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都沉沉睡去的时候,谢羽飞虽然也昏倒在地,但是眼皮之下的眼眸却频频转动,眉宇亦是紧紧的皱起。
他很不舒服,很难受,就像是脑海中不知何时潜伏了无数只结着茧的春蚕。海妖塞壬的歌声就像是三月五日的春雷,将他们顷刻间都惊醒,令他们纷纷的挣扎着要破茧而出。
想要醒来,但偏偏理智无法控制这一切,灵魂在清醒和梦境中浮沉翻滚着。
谢羽飞似乎听到了鱼有泪娇脆如玉石相击的叫喊,那么的孤独无依,彷徨不已。
朦胧间谢羽飞看到墨蓝色的海水被鲜红的血液氤氲染红,宛若天边如血的残阳和火烧云映红了整片海洋,整个寰宇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艳,像是直接要将双目也浸透染红。
谢羽飞挣扎的摇了摇头,想要摆脱脑中萦绕不去的残酷血海,却只是徒劳无功,只能清醒着堕入深渊。
血色景象清晰逼真的就像是发生在眼前,感同身受的似乎鼻尖也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血腥弥漫,而脖颈的伤口处也焦辣辣的疼痛起来,似有血随着心脏的跳动正汩汩奔腾而出。
蓦然的,谢羽飞满是疑惑。
就在不远处,谢羽飞看到有湛蓝色的发丝在海水中漂浮盛开如莲,还有些许发丝蜿蜒缠绕在一个满是稚气的脸上。
这张脸上有着一双蓝水晶般璀璨生辉的瞳眸,只是这双眼此刻水雾弥漫,一看便知是失去了神志。
是鱼有泪。
眼前的人虽然有着和鱼有泪同样湛蓝色的鱼尾,但明明发色和瞳眸的颜色都不一样,但是谢羽飞就是好不怀疑的认定,她就是小时候的鱼有泪。
不,不对,她不是鱼有泪。
脑海中有什么叫嚣着呼之欲出,可又被深深的压制着。
“羽飞,羽飞……”混乱的意识中,谢羽飞听到了声声悲切的呼喊声,谢羽飞想出声回应,想要制止这声声的呼喊。这喊叫中的哀伤让他觉得痛彻心扉,他怎么能让她伤心呢!
那是他的无泪啊!
蓦然的,混沌乍开,似乎有云彩劈开了黑云,照亮了天地。
鱼无泪,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叫出我的名字好吗?”
原来在风浪中鱼有泪,不,是鱼无泪在问的时候,自己就应能脱口而出的,这应刻在心头的名字怎能忘却呢?
因为叫不出来,所以你的眼泪从眼角滑落,落寞哀伤。
所以当我看着你的泪水凝结成珠,将水面打出涟漪叠叠的同时,心头也泛起了异样的愧疚波纹回荡不去。
脑海中本因时间的推移而灰化的年少记忆似被重新上了色,连泛黄的白色也好像被重新洗白了一样。
春日的午后,阳光不似冬日的凉薄,也尚未到夏日的炎热,是暖暖的温柔。海面随着微微吹动皱起粼粼波纹,映衬着金色的阳光似撒上了片片点点的碎金。
蹲在礁石旁的少年咬唇思考着的,仅仅是如何才能知道面前那个心仪女子的名字。
那一霎那,谢羽飞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她不可以受伤,有温热的液体在颈部蔓延而下,可是身体却觉得很冷。
“羽飞,谢羽飞,我的名字,只要你叫这个名字,我就出现在你身边,你先在叫我一声好不好,这样我就能从千万个人中认出是你在叫我。”
“谢羽飞。”她红唇轻启,带着微微的生硬和认真。
“羽飞,就叫羽飞好不好,不能连名带姓的叫,这样会显得很生疏的。”他却得寸进尺。
“羽飞。”轻轻的,柔柔的,似珠玉相击。
尾音轻轻的颤动,似这词在她的唇齿间回转着被舌尖送出,被谢羽飞欣喜的偷偷珍藏入了心头。
“你呢?叫什么名字?”装作漫不经心,然而凝视着她的眼神已经将他的心思暴露了个彻底。
她不忍见他失望的避开他的眼神,摇了摇头。
“我没有名字。”
“那我给你取一个好了,你说有很多很多的美人鱼,那你在她们中间的时候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是在叫你呢?”
“你叫美人鱼的时候,我就会游过来的。”
“那也不行,别的美人鱼也会游过来的。”
他执着的想要给她取个名字,他不喜欢唤美人鱼的时候好像在唤所有的美人鱼,他只想唤她。
他急切的想要证明,她在他的心目中,她和其他美人鱼都是不一样的。就像他想要让他知道,他和其他人类也是不一样的。
“可是其他美人鱼都没有名字啊?”
