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恩怨添新仇
孔昭德永远也不会想到,他的大船上拉着的红菱牌面粉真正的货主是谁?邵勤俭因为放心不下,亲自跟随大船一路南下。毕竟是第一次合作,在上海他也有生意要作,跟着大船走一遭。大船吃水很深,风吹扯着大蓬[船帆],大蓬再推着大船往前走,此时的大船就像拉着重负的老牛,走得十分艰难。
看着大船顺风顺水,邵勤俭与孔昭德拉起了话来。“你们这条船,应该有个名号。要不然,就是一条黑船。”
这话说到了孔昭德的心坎上,他说,“我也惦记着这事,除了打鱼船,码头上的船都有名号。咱们中国人叫号,日本人叫丸。一国一个习惯,丸是什么?搞不懂。”
王小辫一句插嘴“丸就是咱们男人的卵子呗。”引得大伙哄笑了起来。猴子说,“让我给咱们大船起名字,我看,就叫它海南丢号。”“海南丢?这叫什么船号。船上的伙计们纷纷反对,叫什么也不能叫海南丢。”孔昭德琢磨了一下,“也别说,叫海南丢挺有意味。你们想想,咱们哪个不是海南丢?从老家闯关东出来,回不了山东老家的人就是海南丢。”
邵勤俭说,“连我也是海南丢,从我爹那辈子就丢在了关东。叫海南丢,挺好。”
大伙也都开始赞成叫海南丢号。孔昭德挑起了话题,“我就是不明白,海南丢,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在山东老家,这个人丢了,回不去了;也有人说,是离开老家的人,丢在了关东;走出老家的人丢人,也丢了祖宗丢了根,所以叫海南丢。反正不管怎么说,一叫海南丢,就会产生共鸣,引起反响。等回到码头,咱们就找个金州城里的油匠,给咱们大船的船头上用红油漆写上海南丢三个大字。名正才能言顺,名不正,言不顺。
也许有神灵佑护,海南丢这条大船载着货,顺顺当当地停靠到了上海码头。卸了面粉,又装上了茶叶丝绸,还有南方的一些土特产。来去不空载,都有赚头。
在回程的路上,邵勤俭对孔昭德说,“在这码头上,你二哥为什么盯上了航运买卖,太有赚头了。现在的仁记轮船公司有二十多条船,最大的船载重量有八千吨。想想多么吓人,八千吨,堆起来足足有小山那么高。你应该向你二哥靠拢,有他这棵大树,你和海南丢号也很快会发展起来。”
孔昭德不愿意有人提起他二哥,“别再提他,提他我心情不好。他有他的火轮船,我有我的大蓬船。他是给日本人当汉奸,我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本本份份地挣钱。他有阳关道,我有独木桥,各走各的路,老死不相往来。”
“银子还分什么爱国银子卖国银子?你脑子也太顽固不化了。”
孔昭德说,“不义而富贵,于我如浮云。我要的是义而富贵,以德服人,天下人才会服我。孔家自古看重的是功德,而不是利益。”
邵勤俭说,“我的那个东家,据说,他的发家史也非常不光彩,听说他的钱不是好道来的,不是偷就是窃,利用别人的钱财,来到了东北大荒甸子上。开始买地,种地。可到头来不行,打下的粮食是不少,可东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粮食。后来。有个高人点化了我的那个东家,花大钱,买下美国人最新制造的火磨,把麦子磨成面粉。不是中国石头磨盘磨出的那种传统面粉,火磨磨出的是砂子面。这面,穷人吃不起,只有运到江南,江南是富庶之地,有销路。你也看到了,大上海有多么的繁华。达里尼是不算穷也不算富的日本俄罗斯统占着。而占据大上海的,则是真正的西方列强,英国法国德国和美国,这就像我们居家过日子,守着富邻居和穷邻居一样。”刚才邵掌柜的话引起了孔昭德的注意,“你刚才说到的那个东家,他姓什么?叫什么?”这时的邵勤俭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不能在背后议论别人,尤其是自己的东家,传言过去,让东家知道,这可是大忌。他调转了话题,“你可千万别把咱们从上海往回载货的事情告诉他,别砸了我的生意,断了我的来钱之道。”
“我就是对在关东发家致富的山东人感兴趣,我没别的意思。再说,我也不是那种卖友求荣的人。”
