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给尤建美脖子打上石膏以后,毛先武发现她说话声音更低沉了,更困难了,连流食也不爱进,完全没有食欲了,不禁心中有些着慌,赶忙来请教医院的院长,臭五先生问道:“建美大便怎样?”
毛先武扒拉手指一算,“足有一个礼拜没大便了!”
臭五先生皱起眉头思索了一阵,说道:“下边不出,上边就不进,你给她按摩肚子,让气血往下走,先打通她的带脉,就会使便秘好转。”
毛先武急忙回家如法炮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汗流浃背,也没能见到妻子排便。嫂嫂尤创新来接班时见此情景就说道:“还是给她往外抠大便吧!我母亲有病那阵就是我给抠的。”
毛先武摇头道:“不行,不能给她翻身,断裂的颈椎会割断她脖子上的神经。”说罢又打电话向臭五先生求救,由于正是上班时间,臭五先生诊脉关了手机,毛先武就又来到医院请教他,看到那些等候的患者难免有些脸红。
臭五先生听了毛先武的叙述后便说道:“往外抠大便不是万全之策,还是打通带脉要紧,这说明消化系统工作还正常。”
毛先武焦急地问道:“带脉在哪?五叔,能不能找本书让我看看图啊!”
臭五先生右手在把脉,用左手向自己左腰一比划,然后又拉开抽屉,拿出一本书递给他,毛先武拿到手中一看是本《人体经络》,便皱起眉头问道:“这也不是带脉啊!”
臭五先生说道:“古语说,不知十二经络,开口举手便错,回去好好看看,带脉不是按摩一两天就能打通的,至少也得敲打个三两天。”
毛先武一听,就颇为失望地晃晃头,自言自语道:“看来她今天是怎么按摩也拉不出来了,还是把书带到班上慢慢读吧!”打定主意后就风驰电掣地开着上海轿车穿过狼洞来到钢厂中转站,进门时黄花花正在向四名男生讲话,见师傅进来,手里拿着一本书,众人都好奇地过来抢着看,黄花花瞪起眼睛厉声吆喝道:“都各就各位,贾风还没喊解散呢!看站长有什么任务要布置。”
旋即将目光集注到毛先武的脸上,毛先武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一本正经地说:“我没什么事,大家就按黄秘书布置的做吧!”
贾风悄声向黄花花说道:“师傅对人体经络发生兴趣了,真怪!”
小个子吕雪不屑一顾地说:“师傅学医准是为了给师母看病。”
黄花花听了这话似乎有点刺耳,便斥道:“都离婚了,还叫她师母。”
宋山嬉皮笑脸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众人似乎都听到了,不约而同地感叹唏嘘起来,蒋月摇头大声叹息道:“悲剧啊!”
黄花花说:“要是建美别的零件坏了,像换个肾啊什么的,我都可以捐献给她,偏偏是个脖子,没听说有人换脖子的!”
毛先武装作没听见,只说了句:“上夜班的快回去休息吧!”然后就自己回到房间翻阅起《人体经络》。到了中午黄花花一手端一个饭盒进来,看毛先武读得十分入神,还用圆珠笔在重要地方划框点点,就笑道:“快吃饭吧!师傅,你都看了一上午了,也该休息了,别把眼睛累坏了。”
毛先武对于放到自己面前的盒饭好像视而不见,只说了一声“谢谢。”就目不转睛地依旧沉浸在阅读中。
黄花花坐到红色塑料小房的另一张床上,在她吃饭过程中不断地催促师傅吃饭,直到黄花花吃光了自己的饭菜,却仍不见师傅动筷,不禁有点生气了,就抢过他的书本命令:“现在是吃饭时间,师傅不是任命我来代你主持工作么,那你自己也得遵守纪律,听从指挥,我现在命令你吃饭。”
毛先武意犹未尽,微笑着说:“我现在不饿,待会再吃,让我再看会吧!”说着又去抢书。
门口站着贾风、宋山和吕雪,他们端着空饭盒齐声喊道:“师傅吃饭,请师傅吃饭……”
黄花花将《人体经络》坐到自己屁股底下,唯恐被抢回去,一本正经地说:“你吃完饭,咱一块到磅秤过过称,你自己看看自己有多少斤,准保是咱们这里最轻的,连我你也赶不上,瞧你都剩下皮包骨头了,还为别人操心呢!你的身体不是属于尤建美的,你是属于钢厂的,是属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一颗螺丝钉,不能随便糟蹋自己。”
黄花花的话还没讲完,只见贾风和宋山、吕雪已经将巨大的磅秤抬到了门口,贾风站到秤盘上自己喊道:“我是一百四!”接着宋山站到秤盘上喊道:“我是一百三十五斤”,小个子吕雪站到秤盘上喊道:“我是一百三。”
黄花花顺势将毛先武拽出屋,推到秤盘上过称,众人齐声惊呼:“师傅还不到一百二,是一百一十八斤。”黄花花最后过称,是一百二十八斤。
贾风半开玩笑半正经地向毛先武劝说道:“师傅,你这个大男人还没有个大姑娘沉,这还了得,磅秤向你敲起警钟了。”众人也随声附和地呼喊起来。
黄花花指责道:“过称是给师傅照照镜子,自从尤建美得病以后,把你托累的,赶明儿你三顿饭都到班上吃,我负责给你买饭。”
毛先武不以为然地说:“一百二十来斤,是正常体重,别大惊小怪的,花花比我重那是她贪吃,春节回家,她妈和黄厂长天天给吃好东西,大鱼大肉把她喂肥了,她应该减肥了。”
众人都哄堂大笑。
下班以后,毛先武赶忙又给尤建美按摩肚子,他向尤创新和尤建公介绍道:“今天我是去敲她的游泳圈,髋骨上边才是带脉,横向推,一定让她拉出来大便。”
尤建公摇头道:“我看还是打石膏的问题,人家梁博士是专家,他都没叫你打石膏,你却自己独出心裁,硬要求五叔给她打石膏,我看把脖子上的石膏拆了吧!”边说边给臭五先生打电话。
只见躺在床上的尤建美摇动着双手抗议道:“不,不,不拆!”她的声音虽然更低沉无力,但却听得十分清楚。
毛先武也跟着随声附和道:“别看打石膏简单,专家也容易忽略,因为专家考虑的太多,也许是怕妨碍她中枢神经细胞生长。”
尤创新又端来半碗香油,说:“建美张开嘴,喝点香油滑滑肠子,就拉出来了。”她用羹匙一勺一勺地喂着尤建美。
忙活了一夜也没见效,次日毛先武来到中转站看他们几个人都坐在屋里切切私语,好像是在研究什么问题,毛先武好奇地问道:“你们讨论什么事?怎么我一来就都不吱声了!”
