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宪隆直面石井
来大连任职这些年,石井一直没能得到升迁。他的心头一直萦绕着一个人的影子,这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就是他曾经的同窗好友孔宪隆。全面侵华战争打响之后,大连码头成了军用物资的中转站。本来一个交通运输的枢纽,而今却成了另外一个战场,隔上三五日,码头上总会发生一场火灾。烧毁的军服,烧毁的武器弹药,石井已经受到上司的几次训斥了。这些在战场上无法遭到的损失,却在大后方的大码头上发生了。这些惨重的损失,已经让军方吃尽了苦头。不能怠慢,不能松懈,在在码头上抓捕隐蔽在地下的共产党操控的国际纵火团,比在战场上消灭抗日武装力量更困难。好在大连市面之上,街道之上,到处都是巡捕狗腿子,还有跟包的,拿片子的。这些汉奸二狗子就像一群遛屎狗,钻进各个角落里嗅味寻觅,到处查找着纵火团的蛛丝马迹。石井一介严密监控之下的孔宪隆没有任何出格的举止和行动,他天天到仁记公司上班下班,并没有与什么人来往与接触。这个孔宪隆似乎心里已经有了底数,他的严谨慎重没有让石井抓到丁点的破绽。
在中国的战场上,上海失陷了,武汉也失陷了,连国都南京也失陷了。大片的中国国土落入了日本人的手里,成了敌占区。战争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战线拉得越来越长,日本陆军和空军要在更广阔的战线之上与中国军队作战。在中国的北方,关东军与苏联红军也虎视眈眈地对峙着。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大连码头的纵火案件仍然时不时地发生,这就说明纵火团还在行动,共产党还在行动。共产党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行动,对日本人的破坏行动。与此同时,宪兵还逮捕了几个高丽人,他们一直在旅顺大狱的后山上寻找什么东西。盘问的时候才知道,他们一直在寻找当年被判绞刑的安重根的遗骨。寻找安重根遗骨的人并不是他的亲属,而是一群普通的鲜族人。他们并无恶意,出于对安重根的尊重,他们就想让这位民族英雄的遗骨能够回到朝鲜的故乡安葬。想当年,处决安重根的时候,安重根的两个弟弟一再恳求,要带走哥哥的遗骨。但是,遭到了日本人的拒绝。对于朝鲜人来说,安重根就是他们的民族英雄,让他们带他的遗骨回国,无疑是带回了一颗种子,一面旗帜和一种精神。石井释放了这些鲜族人,并将他们驱出旅顺,不准许他们再登到山上去找什么遗骨,同时公告,那儿就是军事重地,任何人不准靠近。今天的关东日报的头版,刊登了昭和天皇为孔昭仁授勋赐爵的消息。
五等男爵,对于日本人日本人的家族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石井的父亲曾经为此荣誉努力了一生,奋斗了一生,他到死也没能得到天皇陛下的恩赐。父亲临终时一再叮咛,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要为帝国做出巨大奉献,感动天皇,让天皇把荣誉赐予我们石井家族。石井家没能得到赐封,而一个中国人,被许多中国人耻笑为汉奸的人却又一次得到了天皇的赐封,他由五等男爵晋升为了四等男爵。这个消息,在这样一个时段,在关东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推出来,就是要告诉所有的满洲人,只要效忠天皇,只要努力为日本国做事,就能得到天皇的恩赐。读过了报上的消息,石井产生了一个念头,他要前去拜会一下这位男爵受封者的儿子,他曾经的同窗好友孔宪隆。他想先给孔宪隆打个电话,当他抓起电话正要拨号时,他又改主意了,不能打电话惊动他,直接前去,让他感到意外最好。然而,石井没能见到孔宪隆,他去了哪儿,没人知道。石井就在孔宪隆的坐椅上面坐了下来,他人不在不要紧,我会耐心地等待下去,一直等到他回来。
孔宪隆近一段时间喜欢上了钓鱼,他经常到龙王塘海边去钓鱼。那儿的黄鱼黑鱼多极了,有时候鱼钩抛下去,就得往上提出来。而且在这儿钓鱼不要钓杆,直接把线甩进海水里面鱼儿就会咬钩上钩。
没有人会想到,孔宪隆钓鱼只是一个幌子,他到这里来就是与刘春阳接头的。孔宪隆带来了几箱药品,他知道,刘春阳会通过秘密渠道,把药品送到抗日将士的手里,以拯救那些负伤战士的生命。
按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孔宪隆见到了刘春阳。如今的刘春阳不再像个码头上的把头,他的肤色黝黑并粗糙,面颊也出现了深深的皱纹,他成了地地道道的渔民。他也经常随船出海打鱼,就在黄渤海的交界处,就在大海的海面上,关东的打鱼船与山东的打鱼船相会了。在这个过程,他把从大连购得的药品交到了山东的渔船上,转运到了抗日前线;并且从山东方面得到地下党组织下发的的各项任务和指令。
