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肖剑森倒不觉得再有什么好奢望的了,这一刀下来,怕是连坚固的路面都会被这样硬生生豁开,更不用说自己会不会感到痛苦了。
然而,就是钢刀猛地挥下那瞬间——
肖剑森听到了铁器间磕碰的巨响。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胸膛那沉重的压力已然消失,而刚刚欲图砍掉自己头颅的钢铁魔神,不知何时,竟是陷进了一旁隧道的墙壁之中,一时动弹不得。
视野再度清晰起来,只见护在自己面前的,是随风扬起的黑色神机……
不,那只是斗篷而已,但尽管是宽大如蝙蝠似的斗篷,也掩盖不住其下银光闪闪的铠甲。
未曾见过如此美丽的铠甲,不带一丝瑕疵,仿佛是从古老的英雄颂歌中步出的神兵利器一般,即便是称之为纯粹的“艺术品”,都毫不夸张。
神圣不可侵犯之感,让人顿生感叹敬畏,怕是天下间没有人会不认可眼前铠甲之美吧。
银色的神机,如不动的山峰,屹立在自己面前。
“在下虽知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总归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赶尽杀绝也绝非是义行吧。”银色的神机看着陷入墙壁的钢铁魔神这么开口说道,辨不出男女的声音充满着穿透力,回荡在静谧的隧道之中。
“您没事吧?还可以站起来吗?”对钢铁魔神放完话以后,银色神机立马转头问道。
“……嗯……嗯。”
假若是死在刀下是肖剑森注定的命运,那眼前的银色神机必然是有能击溃既定命运的力量吧。
呆呆地看着银色神机,几近忘却了时间和疼痛……待到回过神的时候,肖剑森方才粗略地检查了一下伤口,切口很平整,虽然很痛,但终究是没伤到重要的脏器,并没有想象中严重。
“那快点走吧。走到隧道口就会有人接应您的。”看着肖剑森并无生命之危以后,银色神机小声地催促道。
“那……敢问壮士是何方人士?”
在离开之前,至少也要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
“在下也是光复会的一员,至于姓名在此不便透露,奉总舵主之名,特地前来支援。”
“……啊,原来是……”
“快点走吧,有缘千里来相会,总会再见面的时候的。”
“我明白了,先行一步,壮士,有缘再会。”
“好,保重身体。”
“壮士……”
“怎么了?”
“请小心他,那副神机。”
言罢,肖剑森便默默离去,徒留下了银色铠甲,眼见苏醒过来的魔神从墙壁的废墟中走出。
墨色的魔神和银色的壮士不期而遇,这将会是一场自己无法干涉的恶战吧。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陆天枢很清楚。
就在大意挥下刀不设防的瞬间,这个显而易见的空隙被不知名敌人的双目所捕抓到,然后再施以一记急速踢击,将自己就这么硬生生地给踢到了墙壁里面去。
虽然这记踢击并无造成什么很大的伤害,但倘若是一般时候,总不会这么大意行事……是愤怒遮盖了自己的双眼,反而让行动变得迟缓了。
想到这里,陆天枢深呼吸了一口,稍稍抚平了内心的粗糙,随即启动人工智能粗略地检查了一下神机的状况——受到如此冲击,仅是表面破损而已,还好无妨,能够继续战斗。
但对手是——
透过护目镜,映入陆天枢眼里,便是披着黑色斗篷的铠甲……在昏暗的隧道灯光包围下,其间露出的银色部分,竟比作为光源的白炽灯还要闪耀。
黑色的斗篷、银色的铠甲……
黑色的神机……
顿时,陆天枢好像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原先还潜伏于心中的不安,转眼间就消失了大半。
——没错,曾大人说的没错。
夜晚偷袭,不排除有看错的可能性。而身披这样的黑色斗篷,更是容易被误认为这是神机原本的颜色。再尔,眼前的银色神机,明显是来救援乱党残余分子的人,如此一来,那天夜里对军用仓库进行袭击的,并不是“七杀”……反而,极有可能是眼前这副试图用斗篷掩盖自己原本颜色的神机。
不过,这都是陆天枢自己的推论而已,还差最关键的那点证据。
剩下的,就开口问问他好了。
恢复静谧的隧道中,银色的神机就这么和墨色的神机对峙着,彼此都不愿意退让一步,直到墨色的神机如是开口问道,僵局方才被言语打破。
“几天前,是不是你协助乱党抢夺了城郊官军的军用仓库?”