黄花花见几个男生都把目光集注到她的圆脸上,就当仁不让,开诚布公地说道:“我们正在讨论师傅的思想问题。”
毛先武不以为然地笑了,和蔼地说:“我明白了,不就是吃饭么,我接受批评,今天早晨就吃得多了,一定会逐渐胖起来,放心吧,谢谢大伙对我的关心。”
黄花花见大伙不开口,就向贾风努努嘴,示意他发言,只见大个子贾风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大伙一致认为师傅的思想认识有点问题,想跟您商量商量。”
毛先武微笑道:“人要闻过则喜,欢迎大伙来向我提意见,说吧!”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
宋山笑嘻嘻地说:“我插一句,也许我自己的看法,别人不好意思说,那我就当着师傅的面自己来说,我认为师傅身体欠佳是让师娘把魂儿给勾去了!”
黄花花抗议道:“早都离婚了,干吗你们还叫她师娘,直呼其名不就得啦!”
毛先武苦笑道:“人哪里有什么魂儿啊?我应该检讨的是,由于家务事缠身,影响了站里的工作,今后一定改正错误。”
贾风压低嗓门小声劝说道:“宋山只是用词不当,我们大伙的意思是说,师傅为尤建美成天废寝忘食,这不是长久之计,您自己的身体垮了,不但影响工作,连继续照顾尤建美的能力都会丧失了,还得让别人再照顾你。”
毛先武会意地点头道:“你们说得对,我确实在感情上投入得太多,我总觉得很对不起建美。”
黄花花板起面孔插言道:“师傅对建美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作为朋友、亲戚和同志都很够意思了,应该明确的是,尤建美的病纯粹是她个人失误造成,师傅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毛先武摇头叹息道:“都怪我总嫌她在夜总会唱歌,是个不三不四的地方,才使她产生了想去正式歌舞团唱歌的思想,人应该知足啊,知足者才能长乐,可惜我认识得太晚了,真是后悔莫及。”
看到师傅一谈起往事颇有不堪回首的样子,像个老太太似的,说得喋喋不休,副班长贾风便带着几个男生出去了,叫他们该巡逻的就去巡逻,该睡觉的就回自己房间。只有黄花花觉得于心不忍,守在身边进行规劝,黄花花说得唇干舌燥,自己也没了词,不知再说什么好,她就跑出来找贾风替她规劝师傅。
贾风皱起眉头向黄花花说道:“你让我们大伙轮班去劝师傅,那不是浪费时间么,都是些车轱辘话来回说,还不如把你晚上让大伙加班开会讨论的问题,先说给师傅听听,先让他给出出主意,他实在没招的问题,咱们晚上再加班开会讨论。”
黄花花歪着头仔细一琢磨,觉得此话有理,圆圆的胖脸蛋,立马浮起笑容,就又跑回师傅身边一本正经地说:“有个大事得您想办法,化工厂要开工了,进来些原料,要咱们给看管,要等索道返回去空车有空再运来,化工厂说这些原料都怕火,沾风就烧,问咱们是要钱还是要他们出人。”
毛先武愁眉苦脸地说道:“那你们想要什么?”在毛先武的脑子里现在是一片混乱,哪有心思考虑这些突然蹦出来的工作问题呢。
黄花花回道:“他们几个男生都想要化工厂派几个女人来帮忙,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觉得女人多了爱斗嘴,还不如要点钱买条狗呢,听声就会叫喊,既不打架又不打盹。”
毛先武听了之后,振作起精神,思索了一阵就说道:“要是发生火灾或者同小偷大盗搏斗起来,也怕客马上不了阵,我同意你的意见,买条狗吧。”
黄花花又忧心忡忡地说:“怕他们几个男生,又说我心眼小,心胸狭窄不让进女的,所以我才想晚上开会讨论呢!”
毛先武斩钉截铁地说:“不用讨论了,就这么定下来,不过,你不能说女的不行,应该说没经过培训的女的,遇到险情往往会找不到东南西北,甚至能给吓坏了,这样比较起来,目前还是买条狼狗合适。”
黄花花不禁心中一喜,觉得贾风出的招果然灵。心想如果再发现师傅为尤建美而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就不想去劝他了,干脆把工作上的担子压到他身上,自然而然就会好了。何必去苦口婆心跟他磨牙呢!于是就来个趁热打铁,拉着毛先武来到中转站里给狼狗选窝。每逢见到巡逻的男生就当着师傅的面来造舆论,说:“师傅决定买条狼狗,不用再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