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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劫轮船功亏一篑 (2)

在这次劫船的前一天,邵勤俭带着吴先生找到了孔老三。他不是来逼债的,他是来与孔老三谈一笔交易的。接二连三的打击,孔老三真的有些焦头烂额了。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也不会想起已经被邓春大哥唾弃的打劫匪盗勾当。这一次的会面,又一次成了孔老三的命运转折点。吴先生明明白白地告诉孔老三,他想尽了许多办法,想接近孔老三。一直没有这样的中间人,邵勤俭是最好的牵线搭桥之人。吴先生并无所图,他是送机会给孔老三的。明人不做暗事,他坦坦荡荡地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他有一条船,西伯利亚号,租给谁都是租,为什么不把船租给一个他敬重的人呢。这从天而降的消息一下子让孔老三有些措手不及,但他立即想到,他手里一块钱也没有了,拿什么租船。吴先生当即表态,租金可以缓些时间再付。码头上竟然有这样的好事,他真的有些不敢相信。邵勤俭看出了孔老三的心思,他出面做证,也做了保人,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为什么天上掉下一个雨点会砸到他孔老三的头上,因为吴先生看重的,正是孔老三的品德和为人。

孔老三把弟兄们叫到了一起,私下里商量,面对这件突如其来的变故,咱们如何应对。毕竟在商海里有过数年的打拼,听到这样一个商机,远远胜于铤而走险的打劫的诱惑。虽然咱们答应了陈大巴掌,也只是帮忙,口头应诺。如果腾不出手来,这个忙可以不帮。如果不帮,会不会在码头上留下不讲义气的不好名声?难道帮忙打劫了,就是义字当先了吗?说起正道,此事应该属于正道。数年走正道,弟兄们成家立业,已经远避了歪门邪道。孔老三有些放不下的,就是感觉亏对了陈大巴掌江湖上的朋友。说来说去,还是殊途同归,不再上贼船,咱们可以把左轮手枪借给甚至送给陈大巴掌。有了这些快枪,比人过去帮忙还要管用。但是,这个姓吴的如果没有所图,他为什么如此慷慨大方。咱们也要弄清他的真正用意。

吴先生十分坦然,在大连这些年,他的财产也只有这条船。在大连,他也是孤家寡人,他希望有一位孔老三这样的朋友。孔老三听了这番话,自然不能怀疑一位尊敬他的人。邵勤俭也在旁边推波助澜,这两年,你孔老三接二连三遇到的全是倒霉事情。人不能总是倒霉,总有时来动转的机会。这是一次机会,是他应该得到的机会。老天爷不能总是让好人倒霉,他恳请孔老三接受这次机会,捐失的那些货物,还有海南丢号大船,不想他个人的前程,也要替人家货物着想,也要替他的这些弟兄们想。

孔老三知道,要在当年,他可以带领弟兄们打打杀杀去劫船。如今已是时过境迁,人人都有了家口,有了责任。如果能有一条平稳的生存之道,相信弟兄们选择的就是这条路。就按弟兄们说的,把快枪送给陈大巴掌,就算对他食言的弥补。如果他们打劫成功了,也许少了许多分成的人。毕竟是铤而走险,走的人越少越好。西伯利亚号,孔老三和他的弟兄们租下了。但是,他们会开大木船,对于火轮船,他们没有人会开。吴先生早就把人给他们找好,他就是码头上的老熟人马大潮。想当年,他在火轮船上当过轮机手,也当过二副。像租船一样,吴先生把马大潮租用到了他的船上做事。

对于租金,孔老三坚持先小人,后君子,确定下来,再签订一个契约。看到孔老三如此认真,吴先生说出了一千二百块银洋的数字。孔老三也行舟走船多年,他知道这个行情,他把租金翻了一番,太少了他心里也不安。二千四百块银洋。此事以契约方式确定了下来。

最后的不熨贴,就是西伯利亚号,能不能改成海南丢号?西伯利亚号已经登记注册,何苦要用海南丢号?一个“丢”字多么的不吉利,因为用了“丢”字,大船毁了。孔老三看见这些洋名洋号心里犯硌应,“丢”字不好,那就不要“丢”字,就叫海南号,关东这儿管咱们山东老家叫海南,山东是在关东南面,就叫海南号吧。

吴先生想了一想,他也知道执拗不过孔老三,就算用个地名命名吧,他也答应了。

土匪就是土匪,他们做些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还不在话下,真的要做劫持轮船的大事,他们却像孩子二样稚嫩。从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刻,他们注定无法逃脱毁灭的命运。他们所做的,眼睛盯在了那些商人们的钱包,而忽略了他们当中根本就没有人懂得航海,没有人懂得驾驶。劫持一条轮船难道仅仅靠的就是匹夫之勇?