这本是疑问句,但由陆天枢说出的时候,几乎已经变成了为了取得对方认可的肯定句。
“没错,正是在下,与同志一同袭击了仓库,假若给你们造成什么困扰和不便的话,还请多多包涵。”
“……”
比想象中的要率直得多。
既不回避,也不转进,而是对自己的说法予以直截了当的肯定,说话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这样也好,避免了还要继续围绕着这个问题勾心斗角。
那么,原先疑云重重的“抢夺案件”随着对方肯定的回答,总归是水落石出。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仅是为案件本身“善后”罢了——捉拿犯人。
听到隧道尽头传来的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银色神机便再度发话:“怎么样?要不今天就这样算了吧?见阁下今日已然负伤,假若与吾再战,怕是阁下力不从心,也有违公平。”
“无妨,在下的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接下来,不过是善后而已。”墨色的“魔神”静静地说道。
“哦?既然阁下能乘人之美,吾感激不尽。”
“无妨,只愿汝等放下武器,跟在下去官府走一回便可。”
“那恐怕是不行了。”
就这样你来我往、礼尚往来的温和气氛之下,结果,谈判依旧破裂。
不过,这倒是和陆天枢所预想的没什么差别就对了——反正,从一开始就没有奢望对方会这么乖乖地跟自己走。
说到底,还是要暴力解决问题。
“原来如此,到底是要强制请您跟在下去官府走一回了。”
“哎呀,那样的话,在下也只好失礼了。”
于电光火石的一瞬,银色神机的斗篷俨然像是活物那样收缩变形,最后竟成了脖颈之下的风巾。银色神机的本体,就这样显露在陆天枢眼前,独绽傲然异彩——
从来未感受到如此的压迫感和威严,仿佛是阎罗王再世一般,想必没有比它更适合“神威”二字的神机了……之前黑色的斗篷,原来是铸造者为了掩盖神机本身的锋芒而特制的道具,说起来,两者结合,实属巧夺天工。
到现在为止,认识到对方不凡的陆天枢,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没错,对方并非是凡物,单纯从外观上看,就能让人想起价值连城的古代神机……不,眼前这个就是堪称“神兵利器”的古代神机吧。
相比较之下,自己身上这副,不过是对方的仿制品而已……也许,面对肉身人类或者同类型的神机,能发挥出不错的水准,但假若是面对自己的“前辈”呢?面对货真价实的古代神机,又该如何是好呢?
冥冥间,陆天枢的心中已经给出来答案。
仿冒品,是无法超越原品的。
新型神机,无论是哪方面……准确来说,除了产量以外,都无法超越古代神机,这就是自己所经历过的现实。
然而——
这又如何呢?
