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你劝我要耐心等候/并且陪我度过生命中最长的寒冬/如此地宽容/当所有的人靠紧我的时候/你要我安静从容/似乎知道我有一颗永不安静的心/容易蠢动/我终于让千百双手在我面前挥舞/我终于拥有了千百个热情的笑容/我终于让人群被我深深的打动/我却忘了告诉你/一直在我心中/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当四周的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我看见你眼中伤心的泪光闪动。
我说，静，你知道……我突然就凝固在空气中，肢体连同语言一起凝固。以前我喜欢只喊她的名，而去掉姓氏。静，这个字我觉得亲切和暧昧，她喜欢我这样叫她，她说每次我叫她静时，我的小眼睛都很像水一样温柔，她觉得特别有安全感。可是现在，我应该改口了。
凝固两秒后，我说，不好意思，惯性，惯性，别介意！
江静笑了笑，笑得很温柔。她说，没事，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叫我了。她这样说完，让我们都觉得有些尴尬。她接着问，你刚才要说什么？
我说，其实我每次听到这首《我终于失去了你》，我就会想起你。有两句歌词我觉得好像就是说的我们，一句是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我见到你眼中有伤心的泪光闪动。还有句是，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
江静没吱声，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温柔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懂我在说什么。
我和江静分手到现在，只见过一次面，唯一的一次。
那是我书刚出版，在新华书店做读者见面签售会的现场。由于我一中专孩子出了本书，而且书里的故事都是以中专生活为原形，贴近现实孩子们的生活，在当时制造了一定的新闻话题度，再加上宣传力度到位，好几家报纸杂志和网站都进行了报道，所以签售那天人气还挺旺的。对了，小鸡和博哥当天也叫了一大帮人去了，跟香港电影里古惑仔要火拼似的。
我记得那天先是我和主持人有一段开场的问答对话，其实那是事先我们俩就商量好的台词，但我们还是表现得很像即兴发挥。主持人一口一个噢！啊！咦！跟一说唱歌手似的，挺会调动现场气氛，我也偶尔装出一副冥思状又或真诚状去回答，我们像两奥斯卡男猪脚。然后是现场读者提问环节，那问题可就五花八门让人胃疼了，什么你的人生理想和感悟，你崇拜的作家是谁，你哪个中专等等。我记得一小女生直接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当时就石化了，硕大一滴汗凝固在额头。说实话，我觉得读者们都挺可爱的，毕竟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人家问你也是关注你，也许那问题对你来说挺晕眩，但人家就是关心想知道。我就特讨厌那些明星跟粉丝见面戴墨镜弄得跟二五八万好像大家欠他钱似的。小鸡说我有这种单纯的想法是因为我确实还不够二五八万，等哪天有狗仔跟踪我，我转头过去扇那小子两嘴巴然后抢照相机，就说明我到火候了。
我在台上很认真地回答着台下每一个读者提出的问题，我对人民币发誓我真的是很认真地在回答，尽管我的胃有点扛不住。我一扫眼，发现江静站在远处，两眼充满了泪水。说实话，我真想冲下台去抱住她，告诉她我有多么思念她。但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那样做，这是一场属于我的秀，我得保持仪态得体大方地把它演到谢幕，为了那些拿钱买我书的衣食父母。那一天，离我和江静分开已经一年多了。所以以后每次听到歌里唱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我见到你眼中有伤心的泪光闪动，我都会想到江静，想到那天她在我签售会上充满泪水的双眼。
后来正式开始签名售书，读者挺踊跃的，还有几个小女生非要挽着我合影，搞得我春心荡漾。等人群慢慢散去，我却再也没有搜索到江静的身影。小鸡过来跟我说，她已经走了。然后小鸡表情特怪怪地看着我，憋出一副要死不活阴不阴阳不阳的语调说，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我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找刚才那个挽我照相的超短裙丝袜妹要电话。
小鸡说，江静要我转告你，她有男朋友了，现在她很好，也祝你幸福！
我看着小鸡，没说什么，我尽量控制自己面部表情保持平静。我想，其实也都分开一年多了，和我在一起时追江静的男孩就已经前仆后继的，现在有了其他人的呵护也该算是情理之中吧，有些事情我不去侧面打听但不表示就什么都不会发生。然后我忽然想到江静好像马上就要毕业了，马上她也将告别拿着课本出入自习室的学生生涯了，时间过得好快！