“斗争的残酷,让我们不得不更加缜密而细微,我们要对组织负责,也是对同志们负责,对我们自己负责。切记……“刘春阳握着孔宪隆的手,“以前,我对一个人的家庭背景和出身挺看重的。通过与你接触,通过你兄弟的壮举,我改变了头脑里的这个观念。这是龙生龙凤生凤的血统论,血统论是一种谬误。经过长时间的考察,党组织认为,像一个有理想,有立场,富有正义感,献身精神的好青年。组织决定,接受你加入我们党的组织。”
孔宪隆紧紧地握着刘春阳的手,“谢谢你,春阳同志,你让我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也引导我走上了革命道路。为了中国的命运,为了中国民众的命运,我愿意像你们一样,鞠躬尽瘁,死而无憾……”
也许是孔宪业的亡魂不散,也许上天有灵,就在孔宪隆在龙王塘与刘春阳秘密接头的那天傍晚,落日的余晕喘红了海上的云霞,细细的海浪竟然托着孔老三的尸骨,顺着哗哗的潮流漂到了龙王塘的海面上。尸骨在海上漂了好多几天了,却是完好无损,只是因为海水的浸泡,本来身材不高的孔老三变得十分高大。也许孔老三的壮举感动了天地,感动了龙王爷,连鱼鳖虾蟹也没有啃噬他的骨肉……
孔宪隆擦拭着泪水,他紧紧地抱着从海水里捞起来的三叔的尸骨,悲天恸地呼唤着,“三叔,你回来了,你终于回家来了……”
刘春阳也给深深地感动了,他也流下了眼泪。孔宪隆说,“春阳同志,我说三叔英魂不死,我要为他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我要让大连人知道,也要让我们山东老家的人知道,孔家人是出了汉奸,但是,也有我三叔这样的英雄好汉,他死得其所。”
刘春阳也感动了,他大声说,“孔昭德,他是个英雄!”
孔宪隆的想法也触动了刘春阳,“我们不仅要让大连人知道孔家老三从前是个英雄,也要让山东老家的人们也知道,山东人并没有给故乡人丢脸。让更多的人知道,在你们孔家,也有不肯屈辱,富有正义感的儿孙。咱们一定要给三叔办一个隆重的丧礼,从辽东到山东,把三叔的遗体运送回山东老家。为不仅是一次丧礼,更是一次活动,一次战斗。记住,一定要节哀,不能冲动,不能感情用事。“宪隆同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奋战,在你的身后,有组织,还有同志们。”
孔宪隆紧紧地握着刘春阳的手,“春阳同志,我想,我三叔在天有灵,他也会感谢你的。”
刘春阳感叹着,“三叔对我有救命之恩,我都不知如何报答他才好。他不不幸,也是我们山东人的不幸。利用这次机会,扬一扬三叔的威名。”
当孔宪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石井一介依然在这儿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归来。他首先向孔宪隆打着招呼,而孔宪隆却以冷面相迎,他说出的话就像一块块生硬的石头,“司令官先生,我并没有邀请你,也不欢迎你。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这儿坐上几天。”
石井此时却成了一个无赖,“我想对你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曾经有许多人对你们抱有幻想,从前,我也对你们抱过幻想。但是,事实证明,我们太幼稚了。化干戈为玉帛,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石井的脸阴沉了下来,“你呀,不像你的父亲,你有些像你的叔父。可我极为赞成你的叔父,他是海盗,所以,他的阴谋不能得逞。你们中国有句古语,死无葬身之地。意思就是,多行不义之人,死了以后,甚至没有埋葬他的地方。你的叔父,他连尸骨也没能保留下来。”
“你错了,石井司令官,我三叔他的英魂不死,他回来了。我要为我的三叔举行一个隆重的丧礼,我要让他的英魂安息。我也欢迎你来参加我三叔的丧礼。”
孔宪隆回到家里,他把几个弟弟都叫到了跟前,投海殉死的真相告诉了他们。三叔为什么跳海?他就是不愿意窝窝囊囊地活着。他没有给孔家丢脸面,“如今,三叔尸骨回家了,我们要给三叔出殡,要安葬他。”
孔家兄弟认为,“三叔是暴死的,暴死之人不能埋葬进祖坟,牌位也不能供奉进家庙。”
孔宪隆说,“三叔是暴死的,他是在万般无奈的情景之下,让日本人给逼死的。我们是孔家的子孙,家庙不供奉三叔的牌位,我们把他的尸骨葬进故乡孔家的祖坟。借着这个机会,我们也能回山东老家,去看看我们的老家是什么样子,看看我们老家的亲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