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时,黄花花来到毛先武家,由于他在卧室睡觉,而是毛先武的父亲在客厅中接见了客人。问过师傅的病情后,黄花花从内衣兜掏出一张农业银行兑现支票递给毛开军,悄声说:“这是我爸爸给师傅的五十万块钱!师傅看病很需要钱,请你收下。”毛开军笑道:“这不成,我不能收,我已经说过了,就算你们大伙为庆祝钢厂搬迁成功举行的一场庆祝活动,不是结婚典礼,回去跟你爸爸好好说说,咱们都别往心里去,花花你也别觉得过意不去……”说完把支票推到花花面前,黄花花依旧又把支票推到毛开军面前说:“我爸说了,大叔一定要替师傅收下,这钱本来就是我师傅的,四十五万佣金,他给我爸作回扣。我爸说:必须物归原主,否则他就犯错误了!”
毛开军只好收下,黄花花临走之前,还想到卧室看看师傅,毛开军谢绝道:“大夫说,不让外人打扰他,安安静静地养些日子,即使眼睛还不能复明,至少精神会好些,就不会再错乱了。我看你有空时就帮助先武给找找建美,打听到她的消息,就来电话告诉我。”
黄花花在一连串的致谢声中告辞回家,春节放假就同父亲一块返回省城看望母亲。这时钢厂旧址已改成了公园,原有厂房保留了一座钢厂开会演剧用的俱乐部没有拆除。现已粉刷装修了公园夜总会,到了晚上也是霓虹灯高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黄花花也被好奇心驱使就买了张票到歌舞厅玩玩。一进门就被一种耳熟的女中音伴唱给吸引住了,这声音是那么像德德玛粗犷浑厚,圆润嘹亮,赶到舞台旁边一看,不禁怔住了,这不明明是尤建美么!只听她唱道:
我不希望你发财,
只盼你能够健康,
如果你要发了财,
我就成了你的裤腰带。
唱完之后是一阵爆豆般的掌声,经久不息,还夹杂着喧嚣声和口哨声,叫好声和再来一个的呼喊声不绝于耳,好不容易盼到她退场以后,换上新的伴唱者,黄花花才绕到台后来找尤建美。
尤建美见到黄花花时,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惊疑中,蕴含着不安和惶恐。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你是来省城绑架我?”
“不,不,不!我是回省城看妈妈的,我师傅的眼病又犯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他嘴里却念叨着你的名字,你能不能回去看看他?”
尤建美沉默了一会问道:“你觉得钢厂改造成公园怎么样,好不好?”
黄花花以为尤建美是岔开话题,不想正面回答就顺口说道:“好,挺好,来游玩的人很多,过去人们都躲着走。”
尤建美又说道:“钢厂在野狼沟已经投产了,你看它还有必要再搬回省城吗?”
黄花花点点头,顺口说道:“钢厂再搬回来,不就又变成省城里的大肿瘤了么!”
尤建美意味深长的叹息道:“是啊!分开都很好,合起来就又坏了,何必呢!”
黄花花仿佛掉到云里雾中,一时语塞,不明所云。
黄花花不敢提及她同师傅举办婚礼一事,只能用十分惋惜的语调来陈述苦衷:“师傅对您,那真是一往情深,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建美姐,你就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爱情吗?”
尤建美的眼眶中蕴含着盈盈欲滴的热泪,用发自肺腑的深沉低音说道:“我的爱情是把双刃剑,它给我带来过欢乐和幸福,使我终生难忘,但是它也给我带来过痛苦和烦恼,使我深感不幸,甚至危及到生命,也许是我的命运不好,没有能力再享受爱情了。我决心把它再送还给上帝,余下的时光就只有一个伴侣了,那就是唱歌,一直唱到最后不能再唱了。”
黄花花沉吟了半天,才喃喃地央求道:“建美姐,你和师傅相处了那么多年,即便不存在爱情了,也还会存在着友情啊!他现在很可怜,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用手摸,我真难过极了,我们都帮不上忙,他老喊你的名字,不让别人到他跟前……”
尤建美听了这席话,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没有跌宕起伏,好像麻木不仁了,依旧按着自己的思路去想去说,好像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只听她慢悠悠地说:“你说他眼睛又坏了,有可能是假的,你好好照顾他,一切都会好的!”