小鸡打断了我的思绪，他问，丑丑你还养着？我说是啊。他说，还不能忘？我说，就养一只狗，一条鲜活的生命，至于上纲上线扯那么远吗！然后小鸡不屑地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天签售完的庆功宴上，几个新华书店的负责人灌我酒，我都一律照单全收，我表现得无比欢畅，我发誓，我是真的开心。
我靠在大落地窗上，阳光照在我身上让人感觉到温暖。想到那天签售见到江静，我眼睛有点湿了。远方在角落唱那首《我终于失去了你》，唱得挺动情的，唱得我心好疼。
江静说，你的书我看了，比你当时给我看的初稿要精彩很多。《因为青，所以涩》这名字起得挺好的，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自己曾经单纯青涩的十八岁。
我笑了笑，说，这是我编辑帮我想的名字，当时我们一直在困惑书名，想了好多名字都觉得对书里描写的青春学生时代诠释得不够到位，后来有天晚上我都睡了，编辑打电话来说我想到个好名字，叫因为青，所以涩，我当时就觉得这名字不错，于是就这么定了。我顿了顿，说，其实说实话，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我想起了我和你之间的故事，因为那时我们都年轻，所以结果也比较苦涩。
江静笑了笑，有点想岔开话题的意思，接着说，书里画了好多插图，还有页边上那连起来翻就会动的小插画，让我看了觉得特别亲切。我记得原来上学时你的课本就是这样，老师讲的笔记没记几个，倒是每页都会被你乱画些飞机大炮两个小人打架什么的，没想到你用到自己的小说里了，其实你是个特别多小聪明的人。
我看着她，没说什么，只是笑，微笑，我觉得我笑得挺温暖的，像那照在我身上的阳光。
江静望着我，一瞬间，我看到她的脸写满了忧伤，是的，忧伤！她说，凯，你是对的，你坚持你自己的理想是对的！我觉得偏执的人一路偏执下去往往都会成功。而你，绝对的偏执狂，所以你成功了！那天你的签售会上，我看到台上的你像个明星，我就开始觉得我错了。我甚至庆幸和感谢你当时的选择，因为你让我看到了一个耀眼的你。
她说完，我就有滴眼泪掉了下来。我想，一定是阳光太刺眼了。
我对自己曾经的选择感动过，努力过，质疑过，甚至失望过。可当江静说我是对的，我成功了，我突然觉得很多是非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好像这么多年就等待着江静给我这样一句肯定。我觉得我一直无法承受江静对我的不认可和看不起，我想她亲口说她错了，不知道我这样复杂纠结的情绪里会不会带有一种因为爱不到而产生的恨。
我掉眼泪还有一个原因，江静刚才叫我凯！和她当年叫我时一样让我觉得心动。
我和江静恋爱到第三个年头时，我毕业了。
如今这个时代，一堵墙倒下来砸中十个人，其中六个本科三个研究生，还剩一个是博士，我们拿着一纸中专文凭跟拿张擦屁股的草纸没什么区别，想找个光鲜的工作比中五百万还难。
小鸡的父亲虽然当年承诺说把我们弄进工商局吃皇粮，可此一时彼一时，毕竟过了四年，很多政策都发生了改变，现在要想进正规的国家机关，起码要个本科文凭，还要通过正规的公务员考试，过了这两关才有资格找各路神仙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且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父亲那个在工商局当二把手的战友，已经在两年前被规定的时间到规定的地点去交代自己的问题了（双规的完整解释）。小鸡毕业后做起了无业游民，他父亲到处托关系都没什么结果，属于泥菩萨过河，所以我还是自给自足吧。不过说实话，通过这个事，我突然对我伟大的祖国恢复了一丝信心，我想，会不会也许大概可能说不定，我们的各行政机关也没有我们传说和想象的那么无可救药呢。
蚂蚁没有悬念地继承家族事业，开出租车。
博哥上学期间就屡次表示想退学回家帮他家里看赌场，结果他爸每次都叼着根烟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说，现在的年轻人要多读书，博博你最好再读个大学。我当时就想，现在看赌场都要大学文凭，这社会竞争真是压力山大啊！博哥毕业后自然也顺利地继承家族事业，他说，老子要在三年内把我家赌场开出五家分店来。我说，是的是的，最好再融个资在纳斯达克上市。然后他问我，上市要什么条件？
我是个喜欢拿笔去写些文字来记录自己生活或某种情绪的人。书虽然读得不多，小说也没看过几本，但表达能力天生比较强。在我刚进中专那年，我就有了写本小说的构思，那年我十六岁。
在中专，上课偷偷斗地主、睡觉、听随身听，玩手机发短信，女生化妆准备晚上去酒吧，反正除了没人听老师讲课，各种消遣娱乐方式都有，各得自在。说实话，最近几年网上流传的那些什么某中专上课摸奶门、天台门之类的事件，仅在我们学校小鸡博哥还有一大票人早就是前辈了，跟我们国家矿难一样，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现在被社会媒体关注给放大了，然后又邀请一些什么狗屁专家站出来这那那这的满口仁义道德制造新闻关注点吸引大众眼球，现在媒体喜欢搞这些。
