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昭德说，“我想要银子，但是，我的祖宗有训诫，莫念意外之财，莫饮过量之酒。我不要没有来路的银子。码头这么的人，于杠头为什么偏偏赏银子给我？”
于汉臣走了过来，“因为你拉了尖子，因为我也看上了你，以后要你死心塌地跟着我干。”
“我可以跟着你干，但是，银子我还是不能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一旁的于老歪有些恼羞成怒，“天下有这等事，白给的银子不要？什么意思？视银子如粪土，还是与银子有怨仇？咱们老大给过谁这样的面子？你是不是越敬越歪歪腚？”
孔昭德说，“掌柜的千万不要误解了我的意思，平白无故的银子，我不能要，总要有个来历，总要有个说法。在码头上，有人无缘无故送银子给你，你就能收下？你说出来，咱们于杠头为什么要送银子给我？是奖赏，还是可怜？”
“老大看上你了，臭小子，你脑子也不缺弦，这蹊跷看不出来？”
于汉臣也是身怀武功的人，他在码头上混了这么多年，也交结过武林中人。但是，年轻的孔昭德有如此造化与德行的人，确是第一次遇见。就像骑手遇见了骏马，这个年轻人就像一把他寻觅了许多年的宝剑，突然间就在他的眼前熠熠生辉。他想抓住这把宝剑，他也太需要这把宝剑了。于汉臣已年近花甲，这两年，他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让他放得下心来的继任者。码头上的人倒是不少，可他一直也没能找到对自己心愿的人。想不到这一回，无意之间，孔昭德自己走进了码头，走到了他的跟前。给孔昭德送银子，于汉臣也想试一试这个年轻人。人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他反倒挺高兴，可以认定，这个孔昭德不是个贪图钱财之人。整个码头，其实都是他于汉臣的天下。他不仅是小杠们的头领，他也是码头黑道上的老大。码头上的各门各道，哪个敢不高看他于汉臣一眼。他的手下有百十号一呼百应的小杠，他也称得上是说一不二的人。可是，他看上的这个孔家老三偏偏不买他的账。不过，遇上一个中意的人也不易，他也不急，码头上的老大，不怕这小子有三头六臂，早晚收归他于帐下。
孔昭德是有些愚笨，但他心里有数。小时候，他练过武功，教他武功的周紫阳。因为遇到了难事，才流落到了孔家庄。那一年，地里庄稼收成好，孔家的长辈收留了这个落难的周先生。让他给庄里的孩子当先生，并且教孩子们一些武术。周紫阳是个高人，他的通背八卦掌可称得上是一门绝枝。在孔家庄当先生这段时光，他发现，这个孔昭德读书虽然有些木讷，但对于武术，他似乎有着先天的灵感。他的一招一式，他对于拳路的记忆和理解，都高于一般的同龄人。于是，他对孔昭德分外高看一眼。闲暇之时，便多教他一些招术和拳路，甚至把祖上的一些密笈也传授给他。平时，村里的小伙伴在一起打打闹闹。自从跟着周先生学了武艺，孔昭德再也不肯出手打人了。他严格地遵守着师傅的教诲，决不张扬轻易出手。周紫阳也看出来了，这个孔昭德就是他一生要遇到的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学生遇到一个好先生不容易，一个先生想碰到一个好学生也不简单。周先生在教孔昭德武功的同时，也经常给他讲述一些变法革新的故事。孔昭德听着虽然有些不太明白，但他知道，那些被官府追捕的人都属于乱党之列。城门楼上，经常悬挂着一颗颗血淋淋的乱党头颅，旁边贴着大字告示。
周先生离开孔家庄的那天晚上，孔昭德记得很清晰。周先生告诉他，他的祖先孔夫子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让人们忠于朝庭，孝敬父母，爱护兄弟姐妹，要讲规矩，要讲秩序，为人处世的道理，什么都没有错。所以两千多年了，人们都认定孔夫子是圣人，他的所有言行都是人们尊奉的真理，都是为人处世的楷模。但是，恰恰是这个圣人，害苦了几万万的中国人。这位圣人，教会了人们虚伪，让人们逆来顺受。周先生的话，他真的有些听不明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跪倒在周先生面前，给他磕了三个头。
他恳求先生，不能不走吗？周紫阳笑了笑，乱党一日不除，社稷一日不安。朝庭对我们格杀勿论，我的同仁同志在牺牲，我却苟且偷生，我与心不忍。临行前，周先生说，你还小，你还体会不到世界的不公，人的不公，人心的不公。或许一个人的力量对于这个世界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来到这个世界，就要轰轰烈烈走一场，哪怕断头颅洒热血，在死而无憾。周紫阳先生走了，先生留下的那些话，虽然他不大明白，但他牢牢地记着。他相信一条，先生不会让他走歪门邪道，先生教导的必定是真理正道。与二哥从山东来到关东，他抱定了自己的信念，他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做事，凭力气干活挣钱，决不做那些吃喝嫖赌抽的下作事情。
码头上的小杠们为国家做了一件大事，赵将军送给于汉臣一百两银子，算是犒劳大伙了。可一百两银子，也没法分给大伙。怎么办？于老歪出了点子，“干脆到窑子里找几个腰板粗，奶盘大，屁股大抗操的窑姐，给大伙的鸡巴放放熊，跑跑马，也好让大伙裆里的火气泄一泄。”听着这主意不错，于汉臣把银子给了于老歪，让他去操办这件事。
