈谈,别让我着急,你们快出去,我要找建美。”
毛先武的声音越说越大,变成了大嗓门大喊:“出去!我要找建美!”边说边抡起拳头四处抡打。
众人见状只好退出房间,毛开军在走廊上悄声对黄花花说:“孩子,你看先武这样,八成是旧病复发,视网膜又脱落了,你好好想想,你还愿意跟他结婚吗?”
黄花花现出十分苦恼的表情,半晌不肯开口,在毛开军的一再追问下,才摇头怯生生地说:“师傅本来很帅,可现在都一点不帅了……”她失望地哭着,似乎很伤心后悔。
毛开军向四员小将劝说道:“我看今天就算庆祝钢厂点火开工典礼演了一场戏吧,你们就领黄花花回去,让先武一个人好好休息休息,别让他再着急了……”
小个子吕雪心眼快,发现毛开军带来的毛笔和纸张都摊放在写字台上,立刻找来彩纸和毛笔,写出了八个大字:庆祝钢厂点火开工,贴到红轿上,然后又同贾风等四人抬着红轿绕街一周跑回石屋,算是消除了结婚游街的影响。
毛先武的父亲毛开军也敞开着房门,看见过往邻居来问候时,就解释说,不是结婚,而是庆祝钢厂点火开工生产表演文艺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