中专里，平常我也跟寝室那几位一起疯疯闹闹，踢球、翻学校院墙、打台球、通宵上网、去录像室，甚至每学期总要去那么几次酒吧，偶尔还扯扯小皮打打小架，反正一个中专生应具备的生活组成部分，我一个都没少。
但有一点我和别人不一样，每天上课时别人在那消遣快活，我一个人在教室最后一排写我的小说。我那时总想，多么美好的年华，怎么能那样去虚度，我一定要为自己留下些什么。我觉得那时我什么都不多，就是时间多，我想我一天哪怕只写几百个字，中专四年下来也足以完成一本小说。出版一本我自己的小说，成为了我十六岁开始的一个梦想。
说实话，每次回首来路，我都会被自己当时的想法和坚持所感动。
当时我写小说的事312寝室的几位都知道，他们没多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心里还是觉得我想法很天真，只是大家是兄弟，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我至今仍感谢他们的一点是，上课时只要我说我要去最后一排写东西，他们几个都不会再打扰我，直到我觉得写得没什么灵感了，我再主动过去找他们玩。
有件事我记得很深，并且后来我也在我《因为青，所以涩》的后记里写到了。
我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写我的小说，没招谁没惹谁，结果班里一女生知道了，跑来特别诚恳地安慰我说，不是我打击你，你想出版小说的想法太幼稚了，肯定出版不了的。我微笑着看着她，心底却无比不屑。我从小成绩不好，但作文却从来没怕过，再说我上课写小说也总比你上课被人摸奶强吧。那女生是我们班里的语文兼文艺课代表，有次什么什么多少周年纪念日，学校搞革命歌曲合唱比赛。反正自从我们小学一年级上学开始，每年都有那么些日子，学校要组织那么些活动，雷打不动，跟祖国人民每年吃完年夜饭看春节联欢晚会一样。我们班选曲惊天地泣鬼神气吞山河的《黄河大合唱》，那女生是文艺课代表，领衔主演合唱排练，报幕的串词自然也是她写。结果她那文采比我们的合唱歌曲还惊天地泣鬼神，头一句就是长江与黄河是我们祖国妈妈的母亲河，敢情是祖国妈妈的母亲河，那应该是外婆河了。然后她在舞台上接着念，黄河长多少多少千米，长江长多少多少千米，每当我乘车回家从武昌到汉口，看见长江大桥下那滚滚江水，我都不禁感叹祖国的大好河山是如此的波澜壮阔，长江水孕育我成长，我爱长江！赞美完长江之后，接下来搞句，下面请欣赏××班演唱的《黄河大合唱》。真是太有才了，真她妈太语文奸文艺课代表了。后来郭德纲有段相声我觉得就是以她为原型。我看台下好几位领导都要崩溃了，而那女生还在那自我感觉良好。所以被这样的人质疑我写小说，是件很幽默的事。我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这代青年人民的自我感觉都变得非常良好，甭管神马样的女人穿个丝袜挤个胸露着就觉得满大街男人都在看她，不看的就是性别取向有问题；男的染个黄毛戴个耳钉就神马样的女人都敢上去搭讪要电话号码，江静和李露就经常被这样的小阿哥骚扰。我在上学时自信心最爆棚的当属芙蓉姐姐，她当时那叫一个火，那S身段扭得火树银花声色犬马春满乾坤，那时凤姐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一边玩泥巴一边看《知音》和《故事会》呢。
所以被那样的闲杂人等嘲笑我写书，我丝毫不会去在意。可是后来面对江静的反对，我却无比难过。
忙完那些走形式的毕业论文和各学期未及格科目的统一补考，我就毕业了，正式结束了我的学生生涯。拿毕业证那天我们一大帮人去K歌庆祝，每个人口里都骂着终于离开那个傻B学校，每个人都说自己像劳改释放重获新生一样开心，每个人都放肆地喝酒嚎歌，但我却觉得有一种叫做茫然和恐惧的情绪弥漫在每个人脸上。我们一帮人都清楚自己中专四年是怎么混过来的，社会那个残酷的大容器，即将把我们撕裂得支离破碎，未来在何方，每个人都生死未卜。我记得一个兄弟喝高了，躺在蚂蚁旁边，对蚂蚁说，你家多好，有辆出租车开，也不用担心拿着个中专文凭混不到一口饭吃，像我明天开始就要到处找工作了，人家老板心情好说不定就用了，看你不顺眼就要你赶快滚蛋。蚂蚁后来告诉我们，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开出租车也能有如此强烈的优越感。
那天我喝了好多酒，反正到最后我和小鸡还有博哥几个人玩猜骰子已经很难算清楚桌面上到底合起来有几个几了。但我觉得我特别牛B的是我还能把江静先送回家，然后再自己打车回家。那天我把江静送到她家小区门口，她说，凯，明天下午我们出来找个地方聊一下你毕业后的打算吧。我爽快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我脑袋里像有几十匹马在自由奔驰一样的阵阵剧痛，但我还是坚持着起床。我用心整理好中专四年来我在课堂上写的小说手稿，整整四本硬抄本上密密麻麻地爬满我并不漂亮的钢笔字，说实话，我挺被自己感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