在码头上，大伙手里有了银子，不是下馆子，就是狂逛窑子，再有就是进赌场赌馆。码头的小杠一个人生的信条就是，出大力，挣大钱；喝大酒，操大逼。妓院里的名妓美女要价高，于老歪找来了码头上鼎鼎大名的卖大炕的夜壶。码头上的男人们都知道夜壶，听听这名，盛尿水的家什，管他什么人，都可以尽情地朝壶里撒。那夜壶就是一只无底的窟窿，任凭怎么装，也装不满。于老歪拉着孔昭德，“美不美，头一水，这一回，你的功劳最大，找来的窑姐你先开头一炮。”等到孔昭德弄明白了让他干妓女，他甩开了于老歪的手，斥责他，“你为兄长，你应该教导我走正道，怎么能拉着我去做嫖娼的勾当。”于老歪以为孔昭德看瞧不上这些身经百战的窑姐们，他说，“她们虽然不是黄花闺女，虽然让人开了苞。但是，她们可是玩男人的高手。几个回合下来，你就知道了什么是切肤之亲入肤入妙的皮肉乐趣。世上最美的事情，并非吃喝穿戴，而莫过于玩女人。在咱山东老家规矩多，可这儿是码头，码头就是自由的天地，随便你所作所为。”
孔昭德依然不为所动，“我不做这等下作事，我奉劝你们也不要做。吃喝嫖赌，酒色财气，自古到今就是人生最坏的道儿。再说，你们好多个大老爷们对付一个女人，那女人也要毁掉了。”于老歪们笑得前仆后仰，“生瓜蛋子狗屁不懂，从古到今，都是毁了犁杖毁不了地，毁的都是男人毁不了女人。”孔昭德说，“毁不了，我也不做这等事，我们挣的这点银子不易，要捎回老家去，我老家上有奶奶有爹娘，下有兄弟姐妹，全家人穷得食不裹腹，衣不蔽体。所以，我不能把银子糟蹋了。”
孙大舌头又打响了牛胯骨：“吃十成，穿二八；赌对半，嫖白瞎。抽大烟，连根拔。”
在码头上挣到了钱，花在吃上是最实成的，其次是穿。码头上就是以貌取人，大家都是匆匆的过客，身上的穿戴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码头上的人从来都是料子裤子，苞米面的肚子。也就是说，宁可吃的糙一些，也要穿得好一点。在这儿，进赌场，有输也有赢。进妓院去嫖娼，那是用银子打水漂。只要抽上了大烟，这辈子也就算是完蛋了。别人拉拢孔老三下水，人家心里有定数，即使在海边这个靠水的地方，人家意志坚定，连鞋子也不肯湿。这么多年，码头上还真没见过有正人君子。这一回，冒出个孔老三正人君子。人家有真本事，也有真品德。就像孙大舌头唱的，谁说世上没有贞洁女，世上没有忠烈男。码头小杠千千万，有谁不忘圣人语，忠孝节义孔老三。孔家老三说得好，人生最忌酒色财气。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气是下山的猛虎，财是惹祸的根苗。
通过拉大炮，孔老三在码头上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杠头于汉臣高看他一眼，于汉臣的闺女芋头也对这个山东小伙子也产生了好感。孔老三就在码头上当一名小杠，他也知道那个名叫芋头、生着浓眉大眼的的姑娘对他好。吃饭的时候，多给他打几块刀鱼，盛饭的时候，也多给他打一勺。衣服脏了，给他洗；破了，给他缝补。看他肯出大力干重活，芋头也叮嘱孔家老三，码头上的活儿要悠着干，年轻轻的，伤了身子骨，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在举目无亲的码头之上，能有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疼着自己，关照着自己，孔老三也不是不开窍，他也对芋头姑娘产生了好感。山东姑娘的实诚泼辣，芋头也都具备。幸好老家的长辈没给他定下娃娃亲，在码头这地盘之上，千百个男人堆里的唯一女人，让他给看上了。那些日子，孔家老三干活也不觉得累，别人扛一个大包，他一只胳膊能夹一个大包。上船下船，腰不塌，腿不打晃。那芋头姑娘有了心上人也格外活泼爱动。难怪惹得孙大舌头又唱，“顶水的鱼，顺风的旗，十八岁的姑娘，叫春的驴。十八岁的姑娘是芋头，叫春的驴就是孔老三。”
老黄头的外甥朱大有就是个货郎，他一年到头往山东老家跑。孔昭德就托他把银子捎带回老家，写了地址，写了爹的姓名，附上一封短信……“祖母大人在上；父母大人在上：不孝儿孙昭仁昭德已在关东落下脚来，现寄上十两银子，以补贴家用……”
看了三弟写的这封信，孔昭仁把信给撕毁了。“你愚蠢不愚蠢，家里人如果知道了我们俩在这码头上混，到这儿来找咱们俩，你跟他们回去不回去？往后还混不混了？”
在老家那时，他和二哥能想到一块儿，能做到一块儿。可到了关东，他和二哥之间似乎有了隔阂，二哥一心惦记着做大事，盼望着能够遇到一个好机会，捞一把，挣大钱。而他不同，码头上有干不完的活，真的像闯在前头的人说的那样，遍地都是金元宝，就看你能不能弯下腰来。遍地金元宝没有，但挣钱的机会遍地都是。他说，“二哥，人哪，不能好高骛远，不能眼高手低。应该脚踏实地，从一点一滴做起，最后成就自己的事业。”
“人各有志，你能给自己挣饱肚子就好。你别管我，你有你的千条妙计；我有我的一定之规。咱们哥俩各走各的，各闯各的天地。等到咱们真的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咱们再回老家，那叫衣锦还乡，那叫光宗耀祖。到那时候，人人都眼睛向上瞧着咱们哥俩，那才是扬眉吐气。人活一口气，我就要吐这口气。但我不能走你的那条路，有人凭借着力气成功，而我，就是要靠着自己的智慧成功。”
从这天起，孔家兄弟便分手了。他们没有离开码头，一个出大力，一个仍然牵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