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孤村,残阳。
残阳是血色的。它就像是被地平线之下的巨兽拖向深渊一般渐渐下沉。那深处的黑暗蚕食着它的猎物,虽然缓慢,但却更令人恐惧。而它的猎物只能束手就擒,无奈地被吞噬。太阳,难道不是有血的吗?如果它没有血,那为什么被啃食的它将附近的流云都染成了血红?
流云落至孤村,孤村似也变成了血红的了。孤村并不大,无论你怎么看,怎么数,这里都只是十户人家。而且,这十户人家都被同一片花田所围着。花田很可爱,时值仲秋,正是该遍地菊花开放的时候。那一团一团的花聚在一起,金银竞放,让人不由得忘记了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色凄凉。
但是沈归雁看这片花田的时候却觉得这片花田是血红的,红得就像是被残阳所染一般。
秋风微微吹着,吹着孤村的花田,也吹着沈归雁的衣摆。他站在孤村前,像是一棵明明失去了生机但仍然顽固地抓着土地不放的老树。
那颗老树站着,很久,很久,突然就蹲下身来,轻轻地抓起了一小把花下的泥土,轻轻地捻着,然后轻轻地闻了闻泥土的味道。他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手,又轻轻地哼了一声,似是不屑,似是愤怒。
沈归雁无论做什么都是很轻的,因为他是个懒人。他认为做事只要做到刚刚好就好,多一分的力气他都是不愿出的。他刚刚好被选入神捕府,刚刚好学会神捕府的武功,也刚刚好当上神捕府的捕快,更是刚刚好能在时间内破案。
如今,他又刚刚好地来到了孤村,是来孤村查案的。
虽然是黄昏,但是孤村却没有任何人影,甚至没有任何声音。这一片死寂,连风声到了这里都会消弭无踪。这样的寂静,如水凝冰般凝固在空中,酝酿出了淡淡的杀机。
谁的杀意?是沈归雁的?抑或是孤村里的人的?
沈归雁走进了孤村。
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看着孤村。看着这个人走进孤村。
虽然孤村很小,但是很妙的是,这里有一家小酒馆。还未走近,沈归雁便早已闻到了那股浓郁的酒香。很好,这酒,起码得有十年以上的窖龄了。
走入酒馆,沈归雁先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难怪刚才酒香那么浓,原来是因为地上那个被打碎的酒坛。酒坛既然被打碎了,里面的酒当然也早已铺了一地。
酒馆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醉倒在柜台前,浑身酒气而且微微地打着呼噜的中年老板。难道这个老板将店开在孤村里只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尽情的喝酒吗?
沈归雁轻轻地推了推老板,老板没有醒来,他仍然在自己的梦境中逍遥。眼见叫不醒他,他的酒品也不错,呼噜声不算大,沈归雁索性也再没有叫他。将五两银子放在柜台上,沈归雁径自去取了一壶酒喝了起来。
残阳已落尽,东方早已有一轮明月高高悬挂。沈归雁的酒喝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一小壶酒到现在还没有喝完。他不喜欢喝醉,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他避之不及,不是怕头脑晕晕乎乎的不受控制,而是他怕他爱上那种眩晕的感觉,那会让他丢掉性命的。生死关头,只有冷静能让自己活下来。
半空中的冷光照进了小酒馆,在地上凝出了一片白色的霜。霜很冷,所以夜也是很冷的。孤村这时仍是寂静的,沈归雁有些理解宋时王安石“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来照秋床”的情景了。这种凄清的景,本来就是勾起人的愁思的。哈,只不过自己这时应该吟“薄酒淡淡饮未央,一霜凝来映孤堂”了。这么想着,他又仰起头,将杯中所剩不多的酒饮尽。反正老板还没醒,也没人催自己,为什么不慢一点喝?话说自己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来着?啊,对了,是帮师兄偷公孙大人的酒,自己好奇也就尝了两口,结果直接睡了五个时辰,嘿。他脑中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看着月亮,有些出神。唔,酒壶里的酒已尽了,自己的给自己限的量也已差不多够了,还有最后一杯,在喝下去,他就将不再是最好的状态了。
像是在专门在等沈归雁喝完这壶酒一般,沈归雁刚放下酒壶,老板便嘟哝着别人听不懂的醉话醒了过来。揉了揉朦胧的醉眼,看清沈归雁的身影,老板笑了起来:“哎呀,没想到我们这穷乡僻壤还会有有客人来的一天啊。小店招待不周,还请客官多多包涵了。”
“哪里,倒是我要请老板饶过我自作主张的错了。之前我已喝了一小壶花雕,确是好酒。”沈归雁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壶,又指了指老板面前的银子,“不知道贵店酒价几何,所以先放了五两银子,若是不够,我可以再添。”
老板将那银子拿起,掂了一掂,摇头道:“不够,要喝小店的酒,一两银子怕是远远不够的。”他站起身,又拿了一壶酒,大声道:“要付酒钱,至少客官你得再陪我喝上这么一壶!”
要付的酒钱,竟然是再陪老板喝一壶?沈归雁看着老板摇摇晃晃地坐在自己对面,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说老哥啊,你才刚刚睡醒,怎么又要喝酒了?”
“嘿嘿嘿……酒有什么不好?醉有什么不好?世事繁杂惹人恼,大梦千年自逍遥。这一杯酒下肚,我就把那些烦人的事情都给忘掉啦。”这么说着,老板给沈归雁倒了一杯,“好不容易有一个和我一起喝酒的人在,可不能轻易放过。小兄弟你的酒量如何?要是你太早醉了让我无聊,我就把你扔出去”
沈归雁接过酒杯,摇摇,并没有立刻饮下。他指向左侧门外那片花田,神色看起来竟然有些冷漠:“你一直在喝酒,可偶尔也得睁开眼睛看些其它的东西吧
,比如门外这片花田,你可仔细的看过?”
“花田?哦,你说的是那片菊花吧。算一算,也该是酿菊花酒的时候了,客官若是不嫌弃,酒成之时再来我这小酒馆喝一杯如何?”
“酒倒是可以喝,可是门外这些……只怕不是菊花啊。”
“客官真会说笑,不是菊花,那是什么花?”
“那个啊,叫做人头花。”
“……”
“你看那花,一团一团地,不就正像人头一般吗?要种出这样的花,只怕花下也埋下了许多人头吧。你说呢?”沈归雁收回手,不再看老板,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酒液摇晃,荡起清冽的光。
他的眼神也和月光一样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