这话没有再往下说,其实邵勤俭说的那个东家就是当年的于老歪。他当年携带着钱财,往北,再往北,一直逃到了大北边。他改头换面,也改名换姓。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谁能顾得上查别人的身份。有钱能使鬼推磨,于老歪很容易就落下脚来,也堂堂正正地安下身来。于老歪当然明白,他做了那么丧尽天良的事,码头上的人不会放过他的。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尤其是他坑害的于家父女,非把他剥皮抽筋剁成肉酱不可。逃出码头以后,于老歪就改名换姓,改姓吕,叫吕顺。
大船回到了码头,海南丢号回来了。一个多月的航程,经过了风雨,经过了历练,孔昭德和他的伙计们脸黑了,皮肤粗糙了,大伙似乎成熟了许多。邵勤俭付给了孔昭德三百块银洋。孔昭德没想到会挣到这么多的运费。他想推辞,邵勤俭没有让他推辞,“第一次,咱们谁也不要论多论少。等到下一次,咱们再讲价钱。”
孔昭德真有点感恩戴德,“好吧,我和我的弟兄们谢谢邵掌柜。”
“有了第一次,我们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看出来了,你如同江虎生说的一样,是个好人。生意场上好人太少了,希望你我能天长地久地交往下去。”
挣到了第一笔钱,孔昭德和他的弟兄们就像看到了自己刚刚出生的第一胎婴儿,无比的兴奋。这一个多月,当年的劫匪海盗严格遵守他们定下的规矩,没有一个人触犯了规矩。
大船靠了帮以后,孔昭德把弟兄们召集起来,把邵勤俭付的航运费三百块钱都摊在了大伙的面前。“咱们这一去一回,邵掌柜给了咱们三百块的运费。咱们十三个弟兄按人头平均分,每人能分二十三块钱。还能剩下一块钱,这个分法,你们赞成不赞成?”
猴子说,“平均分,三哥太吃亏了。要我说,三哥应该拿个大数。剩下的,再由弟兄们平分,有一头算一头。”孔昭德说,“在大船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律平等。”张二两说,“我是人微言轻,但我要说的是,钱不能全分了,要保留一些,一旦要修个船,或者说大船没有活的时候,用得上。就像居家过日子,总得有个积蓄。”“这话有道理,把钱全分光了,万一有个应急,咱们都傻眼了。就按张二两说的这样,每人分了二十块钱。余下的,让三哥保管起来,就当大船的私房钱。”
弟兄们拿着钱,高高兴兴地上了码头。先进澡堂子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再下馆子嘬一顿。酒足饭饱,愿意听书的去听说书,喜欢姑娘的到窑子里去挑个姑娘。还有愿意看戏的,进戏苑子,听听那些野班子唱的武家坡,失街亭和空城计。萝卜白菜,各有所好。
大船之上,只剩下了孔昭德一个人。大船靠帮时,守船的人就是他孔老三。听说他回到了码头,马大潮跑来递个信,江虎生要给他接风洗尘。船刚靠帮,船累人也累,以后再说怎么样?没想到江虎生已经走到了船下,他说,“今日之事,为何要拖到明天。”
说话时,江虎生已经登到了船上,他身后站着馆子里的伙计,伙计手里提着一只大提盒。打开提盒,里面装的全是刚刚烧炒出来菜肴。有四喜丸子,有南煎丸子,有锅塌里脊,有溜虾仁,溜肝尖,有烧溜鱼片。都是咱们海南丢爱吃的菜。你不能离开船,兄弟到船上来了。来摆下酒席,在船上给你接风洗尘。
二人刚坐下来,邵勤俭也跟着来了。你们喝酒,把我给扔了,我是不请自来呀。
喝着喝着,马大潮想起了芋头的事情。他说,“老三,芋头出事了?”
孔昭德一个激灵,“芋头?她出什么事了?”
马大潮这才把芋头让老毛子给抓起来了,关进了旅顺大狱的遭遇告诉了孔老三。说起罪名,老毛子一直在抓捕你二哥,你二哥他躲藏在芋头居住的屋里。你二哥逃了,芋头让老毛子堵在了屋子里。你二哥给日本做事,你说受牵连的芋头能是什么罪名,就是间谍罪。得想办法,没听说吗,进了旅顺大狱,从来就没有人能走得出来。
孔昭德心情沉重起来,他的心潮翻腾起来。芋头的命真是多舛,倒霉背运的事一桩跟着一桩。能想个什么办法,救出芋头……与此同时,他也更加痛恨二哥,全是他的错,他连累了芋头,让一个姑娘给关进旅顺大狱,吃苦受罪。
孔昭德问江虎生,“兄长,你在江湖上朋友多,你想想办法,能不能把芋头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