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夏爱华还在睡梦中,恍惚觉得自己的头被抬起,被搁置在一个温暖结实的臂弯里,她的头刻意地往里面钻了钻,她渴望这个拥抱与怀抱太久,这熟悉的气息使她舍不得张开眼睛。她一直钻,枕头突然落地,她从睡梦里醒来,感到万分惆怅与失落。
她以为是顾开复回来了。
她知道顾开复回不来了。
因失落与沮丧而燃起的怒火更为强烈,她愤愤地从床上爬下来,她冲进了监控室。是,她要把顾青的罪证公诸天下,让顾青从墨复滚出去,她要让顾青名誉扫地从此必须背着“小偷”的恶名!
监控室里。
夏爱华打开灯,刺眼的光亮让人眩晕,高脚玻璃杯内的红酒渍已经干涸,夏爱华从柜子里拿出毛毯,将空调调至冰冷的20℃,她要极度的冷,才不至于让稍稍的暖融了心底的恨!
她调阅监控摄像,刻意删除了昨天与叶德的纠缠,当她将日期调至顾青复制钥匙的那一天,关于财务室的所有监控资料全都不翼而飞!
她再次输入时间,然而还是无迹可寻,夏爱华又调取了昨天夏树将顾青带离财务室的监控画面,同样的一无所获!
不可能!这监控室除了她没有第二人知道!她甚至对与自己共同生活的夏树也隐瞒了!
夏树!他难道早已知道自己打造这个房间的动机?难道,他也持有监控室的钥匙?
不可能!
夏爱华推翻了自己的设想。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他虽然行为暴躁,但是从不打探她在进行的任何事情,他安分地做好墨复集团的总经理一职,平日里就躲在他的房间里,他……
难道这些都是他让自己放低心防的手段?
不可能!他是夏树!他流淌着夏家的血液!他本应拥有仇恨!更何况……他是她的儿子!
他不会联合外人来整垮自己的母亲!不会!绝对不会!
但急于知道真相的夏爱华还是冲下楼,她要找夏树问清楚。
夏爱华连门也没敲就冲进了夏树房间,他正坐在地板上发呆,春日的阳光照在玻璃上,照射在他忧郁苍白的脸庞上。
自从进入墨复,他失眠的状态比以前更糟,眼底的乌青愈聚愈重。以前他还会听从家庭医生的建议,但自从顾开复离开之后,夏树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异常冷漠,不仅搬光了房间内的所有物品,甚至不肯让任何人再进入他的房间。
夏树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夏爱华,他依旧沉默地静坐着。
“树。”夏爱华站在他身边,“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他微微点了点头。
“不,不是问你,是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夏爱华临时改变了主意,“听财务总监说,他无意间看到顾青复制了财务室的钥匙。”
他平静如水。
他早就知晓还是对顾青不再感兴趣?
“她是你指派去财务室的,这件事情我有必要先告诉你。”
“进入墨复以来,即使她没有做任何的事情,以你对顾青的态度,别人也会视顾青为敌,以此来讨好你。”
“树,别把我对顾青的好说得那么苛刻,我只不过是想……”
“磨炼,我懂,所以我让她接触市场部,又想让她一探财务部的深浅,我让她去做这些,既希望她知难而退,但是又希望她能够成功,很矛盾!”
夏树轻轻一笑!
这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夏爱华瞪了他一眼,想着如何反击。
夏树继续说:“她是从我部门派出去的人,你现在这么说,要么说她是受我指使,要么也是意指我们‘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初把她派去财务部,我很明确地说明自己的立场,希望各位能够海涵,但不意指别人要包容她犯下的错,既然财务总监说她复制了钥匙,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是否有人证物证,如果有,你交给我,这件事情我来处理。”夏树看向她,“你觉得如何?”
夏树虽有偏帮顾青的嫌疑,但夏爱华却捕捉不到他情绪间的任何漏洞。
虽然看似有备而来,却也句句有理,再怎么说,夏树从少年时期就开始的喜欢及爱恋不会无端消失,即使是他现在有了那怡,夏爱华还是理解夏树的作为--与其说他偏袒着顾青,不如说他在捍卫曾经付出长达十年的青春年华。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人都会犯错……”
“如果他坚持认定顾青复制了钥匙,那就请他拿出证据。”夏树的态度变得坚决。
“我不太清楚整件事情,所以才想来问问你。对了,听说昨天你和顾青同时在部门加班,有这回事吗?”
