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还想要剩下的羊皮，他要你替他再杀一个人。”
“就这些？”鹿笙反问。
那人一愣，“你不问他要你杀的是谁？”
“不问。”
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鹿笙已经到了他的面前，那双眼睛里方才苦苦支撑才得以维持的镇定已然消失，消失得十分彻底，彻底到被她看着的人感到无所适从。壁立千仞，无欲若刚，这是一种太过豁然的眼神，而被两柄钢刀剜过绝不会是什么舒坦的事情。那人断断续续道，“你不.只要杀一个人.一个人！.你.就能得到羊皮了.一个人！.一个人而已！.你不问一问是谁吗？！只要杀一个人.”
“等到貊歌来替你了结仇怨时.”鹿笙手中的木楔子抵上了面前这人的心口，她并不急着取他的性命，动作舒缓一如语调，“我也许，会问一问，满足一下，你的好奇。”
“等一下！等一下！我不要死.不要.我才.我还不想.我.”忽然之间，世间存有千种人心情绪，然而对于那人而言皆是多余，他此时此刻心中所剩下的唯有恐惧，他所显露出来的也只有恐惧，不可置信的恐惧。
“我.应当是不老不死的啊！我是不老不死的啊！”那人忽的喊出声音来，嘶哑怒吼，仿佛这样喊出来，便成了一个事实，一个可以让他自己能够相信的事实，哪怕这相信只有一瞬。
“不老不死.”鹿笙轻声道，“.你相信？”
“我.”
那人看着鹿笙淡然的神色，心中忽的一动，一种曾经十分熟悉却许久没有出现的感觉自心底涌出，那是什么？自己竟.忘了么？
“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他一遍又一遍央求着。
鹿笙一张面容仿若木刻，漠然看着眼前的人从恐惧到沉默，又从沉默到哀痛，眼泪自他的眼中夺眶而出，而他却无知无觉，只是不断地重复那样一句话“我还不想死.不想死.”
“我.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我的仇，我的仇还没有报.那些人.那些人他们该死！他们害了我！是他们联手害得我！等我报完仇.报完仇可不可以？”那人语无伦次的解释着，“他们欠我的！是他们欠我的！我拿回来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你叫什么名字？”鹿笙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周.周起。”那人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周，起。”鹿笙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沉默一刻，继续道，“不会再见了。”
周起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这个如此平静地将木楔子刺进他心口的人，她脸色的神情自始至终一丝变化也没有，从头至尾的冷漠，冷得让他甚至觉得那木楔子刺入的地方也因为这样的冷漠而如浸冰渊.
“你在做什么！”
鹿笙的动作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打断，鹿笙捂住自己的胳膊，瞥了一眼掉落在一侧的石头，转而回过头看向那个扔石头的人。
孙普。
除了他，还有谁会如此多管闲事，又还有谁于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处此地，对着此情此景，竟扔出一块石头。
“你疯了吗？”孙普快步走近鹿笙和周起，看着漠然侧首的鹿笙，怒吼道。
鹿笙却并不惊愕于孙普的愤怒，收回视线，轻飘飘一句，“他不是了尘。”
孙普一愣，再一次看向周起。这一回他走得近了些，周起除了面容外整个人都落入了光线中，这一看，孙普不由得呆站在原地，竟是多一步都再走不了了。
“他.他.”孙普良久后方才能转动视线，询问地看向鹿笙，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不是了尘？”
鹿笙揉着胳膊站起来，“真是很像啊.最初看到时，我也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了。不过，不同的人就是不同的人，即使外貌相似，他们也是两个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周起忽的抬起头，看向鹿笙，同一刻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胸口，他只要拔下那支木楔子就还有机会逃走，他要逃走，只有逃走了，他才能去报仇，去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
“哦，不，他根本不是人。”鹿笙的身形忽如一颗坠落而下的流星，上前一步，同一刻手已经先周起一步握住了那支木楔子，没有丝毫迟疑地再一次按入他的心口。
“他说过，你是一个很好的杀手。”周起缓缓道，鹿笙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声音里那显而易见的笑意，“因为你的血是冷的，就和我们一样。”
当周起的声音连同人一起消失在黑暗中后，鹿笙终于抬眸横斜一眼挡在她面前的孙普，开口冷冷道，“放开。”
孙普却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做会后悔的事情.”
“.后悔？”鹿笙突兀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他和了尘长得一模一样。”孙普奇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我为什么要觉得奇怪？”鹿笙反问。
“也许.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也许.他们是兄弟也说不定.”孙普再道。
鹿笙推开孙普，兀自转身离开，“呵，那又与我何干。”
“了尘何等慈心，即使真的是不相干的人，你也不该下手。”孙普争辩道，“这一双手，能够不染血时，还是不染的好。”
鹿笙一步一步离去，没有任何回答。那个略显疲惫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直到彻底被黑暗吞噬。
孙普站在光影中，看着那一团黑暗。它仿佛是有生命的，总是缓慢却丝毫不停歇地膨胀着，在你不经意靠近时便将你淹没。
那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