黎明时分到了,太阳要从海平线升起来了。许多乘客纷纷跑上了甲板,他们要观看日出的壮观景象。太阳要钻出海面的那个地方分外的红,天红了,海水也红了,就像一炉刚刚熔化了的铁水,刚刚浇铸了一个圆圆的金属胴体,她一点一点地冒出了出来,渐渐地向上升起,她像从母体分娩出来的婴儿,奋力地挣脱,奋力的向上……当一轮旭日脱离了海面时,船上的人们欢呼了起来。船上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沉浸在这自然的美景陶醉时,船上冒出来一群劫匪。他们扑向了驾驶室,扑向了电报房,也扑进了底舱锅炉房……

陈大巴掌站在舵楼上面,他大声地喊着,我们是杀东洋鬼子的英雄好汉,不是杀人放火的红胡子。所有的人统统回到船舱里面,老老实实地呆着。此事与你们无关,只要你们听我们的,你们就平安无事。快,进到船舱里面去。

惊恐之余的人们还想弄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即顺从,又不那么情愿。行动都十分的迟缓。一个船上的乘警从后舱跑到了前甲板,没等他的枪打响,他却被劫匪打死了。整条船上的水手船工全是日本人,他们不可能乖乖地听从劫匪们的摆布,于是,首先被打死的就是报务员,接着,船长被打死了,轮机手也被打死了,船上的日本人也几乎全都丧命于劫匪的枪口下。陈大巴掌他们如愿以偿地控制了坂和丸,他们从那些商人们的包裹里面搜出了成千上万的银洋,从古董商人的行李里面搜出了古玩字画,就在他们做这些勾当的时候,坂和丸却无法停下来,一直向前开着。

但是,船要开到哪个码头,开到哪里,陈大巴掌他们也顾及产上抢劫乘客的钱财和行李,他们的性命,乘客们的性命,还有这条坂和丸,归宿在哪里,停泊的码头在哪里,谁的心里也一直画浑儿。谁也不会驾驶,会驾驶的人已经死光了,如今只能手握舵轮碰运气了。一直到当天傍晚时分,船上的人们已经能够看得见海岸线上的那一溜淡淡山影。就在船上的乘客们心里有了些许安慰之时,坂和丸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不知是触上了礁石,还是锅炉烧干了发生了爆炸。坂和丸毁了,沉进了大海。船上的几百名乘客也纷纷坠海。没有几个能够死里逃生,从坂和丸活下来的,只有十几个人。

莲花没有那么幸运,她与大多乘客一样,沉进了大海的碧波之中。

这次海难十几个死里逃生的人当中,其中有一个人,就是逃生者们指认出来的劫匪当中的一个。他就是陈大巴掌,因为他是号令者,所以,乘客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弟兄们全部丧命大海,陈大巴掌也想随他们而去。然而,人是有求生本能的,他想死,偏偏他死不了。在大牢里,他受尽了酷刑。让他说出同党,枪是从哪里获得的?不坦白交待,只有死路一条。陈大巴掌笑了一下,不能不讲义气,那样我下地狱心也不安。我连活着都不怕,我还会怕死?让我怎么死,上刀山,下火海,千刀万剐,我要求一声饶,我都不是爹娘揍的。

这次的劫船事件也震动了日本当局,能够制造如此之大的劫船事件,决非一般的土匪红胡子能够做到的。这伙匪徒是有组织的,而且他们有武器,从审讯这个存活下来的匪徒情况来看,这个人视死如归,也绝非等闲之辈。于是宪兵和特务机关都参入了审讯,所有的大弄几乎都用上了,可就是无法让这个陈大巴掌交待。坂和丸事件震动了远东,仁记公司的名声也受到了影响。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也十分气恼,在大连,这么多的宪兵,这么多的特务,这么多的警察,还是无数的狗腿子汉奸,偏偏这事就发生了。日本人成了大连统治者之后,在这个地盘之上,没有发生过大的刑事案件。他下达了命令,一定要把劫船事件调查清楚,一定要把匪徒背后的指使者抓出来。他们肯定不是一般的土匪海盗,也许就是某个政治集团所指使的。国民党,还是共党?对外,日本当局宣称就是意外事故,而绝对不提及有人劫持。