黄花花更加糊涂了,她说他眼睛坏了有可能是假的,难道这是真的?他为什么要假戏真做呢?
黄花花怎么琢磨也想不明白,这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次日晚上黄花花又来到了灯火辉煌的公园夜总会,可惜没有见到尤建美,黄花花想再问问尤建美为什么说毛先武的眼睛失明可能是假的。她一连来了几个晚上都没再见到。今天已经是她春节的最后一天休假了。
黄花花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母亲照例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年货端上来让她享用,她却心事满腹,对什么菜都好像食而无味。母亲史珍不禁又唠叨起来:“都怪你爸这个死老头子,把你勾到乡下山沟里,找了个唱戏的,还是二婚,坐了一次花轿,人家还不想要。”
黄琪若无其事地一挥手,漫不经心地说:“这事就算过去了,反正也没亏本,总比在省城复读强,不管怎么说,花花也算找了个正经八百的工作啊,还是国企职工,不用等我退休就接上了班。”
史珍又抱怨道:“什么正经八百的工作?说去学戏,到现在连舞台还没上过,花花连一句京戏都不会唱。”
黄琪胸有成竹地笑道:“你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叫曲线升官,不用考大学,也不用去考公务员,就能升个一官半职,你在省城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美差。”
史珍听说女儿升了官,便好奇地冲花花问道:“花花!你爸说你升了官,到底当了什么芝麻官?”
黄花花一直在想着尤建美在公园夜总会同她讲的那些话,对于父母之间的争论根本没入耳,就下意识地摇摇头说:“什么官也没当啊!”
史珍又向丈夫示威道:“你这个老东西,瞪着眼说瞎话!”
黄琪一本正经地说:“花花!你不是钢厂京剧团班长么,手下还管着四名小将呢!”
黄花花漫不经心地说道:“那还叫官啊?不都是学徒工么!”
黄琪煞有介事地说:“你是钢厂京剧团里的二把手,可别小瞧了这个差事,等毛先武升任钢厂运输中转站的站长,以后,你再当上二把手,那就是副站长了,那就是基层领导。”
黄花花对于父亲精心设计的曲线升官图毫无兴趣,心里还在琢磨着尤建美说毛先武的双目失明可能是假的。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就向父亲一五一十地陈述起来,最后又拽着父亲的右手边摇边问:“爸,你说呀,我师傅的网脱眼病到底是真是假?”
黄棋扒拉开女儿的手,晃动着圆圆的秃脑袋,向女儿说道:“他真瞎也好,假装也好,都和咱没关系,唯一要紧的是你要拽住这根绳子往上爬,当好毛先武的助手,你就走上了升迁之道,这叫仕途,你懂吗?你考了几年大学都考不上,说明你走业务这条道是不通的,那你只有走政治这条道,这对你是条捷径,你都不懂?”
妻子史珍在一旁早已点头懂得了丈夫的精心设计,就又向女儿复述了一遍,让她务必听从家里的安排,然后又帮助丈夫来打边鼓助威,向女儿苦口婆心地说:“花花你都老大不小了,别总想找帅哥!找个男人,好不好看,帅不帅有什么用,还是你爸说得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黄花花的思绪一直在惦记着毛先武的双目失明是不是假的,便又愁眉不展地说:“如果师傅的失明是假的,那是不是考验我对他的爱情是不是真心,可是我当时说师傅的两眼什么也看不见都一点也不帅了……”黄花花显现出一种十分惋惜和悔恨的神色。
母亲史珍不假思索地冲口说道:“本来嘛,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干吗要去当添房还嫁个瞎子,并且他还根本不爱你。”
黄棋插言道:“他失明要是假的,不正好证明他不爱你,不想娶你么,你要求退婚岂不完全顺理成章么!还有什么值得可惜的?这事就别再去心思了,从此以后你就和毛先武只保持个工作关系和师徒关系就行了。即便他眼睛好了,同正常人完全一样,你也别再打他的主意了!”