异常坚固的装甲、锐不可当的刀锋,这固然是神机所向披靡的重要的因素。然而,这般强大的兵器,依旧是臣服于人类意识之下——关键还是操纵者的问题。
剑技刀法、武术造诣、战术规划、身体状况、心理素质,这些都是关乎到神机之人生死性命攸关的、无法被忽视的要素。
即便是价值连城的珍珠宝石,若是落在痴呆之人手里,也不过是与路边小石无异的废品。
再尔,相传民间也有一种肉身武家单凭一己之力成功斩杀神机的例子,可见,操纵者本身的素质,也是胜负成败的关键所在。
“若是神机存在工艺上的差距,那就用操纵者本身来拉回这段距离。”
这是自己在扶桑国学习剑术期间,老师所传授的经验。
只是没想到过去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以后,直到如今自己方才领悟到这番话的内涵。
如是想着,架起了肩上斩马刀的陆天枢,发动了进攻。
斩马刀,顾名思义,原为斩马之用。据闻古代突厥铁骑人强马壮,尤其是打先锋的尖兵部队装备了品质优良的神机,就连同马本身也覆以重型铠甲。一般短兵器,根本无法伤其丝毫,也正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会逐渐产生出一种七尺有余的长刃,使得步兵也能获得对抗突厥铁骑的力量。
操纵得当,手起刀落,人马俱碎。
但其对于使用者要求较高,军队中对斩马刀得心应手的,始终是少部分人而已,不过在那以后,由于神机对抗实战中发现它的破甲和长度优势,因而避免了被淘汰的命运,转而成为了神机所装备的武器之一。
面对机关傀儡,无需用到此般兵器,然如今敌人即为精英之甲,倘若只用腰间佩刀的话,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见斩马长刀即将落下,对方也立马拔出了腰间的长刀迎击,自下而上弹开了袭来的巨刃。
目光迅速追随着银色的铠甲,它已然如操纵戏法一般消失在自己眼前……
——眼睛已经跟不上他的速度了吗?
只感觉到左侧脖颈一凉的陆天枢,顾不上确定敌人的位置,就立马竖起斩马刀,不出他所料,那零点零几秒以后,耳边就传来了刀剑相互磕碰的声响。
明明看上去并不怎么壮实的铠甲,所使出力度却能让陆天枢歪向一边接连踉跄了好几步,方才马上调整好姿势继续迎战。
虽然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能一帆风顺解决问题,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对方也是精通武术和神机操纵之人,战斗时没有任何生涩的感觉,与铠甲的配合也相当默契——没错,行动中,铠甲与人体必须相辅相成,不然的话,铠甲只会是累赘而已,而那样的技巧则需要长年累月经验积累才有可能习得。
果然不可小视。
“我说,阁下,不要再打了吧,刚才那一下,我看您已经招架不住了。”
就在这种异常紧张的时刻,银色铠甲再度发话……这算是在求和么?
从刚才开始,他就不断地寻求停战……回想起来的话,确实,他的刀法很纯正,但没有任何杀气……也就是说他并非是怀着厮杀之心至此与自己一战的。相反,作为殿后的他,则完全是被自己给拖住了。
到此为止,陆天枢总算是察觉到了银色铠甲话语之下的“焦躁”。
纵然他怎么故作镇定游刃有余也好,这场战斗的主导权仍在陆天枢身上。
陆天枢无需赢得战斗,只要单纯将这场对峙维持下去便可。两人身处的隧道仅是一条路而已——
一头通向城郊,也就是自己来的方向;
一头连接市区,也就是支援部队的必经之路。
既然让卫士团向指挥部请求支援的话,为了对付神机,赶来帮忙的,也会是神机部队。
这意味着什么呢?
银色铠甲很清楚,陆天枢也很清楚。
即使银色铠甲再怎么强大、其中操纵者技艺再怎么高明都好,一对一,也许陆天枢不占优势……甚至处于下风,但两面夹击之下,一对多,腹背受敌的话,那结果就不好说了。
“公务在身,必须抓拿阁下归案。”
“……那就失礼了……”银色铠甲的声音低了几分,露出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气势。
想必,是要速战速决了吧。
陆天枢紧握着手中的长刀,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银色铠甲这样的意外变化,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有言道:“冲动是魔鬼。”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已经铭刻于陆天枢的心中。
这无关乎于战斗准则,而是世间生灵经历长期实践所得的真理,企图突破、违反它的人,总会被现实狠狠打上一个耳光。
而打这个耳光的任务,现在就由自己来完成。