酷刑审讯的结果,除了受刑的陈大巴掌一次接一次地晕死过去,醒过来时,他只有破口大骂。审讯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连陈大巴掌的真实姓名叫什么都没能审出来。看起来,这伙人就是一些亡命之徒。对于唯一一个活着的劫匪,不能留着他,留着是个祸根。斩首布告上面赫然用朱笔打了一个大红色的勾儿,意味着此人生命到此终结。

大连已经进入了文明时代,当局裁定,执行砍头的法场远离市区而设在金州。行刑那天一大早,金州城里就响起了法号声,号声告诉城里的人们,今天要有犯人执行死刑,号声悲恸而苍凉,一声声吹得人心揪得紧紧的,脊梁骨一阵阵冰凉。上午九点整,金州衙门的大门拉开了。这是一幢五进五出的明代老衙门,五进五出,你想想看,具有什么意志的人才能禁得住五进又是五出,英雄好汉也走过这五道大门,也会栽倒在地上。

陈大巴掌身上穿着号衣,也就是死囚才穿的那种铁锈红色的麻布衣服。脚上的镣铐解开了,因为受刑受得遍体鳞伤,就是把手上的镣铐打开,犯人子也失去了逃走的能力。金州城里的东西两街路边,人头攒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看见了这么多人,遍体鳞伤的陈大巴掌一时性起,扯开了嗓子唱起了老家的小曲,“人人那个都说唉嗨唉,沂蒙山好啊!沂蒙那个山哎嗨哎,好啊……沂蒙山……”

这首充满了山东风情的小调一唱,大街两侧的人们的眼睛都红了。本来人们都是痛恨劫匪的,可不知为什么,到了要把劫匪砍头的时候,人人又都同情起他来。这个劫匪是个山东人,那小调唱得充满了山东风情,感动了看热闹的山东人。一个个身穿大红衣服的刀斧手,都是彪形大汉,手里拿着的是鬼头刀。鬼头刀磨得锋快,闪着阴森森的寒光。

金州的法场在城外西南角上,那儿是一片沼泽地,生长着茂密的芦草,芦草丛中有野鸭子和各种水鸟,还有青蛙和草蛇。从东街到西街,足有两华里的路。在刽子手的掺扶之下,陈大巴掌一边走,一边唱。“早死早脱生,老子我怕狗怕猫怕虱子,就是不怕死。”

路过王肉架子店铺门前时,王掌柜的切下了一块刚刚煮熟的猪头肉,送到了陈大巴掌的嘴边,“要上路了,吃口肉吧。这一路之上,别饿着肚子,做鬼也不做饿死鬼。”

谢了。陈大巴掌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吃起了肉。嚼得那个香啊,嘴角流下了油汁。一边嚼着一边问,“掌柜的,有酒吗?”

一只盛满了酒的大碗端到了陈大巴掌的面前,抬眼一看,他没有想到,为他端上这碗送行酒的人正是孔老三,他像看到了久别的亲人,多少天的坚强一下子崩溃了,他流下了眼泪……孔老三说,“兄弟,对不住了,我来给你送行,喝下这碗酒吧……”“三哥,脚底下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谢谢你能来给我送行,这辈子我无牵无挂,福我享尽了,祸也作尽了,我的归宿也应该如此。所以,我无怨无悔。下辈子,再跟你做兄弟吧。我知道,你是专程来为我收尸的,谢谢三哥……”山东老家的规矩,谁走在前,谁为大,孔老三和他的弟兄们给陈大巴掌跪下了,也算送他最后一程。

这一路上,走到哪家店铺,哪家店铺就拿出店铺里的好吃的,送到了陈大巴掌的嘴边。做鬼要做个饱鬼,不能做饿死鬼。吃吧好汉,敢劫日本人的船,你们是英雄好汉。砍头不要紧,二十年后,你又是一条好汉。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

陈大巴掌大声地唱,“人人那个都说哎嗨哎,沂蒙山好啊哈啊,沂蒙那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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