“顾青有个报表的数据弄错了,我希望她立刻改过来,没办法,她是我部门的人,任何错误我都必须盯着。”夏树起身将窗帘拉上,几只扑翅欲飞的蝴蝶映于眼前,他又一拉,一层厚重的黑色窗帘彻底将这个房间与外界的光亮遮蔽。
他是在拒绝自己,夏爱华嘴角溢出了一丝苦笑,但还是强撑着:“最近跟那怡如何?明天让她来家里吃饭好不好?”
夏树没有拒绝,只是安静地坐上地板上,久久地沉默。
厚重的黑色窗帘似是他的内心,他只一伸手,没有语言,没有情绪,没有动作,就,轻易地,将他们的世界分隔开了。
夏爱华讪讪地离开了房间。
见她离开,夏树从床头柜上拿出手机拨了号码,“是我,我记得你有驾照,如果你不介意,明天过来顾家取车,接送我和顾青上下班。”
挂断电话,夏树都不敢相信刚才那通电话是自己拨出的。
那小子喜欢顾青是藏也藏不住的事实,他算是自己的情敌,他犯什么傻非要把李南再“惹”回来?
夏树将身体放倒,思绪渐入沉思,他对顾青的爱炽烈如浓墨重彩,可他知道平静无波澜的生活更适合顾青。
管他李南是朋友也好,情敌也罢,只能他能保顾青安全,夏树甘愿一试。
但事实证明,他有多不甘愿。
一直低迷得不到半点力量的顾青在得知李南将每天接送自己上下班的时候高兴得简直快要飞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清澈明亮的双眸里闪动着光,这曾经是只有夏树才享有的权利!拎着公事包的夏树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车子,顾青在看到他的身影之后,笑容如安装了机械开关似的突然消失了。
那么局促,却又那么急速地消失的笑容,让夏树一路上都保持沉默。
走进电梯,夏树面无表情地看着顾青说:“今天不用去财务部。”
“为什么?我不过才去了财务部一周……”
夏树打断她:“罗唆什么,你以为他们还会欢迎你回去吗?与其在别人部门做些琐碎的事情,不如回来帮我!”
“可是……”
“顾小姐,上一周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做,各部门的联络单,甚至是泡一杯咖啡我都是亲自来的!你能不能回来把这些事情先处理完……”
“好!”顾青冲他摆手,“不必多说,我回来,所有的事情都由我做!”
“你!”夏树被她气得够呛,情急之下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冒了多大的危险才帮你洗去那些犯罪证据!你!”
犯罪证据?顾青对这个词不认同,她纠正:“我是在‘伸张正义’!”说完小腰一扭率先走出了电梯。
夏树心情郁闷却只能看着顾青的背影干瞪眼。
在接连几个会议的连番轰炸之下,夏树走回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显得很冷清。他看了看手表,才发现已经到了用餐时间,他回办公室拿钱包,看到顾青不在位置,抓住临时路过的同事一问,竟然得知她与李南一起去附近的西餐厅用餐,夏树忙不迭地赶过去。
西餐厅。
夏树赶到的时候,服务生推荐他用店内的情侣套餐,夏树忙着寻找顾青和李南的身影,一口回绝服务生的推荐,径直朝他们走去。
服务生正在为他们介绍:“您好,您点的‘花好月圆’情侣套餐已经用完,这是甜品,另外针对情侣餐的部分,我们还有免费的焗烤饭及新鲜现榨的果汁,请问是否需要?”
顾青摇头道谢,一抬头就看到夏树怒气冲冲地来到他们身边,他看着服务生说:“抱歉,我要在这里加个座位,我需要点餐。”
“您好夏先生,非常欢迎您的光临,但这里是情侣用餐专区……”
夏树拉了张椅子坐下,“是,我知道,我想在这里拼餐,麻烦你帮我准备,餐点照旧,谢谢。”
服务生面露难色。
原本融洽的用餐氛围因夏树的突然介入而显得异常尴尬,顾青起身说:“我们吃好了,如果夏先生需要这个位置,就让他使用吧。”
李南也随即起身。
夏树拉住顾青的手,“坐下。”
“我已经吃好了。”顾青低声抗议。
“可以陪他一起吃情侣餐,那应该也就可以陪我一起吃。”他蛮横地紧抓住顾青不放。
“这里是公共场合,你也不希望我们弄得多难堪,再说这里多的是夏爱华的眼线!”
她居然敢威胁他!为了李南吗?夏树起身,紧抓着顾青的手离开了西餐厅。
李南眼见着顾青被拖走,只能急急地催促服务生尽快让他买单。
西餐厅的后门是个巷道,因为处于繁华闹区,反倒让它闹中得静。
顾青终于可以不顾旁人眼光而甩开夏树的手,“你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我倒问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吃饭!”