“你也说了是其他啊,她们没有那是她们,你就是你,你和她们不一样,和千千万万条美人鱼都不一样,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诱哄着,他试图说服她。
都说名字是一个拥有魔力的词,一个人拥有了一个名字的时候,那么这个人就会永远也不会将这个名字遗忘。
而他也带着私心,他希望她能记着名字的同时记着他,每当有人唤她的名字时,她亦会想起他。
“你是美人鱼,要不就姓鱼吧!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里是沧月岛,你就叫有泪吧!不行不行,虽然妈妈说沧海月明珠有泪是很美很美的景象,可是我总觉得有泪怎么还会美呢?要不你叫无泪吧,对,鱼无泪。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有泪水。”
鱼无泪,那是我对你的祝愿,可是为什么?到最后却是我将你遗忘,却是因为这个名字惹得你流泪了。
“怎么全都是白色的啊!”立于玻璃花房门口的母亲 泪盈于睫,对着父亲薄嗔着欢喜。
谢羽飞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了,是躲在花房角落的死角里,而手心充盈的是刚刚偷摘下来的白色玫瑰,在清晨的曦光中就数它开的最是娇艳了,沁着满满的露水犹若无泪的唇瓣。
只是这朵花最终在送到她的手里之前便被鲜血侵染了。
为什么颈部会有海妖塞壬留下的伤痕。
因为那一天傍晚,他再次依着约定来到礁石群时,他碰见鱼有泪失去意识漂浮在海面上的场景。
那一刻,他看到夕阳如血的红色杀景中,人面鸟身的海妖塞壬俯冲向鱼有泪。锋利如勾的爪子被夕阳映红,好似刚沾满鲜红的血。
海妖塞壬是美人鱼的天地,所以美人鱼一族打算迁入更深的海底。那时的谢羽飞记得鱼有泪曾说过这样的话。
爱情是什么?
只是一个偶然听说的词。
少时的谢羽飞不懂,爱一个人要保护她,爱护她。
只是看到鱼有泪有危险的时候,谢羽飞自然而然的就冲入了水中,挡在鱼有泪和海妖塞壬之间。
他要保护她,只是如此而已,单纯的、无求的。
海妖塞壬在惊见他如此后一怔,扇动着翅膀在低空中飞旋着打量谢羽飞,在确定谢羽飞水中的确实是人类的双足后,疑问的问:“你不是人鱼,你是人类?那你知道你身后的是人鱼吗?你看到她的尾巴了吗?”
“我知道。”
诡异的人面鸟身,即便人脸很漂亮。但是这诡异的组合,以及鱼有泪对海妖塞壬的讲诉,谢羽飞对海妖塞壬只有无限的恐惧,但不知道何处来的力量,谢羽飞还是努力的听着瘦弱的胸膛面对着海妖塞壬。
即便背在背后的手悄悄的抓紧着鱼无泪的双手,颤抖不止。
“那你还保护她?我会杀了你的知不知道。” 利爪扣在谢羽飞的颈项上,海妖塞壬震惊的瞠大了之前一直半合似未醒的双目。
“我不能让你杀了她。”颤抖的语音无损其坚定。
利爪蓦然用力,深深的陷入了脖颈的肌肤,伤口很深,意识随着血液的奔流而逐渐模糊,谢羽飞想要挣扎却只惊起波澜寸许。
“你爱她?所以你甚至愿意为她去死?”海妖塞壬激动非常,雪白巨大的翅膀煽动的频率也随之增快。
爱?是什么?
但如果他死能换她安然,那么他甘之如怡。
“是,只要你放无泪走,我愿意代无泪受死。”
身不由已的是身躯,随着海妖塞壬而摆动,不代表守护鱼无泪的心意也会随之改变。
清晰的感觉到海妖赛壬的利爪因为自己的话而用了力,更深的陷入了血肉里,本已止歇的血再次涌动,有血滚过颈部淌出火热的痕迹,然后终止于胸口冰冷的海水中。
谢羽飞知道只要海妖塞壬再用力点,甚至不用再用力,他的生命也将会被着冰冷的海水吞噬。
“无泪,快……逃。”转头望了一眼被鲜血唤回神智的无泪,谢羽飞费劲最后的力气说道。
血肉割开是那么的痛,血液流失是那么的冷,我怎么能让你来承受。
这大海有何畏?你会在这片大海里,一直都在,我便无所畏惧。
随着歌声的停止,还有手上被握紧的疼痛,鱼有泪挣扎着从昏迷中醒来。
鱼无泪见海妖塞壬松开爪子就立马将谢羽飞向后来开,并试图挡在谢羽飞的身前为他争取时间逃走,可是她不知道,又或者是知道,但是和自己一样,宁愿自己用自己的死换的对方的生。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保护她!亚特拉斯啊,真的是我错了对吗?难道真的如你所说,即便不再是同一族类,但爱情永远也不会因此而凋零吗?为什么那时的我没有相信?亚特拉斯,告诉我,是我错了好吗?亚特拉斯啊!”
在相互拥紧等待着结束的时候,谢羽飞听到了海妖塞壬喃喃自语,如哀泣,似悲诉。
“你们都忘记吧,这样对你们谁都好。”耳边依稀有海妖塞壬怜悯之声,随后他便听到了歌声,飘渺迷离好似遗失在远古的歌谣。
天地被掩上了朦胧的浓雾,褪去该有的艳丽。海洋只是海洋,蓄满不能进口的水——的地方。玫瑰只是一种被其他人赋予爱情符号的花朵。
寒冷从全身乃至发梢渗入,身体似结了冰动弹不得,他抱着同样在歌声中失去动弹能力的鱼有泪一起向深处沉去。
海水在没到鼻尖的时候,彻底陷入黑暗中的谢羽飞记得,他被拉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