黄花花又心直口快地说道:“爸爸口口声声说要我走政治这条道,要搞政治工作,不就是要关心人么,还兴在人家有困难的时候离开人家不管,这不就是没保持住考验么!”
父母二人感到语塞,似乎觉得女儿的话也不无道理,便互相对视一阵就苦笑起来,还是黄棋的脑子快,立即改口道:“等回去见了毛先武以后,你可以找机会同他谈谈尤建美为什么很伤心,说她的爱情是把双刃剑,是不是因为她到夜总会唱歌伤了感情。”
这席话,女儿爱听,说到她心坎上了,回到野狼沟以后,她带了些礼物来到毛先武家拜访师傅,照例还是没有见到毛先武,他的父亲毛开军在客厅接见了客人,这使黄花花十分生气,回去告诉了黄棋后,却见黄棋哈哈大笑道:“你还太嫩,太不成熟了,生什么气啊?这正说明毛先武不爱你,那么你同这位帅哥就千万不要再沾爱字了,你没告诉他们你见到了尤建美,这是你的进步,要把这个重要信息当诱饵逼他上班,没有毛先武,这个运输中转站就会瘫痪。”
黄花花不以为然地一撇嘴,说道:“爸!你也搞危言耸听,吓唬人,这个中转站不都建成了么。怎么还非他不可呢?”
黄棋一本正经地说:“野狼沟里富,可是中转站是地处小镇北沟,小镇的人很多到野狼沟打工,小镇人并不富裕,钢材在这里停留时很招人的,只有毛先武这样的武林高手坐镇,才能威慑住小偷大盗。”
“那就叫师傅来上班或者让他来这养病也行啊!”女儿天真地说。
“没那么简单,毛先武现在发财了,不缺钱花,一心想尤建美没心思来上班。另外,你和贾风他们四个都属于临时工,还没纳入钢厂职工正式编制,只有在毛先武带领下,干出点成绩来才可以转正。”边说边打开手机拨号,“你是先武吗?本来应该去看看你,可惜乱事太多了,脱不开身。噢,没到医院去看大夫吗?别生气,省城钢厂现在已建成了公园,听花花说在那里她遇到过尤建美。”旋即关上手机后,对女儿说道:“从现在起你就带着贾风他们四个人天天守在中转站,不要离开,毛先武准来上班,你可千万别把知道尤建美的事全部告诉他,那他就会只来一次就不再来了。”
黄花花感到心中没底就问道:“那我该咋办呢?爸!”
“自己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呗!还能什么都靠别人指点,这叫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做思想政治工作就要学会笼络住人。”
黄花花不大不小的黑眼睛转悠了一阵,又疑惑地追问道:“怎么笼络人啊?爸!”
黄棋不耐烦地斥责道:“你要想笼住人,就得像个粘糕,把周围的群众都给粘住,别叫他们都跑了,看着他们闲就给他们找点活儿干干,看群众有什么困难就伸手帮帮忙,给解决解决呗!”
黄花花眨巴着眼睛思索了一阵又悄声问道:“那么他们要想吃天鹅肉,就让他们吃啊?”
“混蛋!你成了个什么东西,不怕得艾滋病啊?”黄棋恼羞成怒了。黄花花反唇相讥道:“你不是在电话里还跟人家女的说要吃天鹅肉了么!”
黄棋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阵摇头说道:“我是开个玩笑,你是好话记不住,歪门邪道不教都会,没出息!朽木不可雕也!”
说罢向女儿一挥手,示意她出去。
“这有什么,上行下效,还怨天尤人呢!”黄花花脸不红心不跳地离开了父亲。
黄棋见女儿走了,又追着嘱咐道:“有事给我勤打着点电话,要记住勤请示,勤汇报,听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