“他是我哥,我曾经寄住在他家六年,即使我重回顾家,那份亲情依旧值得我维系!”
“是维系还是留恋?”
“你没有资格质问我。”
“你可以请他吃饭,吃满汉全席我都没有异议,但就是不能吃情侣餐!”
“夏树,我们是什么关系?”顾青看着他问。
什么关系?夏树最希望他们是情侣关系,但这一切皆因亏欠顾青太多而让他心生恐惧地不敢再对她有任何靠近的念想。
面对夏树的沉默,顾青替他回答:“我告诉你,我们曾是异父异母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妹,现在我们是雇主,我是受你雇用的人,我付出我的劳力,你给予相应的酬劳,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就把他们过去纠纠葛葛的关系一并囊括?夏树不甘心。
他不甘心的情绪全都转换在脸上,脸色阴沉沉的。
“我感谢你劝我回来,我感谢你最近一再地帮我解决难题,但不代表你可以无止境地干涉我的私生活。”她顿了顿继而说,“就像我从来也没有干涉你喜欢那怡一样。”
“就像我从来也没有干涉你喜欢那怡一样。”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它像是数以万只的蚂蚁,钻进了夏树的心里,它们千军万马地踩着夏树的身体,钻进他的骨缝,侵蚀着他的内心。
难道?顾青对自己也是喜欢的?
他感到些微的窃喜。
当晚,那怡来家里赴宴,向来处事有条理保护顾青得宜的夏树竟一改常态地让顾青出席他们的用餐。
顾青虽然排斥夏爱华,但她却想进入白色洋房,哪怕是看一下里面的餐具及摆设,也会让她重温初回顾家父亲领着她走的那段路。当初父亲领她回来,顾青觉得一路通顺没有阻碍。如今纵然有父亲的遗嘱在手,她想重掌墨复都举步维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使得她更加想念父亲。
夏爱华及那怡对突然现身的顾青冷漠至极,这在顾青的料想之中,但她没想到中午还对自己在意的夏树也会转移了关注的视线。这一晚,他对身边的那怡献尽了殷勤,百般宠爱与谦让如同是在对待一位身份高贵的女王,用餐刚一结束,顾青就仓皇逃跑,一直跑到山后,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她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爱喷薄而出,但她知道她的小身躯已无法负重如此沉重且深情的爱。
为什么?
为什么她步步退让却偏还爱上夏树!
更让顾青吃惊的是,她所拼了命去掩饰的那些介意的情感,就在数小时前,在她与李南共进午餐的同时,被夏树淋漓尽致地演绎了一次。
莫非……
顾青回想起夏树醉酒那一夜对自己的深情一吻。
她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放在了唇边。
夜风中。
树影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默默地守在顾青的身后。
她没有痛哭,甚至是连半点吼叫都没有,她瘦弱的背影孤单地伫立在漆黑的夜空之中,毛茸茸的短发随风摆动。
他悄悄地走近她,试图伸出手,给这个孤单的傻瓜一个拥抱。他只需要向前再迈上十步,他们的关系就能彻底扭转。
当他竭力讨好那怡的时候,尽管顾青毫不在意,他还是轻易地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了醋意。他们是相同的,至少,他们两情相悦。
回想那夜他们激情一吻,顾青并没有激烈地拒绝他,夏树心底的那丝窃喜晕染开了,他缓慢地接近顾青。
他修长洁净的手指在夜光之下显得格外好看,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只要他勇敢地释放自己的内心,他相信顾青能够接受自己。
一阵冷风吹过。
他静止了。他看向自己的手指,想起在租住屋里,陈墨找到夏爱华,夏爱华歇斯底里地哭泣,陈墨劝她冷静,夏爱华朝一旁安静的他怒吼,他情绪受惊,低头怒吼如同小兽般地冲向了陈墨,陈墨疼痛难忍地倒了下去,她的表情非常痛苦,她不断地伸手求他救她。
顾青受李南邀请去他家做客,因为自己内心燃起的嫉妒之火,他选择沉默,亦是用这双手指缓慢地拉过棉被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若不是他,所有的一切都会不曾发生,他才是整桩事情的导火索。
他对心里存有的窃喜感到肮脏,他仓促地收回了自己的双手,转身消失在暮色当中。
顾青觉察身后有人,但当她回头,背后只是一片黑蓝夜空,夜风吹拂,幽幽地吻过她的脸颊与耳畔。
她期盼出现的身影,终究还是没来。
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孽,唯一能为顾青所做,就是将属于她的一切全都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